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地球录音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常清潭 实习生 徐斐懿 于佳鑫

　　作为一名声音设计师，李星宇是一个耳朵比眼睛更敏锐的人。

　　雨林猿啼，古城吆喝，大漠琴声……他捕捉到世界上这些奇妙的声音，并把它们记录下来，放入名为“52Hz声音馆”的艺术项目中。

　　“大多数人习惯于‘所见即所得’，常忽略声音这个理解世界的角度。”李星宇说，“我想去探寻声音承载的意义。”

　　与声音打交道，是李星宇自小以来的兴趣。

　　初中时他喜欢音乐，梦想长大后从事音乐行业。几年后，他考入中国传媒大学录音工程专业，学习声音的物理属性，也学习它们如何被创造和获取。

　　随着接触声音的种类日益多元，他的兴趣也从音乐扩展到更宽广的声音世界。

　　李星宇觉得，人们很多时候处在“听而不觉”的状态中，“如果没有接受过听觉相关训练，大脑会自动过滤掉那些它认为没有意义的声音”。

　　在李星宇这里，“听”不只是被动的接受，“倾听需要用大脑去认知声音的存在，用心去感受它们的意义。你会发现，许多原本被忽视的声音其实非常有趣”。

　　一头与众不同的鲸，用52Hz的频率等待同伴的回应，李星宇将自己的项目命名为“52Hz声音馆”，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期待着能够听懂他的人。

　　“52Hz包含着一种找寻的意义”，他说，“可能我的频率与很多人不一样，但我把自己的频率告诉别人，他们就能通过声音找到我。”

　　李星宇觉得，倾听还诠释了一种平等的理念。人与动物、人与植物、动物与动物……世间万物在平等地享有地球的同时，也在平等地发出声音，“一种声音被听到的时候，就有一种生命得到尊重”。

　　2016年，李星宇发起“南美寻声计划”项目，其中一部分便是前往亚马逊雨林，采集自然界中的各种声音。

　　雨林中探索声音的过程，开拓了他的感官认知。

　　“很多人没听过树懒的叫声，甚至不知道它会叫”，李星宇举了个例子，“它总是行动迟缓，所以很多人觉得它叫起来也十分慵懒，但其实它的叫声高亢嘹亮”。

　　除了那些能被人耳听到的声音，李星宇还把注意力投入到微观世界。白蚁、火蚁、切叶蚁、子弹蚁……在雨林中，蚂蚁数量庞大，种类繁多。他好奇这些随处可见的小家伙们，是不是也在发出声音呢？

　　于是，他和团队扛着麦克风，在雨林中对大大小小的蚂蚁们展开追逐。某次，当他们蹲下身贴近地面时，一种整齐而规律的“嘟嘟”声清晰地通过耳机传入耳中，原来蚂蚁真的会发出声音！

　　记录下这个奇特的声音后，李星宇和团队还对不同种类的蚂蚁进行测试，发现白蚁和切叶蚁的声音也不完全相同。

　　“这是一种超出人类想象的声音”，李星宇说，“人耳不能直接察觉到，但一定有其他生物能够听到。”

　　雨林中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各种噪音打扰。李星宇觉得，这或许就是自然最纯粹的样子。

　　每当夜晚来临，声音仿佛又变成了危险的信号。“你的周围可能有鳄鱼、美洲豹，还有各种潜伏的野兽。到了夜里，你会听到它们走来走去，这些声音提醒你要时刻保持警惕，所以睡觉也没法睡踏实。”他说。

　　虽然过程充满挑战，但李星宇认为，这次寻声之旅带给他的收获非比寻常。他把旅途中收集的声音制成《自然的法则》《未尽之旅》等唱片，希望让更多人听见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希望人们能够通过倾听雨林中的声音，对当下的生活环境产生思考。

　　“亚马逊雨林离我们很遥远，但它对整个地球氧气的制造、温度的调控都有着重要意义，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下一步，李星宇还计划展开以海洋为主题的声音探索。他打算循着人类演变历史的脉络，进一步挖掘与海洋与人类的关系。

　　今年春节期间，李星宇接受邀请，前往浙江省临海市，加入当地的艺术创作项目。

　　临海是一座有趣的城市，这里距离大海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完全不算“临海”。

　　在临海生活的日子里，他把自己当作当地居民，全身心融入进去。在他看来，临海兼具历史的厚重与生命的活力。

　　“刚到临海市，因为对它不了解，我忽略了很多声音。”李星宇说，“但住的时间越久，越了解它的历史和文化，对各种声音也就越敏感。”

　　临海的房屋结构多元，明清时期的建筑连着民国时期的建筑，民国时期的建筑又连着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建筑。那段日子里，半数时间都在下雨。雨水打在高低错落的屋顶上，再顺着瓦片落到院中的瓶罐里、花叶上，“就像在演奏一首乐曲，非常动听”。

　　他听到，临海最早响起的是山间僧人的念经声，随后是各种鸟儿在晨间的交响曲。到了七点，人们逐渐醒来，街上响起各种叫卖声。上午到中午是最热闹的，游客们涌入紫阳街，高声商量着该去哪家特色餐厅吃饭。下午，一位街头艺人会风雨无阻地来到城门边演唱。傍晚时分，游客散去，广场上响起孩子们玩滑板的声音。再之后，一切归于寂静，偶尔有几个开着灯与电视的小卖部，为深夜的街道注入了几分人情味。

　　后来，李星宇已经能够“听”到大致的时间。

　　李星宇觉得，这种由声音构成的日复一日、从早到晚的循环，也正是生命力的体现。他希望自己在临海展开的项目，能为当地人甚至更多城市的人搭建起一座重新理解脚下土地的桥梁。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文化，每种文化都有独一无二的声音属性，这些声音构建起当地居民的集体记忆”，李星宇说，“很多人会对周围的声音习以为常，我希望这些声音能让大家对自己生活的地方产生一些新的认知。”

　　“用声音记录正在消失的世界，发掘‘音乐’之外的声音艺术可能。”在52Hz声音馆的介绍中，李星宇这样写道。

　　未来，这个用耳朵倾听世界的人，还将继续行走各地，把捕捉到的奇妙声音加入自己的馆藏。

刊于《瞭望》2022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