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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是在回避“报忧”可能带来的不利评价。毕竟，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展示出来需要冒很大风险。有人不会因为你的示弱而共情，或给予你任何帮助，有人甚至会批判你、嘲讽你。
文 | 吴淑斌
在电影《天伦之旅》里，年迈的弗克兰在妻子去世后的八个月里，总觉得和儿女们的关系渐行渐远。他希望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四个子女回家过周末，无一例外，四个人都说自己有事。弗克兰决定一一造访他们，却发现每一个孩子都对自己撒了谎：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大女儿，其实正在闹离婚；一直自称是乐队指挥的大儿子只是普通鼓手；“舞蹈家”小女儿早就不跳舞了，而是一名单身妈妈；让他骄傲的画家小儿子不知去向。
《天伦之旅》剧照
其实，和世上许多人一样，弗克兰的子女们都深爱着父亲，他们只是“报喜不报忧”，尤其是在成年子女与父母两地分隔、只能依靠线上沟通时，这更加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报喜不报忧”不只发生在子女身上，许多父母也习惯如此。漂泊在大城市的子女们大多数体会过，父母在电话里总是说“一切都好”，自己回到家才发现，他们会在不经意间谈起不久前的一场大病，或是一次住院经历。选择报喜不报忧时，许多人的考虑是不希望将对方置于担忧、焦虑又无能为力的情境中，这是一种最朴素的人之常情，“他离我这么远，又帮不上忙，不必给他徒增一份烦恼”。《姐姐的守护者》剧照
被隐瞒的子女总觉得郁结于心。这既是对父母所受苦难的难过，也是自己被认可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心理咨询师分析，成年子女希望父母能把自己作为一个可依靠的对象，但“不报忧”的父母没有给这个机会。他/她感受到的是，父母始终把他/她当作一个孩子——我们管好我们的生活，你好好学习/工作就行了，别的事不用管。子女“渴望自己作为一个有担当、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被认可，但这一部分需求没有在家庭关系中被满足”。如果父母到孩子所在的城市做一个不速之客，大概率会像弗克兰一样，有意外的收获。但子女的报喜不报忧，和父母的行为逻辑并不相同。有些人不希望在父母面前暴露自己的无助与脆弱。美国休斯敦大学社会工作学教授布琳·布朗（Brené Brown）将“脆弱”描述为“在面对不确定性、风险以及情感暴露时，人们容易感受到的一种不舒服的情绪状态”。这种“脆弱时刻”一般来自两种场景：告诉亲密对象自己正面临的困境、不堪的经历、犯下的错误；或是吐露自己不愉快的情绪，希望从对方身上获得支持。无论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告诉对方一些“不好的事情”，或是自己“不好的一面”。《没有工作的一年》剧照
有些人从不主动展示自己的脆弱时刻。他们讨厌不确定感，“脆弱”恰好意味着自己正身处无法掌控的不确定性之中。他们更想追求可控的状态，只选择暴露那些“安全”的信息和情感，仿佛一切都未失控。也有人是在回避“报忧”可能给自己带来亲密关系中的不利评价。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展示在别人面前需要冒很大风险——有人不会因为你的示弱而共情，或给予你任何帮助，有人甚至会批判你、嘲讽你。在子女与父母的关系中，暴露脆弱的风险一般来自于父母对自己的评价下降，比如：“我没有拿到这份高薪工作的offer，爸妈一定对我失望透了。”“我太糟糕了，这次测验只考了这么点分数，怎么可能考上那个学校？”《小欢喜》剧照
生长在高期待家庭中的子女，这种担忧更甚。《天伦之旅》里，小女儿就曾对父亲解释，为什么母亲去世后，孩子们似乎对父亲疏远了：弗兰克望子成龙，总是大谈自己的付出和期望，这让他们感到巨大的压力。他们害怕父亲失望，什么都不敢对他吐露，而去世的妈妈却善于倾听和理解。从人的发展角度来看，来自父母的适度期待会给予孩子方向感和确认感，但当期待脱离了实际，远远超过孩子所能达到的程度时，会成为一种压力甚至压迫，孩子很容易产生“羞耻感”。在心理学方面，羞耻感的成分非常复杂，其中往往包含两种感觉：异常感；自卑、自我缺陷感。羞耻感强烈的人常感到，“如果别人发现了我们的缺点，他们会讥笑我们，对我们感到愤怒并排斥我们”。从这一点来说，羞耻感是丧失认同感的极端表现。有这种担忧的人，往往在幼年与父母的相处中，没有获得足够的认可，会将自己所获得的爱与支持归于成绩，“因为我在这方面做得好，父母才爱我”。当生活中出现麻烦、困难时，他们不会主动袒露，以免影响在关系中受到认可。所以，也有另一种观点认为，“报喜不报忧”其实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因为我们无法完全信任父母，不相信他们会在我们犯错时，不去责怪我们、不对我们失望。心理专家曾奇峰认为，这种情况多发于父母控制性更强的家庭当中。“在原生家庭中，如果父母对孩子充满控制，哪怕孩子成年，仍然大事小事都要横插一脚，那么这样的孩子可能会更多地对父母报喜不报忧，作为一种自我防御机制来使用。”防御的对象可能有两个方面：情绪上的渗透和行动上的干涉。曾奇峰在文章里分析，“在控制型的家庭当中，父母和孩子之间关系比较近，彼此人格的分化程度不够高，家庭成员里任何一个人的情绪，都会毫无防御地直接渗透进其他成员的内心深处，并可能起到叠加的效果。有些父母可能会耐受不住对孩子的担忧，直接付诸行动，自己撸起袖子想替孩子解决。在解决麻烦的时候，他们可能会不自知地侵入孩子的自我边界”。《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如果你是纠结于是否应该“报忧”的子女，可以大胆地相信，“报忧”并不是一件错的事情。毕竟，当你选择向一个人分享自己秘密或者感到无助的时刻，对方肯定是你特别亲密的人。如果你是父母，不妨向孩子直接表达无条件的支持与爱，让他/她知道，不必害怕因为暴露自己脆弱的部分而受到批评，因为你会完完全全信任他/她。《天伦之旅》的最后，当弗克兰在医院里醒来时，孩子们告诉他，小儿子大卫承受了父亲最多的期待，压力最大，一直靠吸食毒品缓解焦虑，最终早早去世。那天晚上，躺在病床上的弗兰克梦见了许久未见的大卫，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样子。那一刻，他在梦里告诉大卫：“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为你感到骄傲。”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