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ian新闻
>
项飙×刘悦来:陌生的花园,为何让人喜悦?

项飙×刘悦来:陌生的花园,为何让人喜悦?

文化

摄影:蔡小川


一颗种子、一丛植物、一个角落、几个邻居,能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刘悦来和四叶草堂把社区的角落变成了花园。社区花园不仅把绿色和自然搬进了高密度、快节奏的城市生活,更以植物为目标,让本不相识的邻居变成了拥有共同目标的伙伴。


在“你好,陌生人”系列节目的第四期中,人类学家项飙与上海社区花园发起者刘悦来进行了对谈。奥斯陆建筑与设计学院博士生、马克斯·普朗克社会人类学研究所访问学者段志鹏担任了此次对谈的主持。


在项飙看来,社区花园进行的是小尺度的工作。但这些“小”却让人们关注到身处大城市的我们常常忽略的事情:降落的雨水、开花的植物、身边一直存在但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甚至发现城市生活里被折叠的、具体的劳动。


“大和小,远和近,实和空,都是相对的概念。”刘悦来说,无论是小小的花园,还是大江大河的大项目,都存在边界。边界也许是实体的,也许是功能性的,最靠近个人生活的那一部分,可能会率先发生改变。“当一个个与每个人切身相关的‘小’组成了‘大’,‘大’就不再是一个空泛的概念。”



以下是对谈片段回顾——




用自然的陌生,打消人与人之间的陌生


刘悦来:我们团队一直在研究高密度的城市里人和空间的关系。城市的密度越高,它的自然性是越来越稀缺的。当城市中充满人造物的时候,大家当然会有一种满足感。我们建造的都是我们设计的,一切是在我们的预料之内、掌控之中。


但是自然是不可预知的。飞鸟经过城市上空,它们的粪便会掉下来,里面会有很多种子。于是我们会发现在阳台上、屋顶上都会长出一些陌生的植物。甚至是一些人难以触及的雨棚上,植物长起来,比人工栽培长得都好。这种不可预知性就是自然的一种魅力。


野鸟乌鸫鸟飞来社区花园吃果子

来源:四叶草堂


现在我们的城市功能性很强,大家相互之间很陌生。所以我们在想,能不能通过共同做一件事去熟悉对方?哪怕从种一棵植物开始,大家都会有一个认识彼此的由头。社区的花园是一个理想的对象。


我们首先在上海宝山区做了一个荒废的绿化带的改造,现在叫“火车菜园”。后来又在杨浦区大学路附近做了名叫“创智农园”的项目。到现在,在上海大家自己建造的社区花园有1300多个。不仅荒废的空间得以改善,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也看到了很多的社区邻居,从相互不认识的陌生人变得熟悉,人和人的关系也在变得更加亲近。所以我们觉得这个过程不仅是社区花园改造,也是一种社区营造。


位于上海宝山区的火车菜园

来源:四叶草堂


项飙:一个完全人造的、高密度的城市空间里面,我们会突然发现一些看似陌生的自然现象。一颗种子落在阳台上长出一棵草,草是陌生,是惊讶,会给我们带来喜悦。然后我们的邻居,来一个陌生人,会让你紧张、有隔阂,所以我们要开始与他保持相对较远的距离。


为什么我们会因自然的陌生而激动?但是对人和人的陌生,我们认为是一种恐惧,是要观察、要处理的一个问题?


然后刘老师所做的工作很有意思:用我们对自然陌生的惊讶和喜悦,去作为一个切入点、一个话题、一个把手,去克服人和人之间的陌生感。


位于上海杨浦区大学路附近的创智农园

来源:四叶草堂


我们做社会修复,鼓励大家重新建立“附近”。这个过程首先要看见附近,意识到附近的存在,进而注意到附近内部很多丰富的生命、很多丰富的潜力。在这个过程当中,“把手”是很重要的。因为一个人造的空间,为了满足人的各种行为方式,已经设计得非常清楚了,它像一个完整的铁笼子。虽然在铁笼子里面人觉得很方便,但是我们要去改变这个方式,凭空生出令人讶异的东西是很难的。所以我们就要另辟蹊径,要想出一个“把手”,然后这个把手要非常容易启动,大家愿意参与,同时后续也能逐步扩大。


自然可能是我们重建附近、看见陌生人一个很重要的把手。




种一棵树,它不属于我,但我对它有义务


刘悦来:从一片荒地到一座花园,这是一个从0-1的过程。


过往我们做景观设计或者空间规划,它们的直接使用者并没有出现,决定这个过程的人是开发商、是行政单位。


但我们发现,当最终的使用者出现,特别是他们在使用中产生问题的时候,他们常常会直接改变这些空间。比如说有一些小路是设计上没有的,使用者把它走出一条路来;一些锻炼的空间是缺乏的,使用者就把草地变成自己锻炼的场所……这件事的底层逻辑实际上就是最终用户能不能有机会参与到目标制定和生产过程中来。如果最终使用者本人可以参与生产的话,他从消费者变成了生产者,生产成本也可以大大降低。


居民在照顾自己认领的菜园

来源:四叶草堂


另一方面,很多最终用户,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消费者,所以他也不会特别去爱惜现有的环境,反而是觉得是理所应当的,觉得不好,他就会破坏或投诉。但是如果他一开始就有参与的话,他也会非常地珍惜和爱护他自己的作品。


所以这不仅是空间生产的方式和运维使用方式的转变,也是一种治理方式的转变。比共同建造更加重要的是共同规划。从一个小小的种植开始,大家获得了一种成就感,感受到了一种连接的力量,也拥有了一种主动性。


居民精心照料花园里的花朵

来源:四叶草堂


项飙:刘老师我觉得你这里好像做了三个工作,第一是发现,第二是对花园本身的、美学式的、规划性的设计,第三是跳出狭义的花园,做更大范围的、愿景式的规划。


这是一种完全是自下而上的规划思路。首先是发现它的潜能,给大家一个理由走到一起,然后生发出一种集体性。因为介入了一个“好看”的概念,我们为了好看、为了协调,就必须要有一定的集体性,然后又形成一个更加社会性的愿景。到最后能做成什么样?结果完全是开放的,可以由居民自己不断探索。


我想问刘老师,具体的过程是怎么发生的?你们通过什么具体的方式把个体的意愿转化为集体行动?


居民分组对社区更新进行提案

来源:四叶草堂


刘悦来:首先是在社区当中,我们去发现有需求的居民,通过海报或者社区的微信群去发布招募。我们会特别强调志趣相投、对公共改造有意愿,且愿意承担一定公共责任,而且有时间有精力,能够承担一定的花费,同时我们会强调要对活动中的安全问题有意识。


报完名后会进行筛选。之后我们会和大家一起开会,发现所在社区中的问题。设计的过程就是大家共绘蓝图的过程,针对的不光是植物,也包括社区里的小路、围墙、标识。然后我们也会告诉大家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在公共空间中你种出的任何东西都不再属于你。


选择植物的过程也会交流。我们认为植物都是平等的,不会因为它的价格高低、个人喜恶而轻易取舍。


小朋友用树皮进行铺路改造

来源:四叶草堂


之后就是种植。实际施工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自己已经有东西不要去买;如果自己没有,尽量在社区内部交流。营造阶段,大家的协同很重要。什么时间谁在这现场,谁来挖坑,谁来翻土,谁要施肥,谁要种植……这些协同非常琐碎,其完成与否取决于参与者是不是守时,是不是有把控力、行动力、有技术、有领导力,几次共事之后,大家就会慢慢地熟悉起来。


当大家在一起现场劳动,小区里其他人会围过来看。这个过程中,那些不太会干活的人,特别是一些年轻人,就会被一些干过活的老人家叫来帮忙。所以我们发现社群在逐渐地壮大,超过我们原来的预想。它的功能也在发生一些变化,而这个变化是这么多人一起讨论、不断打磨下来的。


居民利用厨余在园内进行厚土栽培

来源:四叶草堂


项飙:我们原来觉得种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就是我的。但是刚才刘老师讲的是,种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不是我的,但我对它还是有责任。它是一种收养关系、一种照顾关系,但不是一个占有关系。


面对一棵植物,要不断浇水,然后人看这个树开始生长,看到叶子上有白点,人的心里会发慌,会想要找办法处理。这是非常直接的一种照顾和关怀,但是这个植物又不归属某个人。这是一个很好的基层共建精神的种子,而且它是一个肉身经验式的种子。




像紫藤一样,找到缝隙,生长成小生态


刘悦来:我们团队经常被问到,要怎么开始这件事,是不是很难?我们会说你只要去种就好了。这里面有一个原则是我们一般首要选择的是比较荒废的公共空间。


堆垃圾的地方、荒废的地方,居民都会有怨言,但往往因为这其中的关系复杂而个人的行动又难推进。但是集体的行动就不一样了。当种植了植物,这里变得好看大家就会给你点赞。


当理解产生、获得支持、人气积攒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种植的面积也可以扩大和延展,会有更多的人会参与进来。给它起一个名字,放一个牌子在这里,就成为小区的一个文化创设了,所以一点也不难。


居民们一起参与火车菜园的改造

来源:四叶草堂


项飙:在建造社区花园的过程中,“难”和“易”的关系也像是一种植物逻辑,像是一棵紫藤,一颗种子种下来,先生长,长出来之后它就自己会形成一个生态。竹子的根会在土地下延伸,藤会自己找缝隙,在缝里头就成了一个小生态。


所以这也是“附近”概念里一个比较重要的意思,就是大家要找缝儿。我们不能够觉得自己就在一个铁桶里面。铁桶也肯定有空隙。但是缝就是一条缝,放在那里它无法自己扩展,问题在于我们怎么利用空隙,利用好之后缝隙就会变成一个窗户。所以要先行动起来。


上海五角场街道一年一度的社区花园节

摄影:蔡小川




找一棵丢失的植物,也找到了公共性


刘悦来:在建造和运营社区花园的过程中,发现问题很常见。比如种了菊花,有人不喜欢,那我们商量再换掉。事情要先做起来,在过程中不断地发现问题,反馈再解决。


特别常见的场景之一是,大家种的植物被偷走了,被其他人挖走了。特别是种下的是某种不常见的植物,特别容易被人惦记。不能因为害怕,之后就不再去种了,而是要有一些应对的办法。


首先第一,要调整心态。所有参与者,还是我们提到的那个共识,在公共空间当中种的东西都不再属于你。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前置条件。植物被偷走,说明真的有人喜欢它。我们鼓励大家去想象,偷走植物的人可能缺钱,或者真的种不好这种植物,植物被拿走也是间接地帮助了某个人。虽然我们不提倡这种方式,但是这么想了的话,心理上能得到舒缓。


居民在花园旁设立标语及种子分享装置

来源:四叶草堂


第二,我们还是要让大家感觉到存在。如果这个地方丢失了植物,那么我们会在这边放一张植物原先在这里的照片,告诉大家这棵植物曾经在这里存在过,我们可以一起寻找。


就比如我自己住的小区,我家楼下也做了个小花园。去年春天上海封控期间,绣球花开得特别好,很多居民走过路过都觉得特别感动。但是有一天,有三颗绣球被挖走了。微信群里面,大家很有意见,说想办法要抓住这几个人。后来我说别去查了,我就写了“花儿在大地上会开得更艳”,然后写了一首诗,放了一本《花园里的哲学》,用一个纸盒子放在那里。很多人路过都看见了,有人把照片发到群里面,后来就没有人偷植物了。大家也会意识到植物是大家共同种植的,也需要共同重视。


通过类似的事情,我们会发现,依赖监控这样的技术,是很难获得公共性的。公共性的获得,需要更多的人形成一些共识。


居民们学习蚯蚓塔的原理

来源:四叶草堂


项飙:经济学的公共性主要取决于资源占有与否。但从人类学的角度看就不一样,景观是没办法占有的,它有必然的公共性。


人每天早上起来出门、晚上回家,景观的公共性与个体的感受是有很直接的关系的。所以这就引申到一个新的问题,建立公共性,找到让陌生人一起做事情的一个理由、一个把手。可以发现其中有一个注意力问题。注意力有负面的也有积极的,看到社区里有一个垃圾场或者很难看的地方,这是一个负面的注意力;如何把负面的注意力转化成积极的注意力?要去看里面可能有什么,潜在的能够做什么。


植物会让人自然地注意到一些细节。春夏秋冬,温度不同,生长的植物不同,每种植物需要浇的水不一样,植物怎么生长也不同。不同植物,如果从美学角度有所协调,最后就让人不得不注意它。


所以产生注意力,特别是产生积极的注意力,是让陌生人互相发生关系的重要契机。




一颗种子一场雨,发现被折叠的城市


刘悦来:我们为什么选择社区花园入手,是因为种子的成本是非常低的。只要有合适的温度和基本的生长环境,甚至不需要看护和特别的照顾就能生长。有的年轻人他出差,一个月之后回到家,他会发现原来种的东西长这么大了,甚至有的已经开花了,这种变化非常明显。


大家原来觉得下雨天真的是很讨厌,会弄脏鞋子,地上会有积水。但是当我们开始做花园之后,下了一场雨,大家就会特别开心。因为植物种下去一个礼拜之内,每天都要浇水,叫做定根水。所以有时候也会觉得,通过种一棵植物,大家不仅仅关注了一个小空间了,还会关注气象,更大的空间就连接起来了,这都是积极的注意力。


社区花园里成熟的水稻

来源:四叶草堂


项飙:人造物的维持需要人在其中投入很大的成本,但很多时候,这个维持的过程是不可见的。比如说每天走在路上,地面很干净,很少有人会去想这个地为什么每天都是干净的。但在背后,地面干净是需要有人这里每天擦它。


城市这样一个巨大的人造物,保持电、水、下水道……人的劳动在其中非常重要。但是在巨大的人造物中,产生了折叠,维持者的劳动看不见,最后呈现的只是功能性的结果。对一个城市来说,似乎是折叠性越强越好,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隐藏起来。


但是植物自己的这种生长感,让“维持”这个东西它变得可见了。自然的花园与城市里的“折叠”相反,它不断地展开。不同于城市折叠中劳动过程的隐蔽,种花园让人能够看到展开的过程。种的花不可能明天就开,也不是一定就开,但是这个过程本身在那里。一个劳动者的注意力,在折叠状态下和在展开状态下会有很不一样的呈现。


火车菜园里一大片油菜开花结籽

来源:四叶草堂





再小的花园也应有名字,再大的范围也有边界


刘悦来:我家楼下小花园,我给它起名叫“苔藓花园”。因为我在香樟树的树根,裸土的位置发现了一小撮苔藓,我觉得这个花园可以有个名字了,就叫“苔藓花园”。


一个花园再小也应该有一个名字,这是非常重要的。我们的居民能够蹲下来,关注到这一小撮苔藓的话,说明他匆匆的步伐,至少有那么一刻停下来了。然后他能够弯下他的身躯,去把他的注意力放在土壤和苔藓上。苔藓过两天又开了花,苔花如米一样小,但也在开放。这种体验,让我们跟他们在一起。


刘悦来楼下的“苔藓花园”

来源:四叶草堂


项飙:花园再小也有个名字。无论从本体论、认识论出发,这都是一个很深的问题。一个事物的存在,需不需要一个名字?需不需要意义?


做花园的过程,是先做起来,不需要有名字,不要有言语这个过程。然后种到一定程度,一个花园应该有名字,因为有名字它会有意义,产生注意力。在中国话语文化里,名字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还有尺度的问题。一开始刘老师提到,想要参与大的城市项目设计和规划很难,到那时从小的项目参与比较容易。我就在想,这些“小”的参与,是不是也会慢慢地对“大”的参与有所影响?因为“大”总是由各种各样的“小”叠加起来的。


一个现实问题是,“大”是非常概念的、抽象化的,“小”都是要为“大”服务。然后如果“小”与“大”不匹配,“小”就要做让步。这个在现实中会产生扭曲了,因为真实的每一天,它必然是从“小”开始。


疫情期间的第一个社区花园“欢乐湾”

来源:四叶草堂


从尺度这个角度去看,一颗种子、一个人、一个角落,形成的一个小区里面几个邻居之间的事情。当尺度变化以后,这件事情的性质会不会变化?它是不是会需要一种套新的方法?


美学也存在尺度的问题。因为一个人自己在阳台上种一盆花,美不美完全就自己说了算。但是成为小花园以后,美不美涉及到协调性。花园的名字也是一个尺度问题。名字代表了一个小生态的总体观。比如“苔藓花园”这个名字围绕着苔藓的概念,它就形成一个在尺度意义上的单位。


如果我们用尺度的观点去理解我们的生活,比如像上海这样的超大城市的的生活,如果我们把它当做一个大的尺度的话,听起来是挺吓人的。因为我们人在这么大的尺度下,微小得像是粉末,会显得非常无力,会让人感到恐惧、害怕。但是如果我们倒过来想,从“最初500米”的尺度开始想,然后把尺度之间的关系想清楚,也许大家会在非常日常生活里面重新发现意义,重新发现生活的美好。


孩子为不同植物插上标识

来源:四叶草堂


刘悦来:大和小,远和近,实和空,都是相对的概念。我们做的小小的花园也好,我们做的大的项目也好,它都有边界。边界也许是实体的,也许是功能性的,最靠近我们个人生活的那一部分,它可能会率先发生改变。


其实我们已经观察到,即便在大江大河这种大尺度的项目当中,它靠近社区的那一部分正在发生变化。我们现在倡导公众去参与这种改变,因为这些改变的缝隙就出现在边界。


我们可能要慢慢找到一种规律、一种可能性,让改变从边界出发,逐渐渗透。就像竹子的根或者藤蔓一样,它自己找到脉络成长,然后逐渐形成一张生长的网络。于是有很多若干的“小”变成了“大”,那么“大”就不再是空的了,它就跟我们每个人都产生关联了。




每个人的“最初500米”相叠,形成了大家的“最初500米”


刘悦来:和人一样,社区花园它会经历“生老病死”。如果当时的发起人或者维系社群的骨干成员,搬家了生病了,就会产生一些断裂。社区花园也是很脆弱的,因为没有固定的经费,如果持续的支持消失,再遭遇一些变故,花园就会出现问题。但是与此同时,那么多人把一个公共空间共创出来的时候,它其实跟每个人都产生了连接。脆弱性里也有韧性。


我举一个例子。我们在某一个社区花园里,有一位看守自行车棚非常多年的人,我们叫他马叔。大家因为一起建这个花园,跟马叔认识了。后来自行车棚变成智能化的、可以充电的车棚,不再需要人值守了,马叔因此会失业。大家想要帮马叔找到新的工作岗位。今年过年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一直在讨论这个话题。虽然有很多细节我不了解,但我看到了大家的一种关心,从小小的花园里我们看到了社区的韧性,由一棵植物到最终所建立的小小的系统,足以抵抗其中的脆弱性。


项飙:刘老师刚才说的马叔的故事,我觉得是一个非常美丽的“附近”的故事。这些多年来马叔一直存在,从但是大家没有太注意他。因为大家一起种花了,马叔进入到了我们的生活场景里,所以我们就看见他了。


我们说“附近”,并不是物理距离的或近或远,花园会遍地开花,可能今后不同花园的人会来往,从上海的花园出发,看另一个地方的花园。在物理上这已经不是附近了,但是它会有一种“附近感”,会生出一种新的社会动力。


家长带着孩子在创智农园的游乐场里玩耍

摄影:蔡小川


另外“附近”这个概念和社区是有社区的巨大区别,我觉得可能区别在以下三点:


第一,我们必须要考虑到,社区是一个行政单位,而“附近”它不是行政性的;


第二,社区是有边界的。因为在中国,社区需要管理,边界也非常清楚。对于居民的生活感知来说,边界也很重要,无处不在的保安提供了这样一种安全感。


但是“附近”是要打破这个心理边界,附近是与人真正产生关系。比如你放了一块砖,种了一朵花,你发生痕迹,被你的邻居看见,这是附近;走出小区大门之后,路上的小吃店、路上的商家可能也会是你的附近,虽然他们存在于社区之外。


第三,中国社区越来越倾向于同质性。回迁小区,高档社区……进入这个环境之后,在一定场合高度上,大家的社会背景、意识形态、生活方式是非常相似的。但是与这些人,其实你们日常不发生实质性关系,事实上和你产生关联的是快递、外卖、保安。


所以这就是“附近”跟社区的区别。并不是说社区这个概念不好,而是现在的管理方式和组织方式,社区有它的局限。那么“附近”这样的概念,让我们可以重新看见非常具体的生存状态,看见自己的努力,看见别人的存在,至少可以把社区丰富起来。


将周边社区居民聚在一起的创智农园

来源:四叶草堂


原来我觉得“附近”不太需要蕴含规划的思路,每个人从自己出发就可以。但是通过了解社区花园的营造,我觉得其实一定的规划思路还是很重要的,但不是外包式的规划思路,而是一种嵌入式的规划思路。


就好像是社区花园里,让大家到一起讨论设计,有没有篱笆,篱笆怎么设计,是用竹的还是用藤的,要不要有一个小装饰在花园里面……这些是我原来没有想到过的“最初500米”。当它开始形成一种集体性。“最初500米”不仅仅是个体的“最初500米”。当不同的“最初500米”开始交接、开始叠加,就形成了集体的“最初500米”。




下期对谈预告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一直不走寻常路。它是国内首个取消动物表演的动物园,也是最早开始开放线上动物直播、开放“云认养”的动物园之一。在流量时代下,红山森林动物园的举措不仅为圈养的动物营造接近野生的环境,更让城市里的人有形无形接受着生命和自然教育。“任何生命的意义都不在于被他人观赏。” 逛动物园不仅是观看动物的过程,更让人得以看见自然里的人。






互动话题征集

大家好,我是项飙。感谢大家对《你好,陌生人》对谈节目的关注。我们聊“陌生人话题”,不只是想说对陌生人更好一点,更想邀请大家对自己的生存状态进行审视和反思。


有一些现象和问题,我特别想听到年轻朋友的反馈。比如:


“魅力”哪儿去了?30多年前,我们年轻的时候,吹牛的一个重要话题是看谁的朋友多,朋友多意味着自己能力强、有魅力。现在年轻人的魅力该如何体现?


在宿舍里和办公室相处,却可以保持“准陌生化”状态,显然不容易。在这样的空间中,究竟是如何保持陌生化的?眼神、话题、禁忌、红线、时空的错开……哪些是刻意的努力?哪些是不易改变的习惯?


陌生的好处是什么?保持陌生,是因为害怕熟悉会带来伤害,还是说,是因为朋友意味着麻烦?难道今天我们最大的痛苦是来自亲密和熟悉,而不是淡漠和疏离?


社恐究竟恐在哪里?是因为觉得彼此在无意识的评判,因而产生压力?还是因为觉得要理解别人怎么想会很累?我们今天好像每一次偶遇都会成为一个事件。但为什么父母辈、祖父母辈不社恐?相比国内,为什么欧洲的年轻人不会出现大家坐在一起却低头看手机的状况?


为什么我们对远方的陌生人会有道德激情,而对身边的陌生人视而不见?是否是因为,所有别人的事都是闲事,所有自己的事都是正事,只有远方的事才是大事?这对判断日常生活里哪些事情值得去注意,哪些事情不重要,有什么影响?我们如何分配自己的注意力和能量?


能不能晒晒你的交友地图?我的印象是,很多现在的年轻人有范围很小的闺蜜或死党圈,也在全球的网络上拥有网友,但似乎没有从邻居、同学、同事、球友、乐友、妈妈同事的小孩这些关系中生长出来的一般朋友。在以前,这种“一般朋友圈”是爱情出现的基础。那么现在的爱情是从哪里生长出来的?在没有共同一般朋友的情况下,通过交友软件匹配的爱情是什么样的?你们会聊些什么?


有什么文艺作品抓住了你们生活的现实和你们的焦虑?反过来,有没有什么焦虑大家都有,却很少有作品去表现?


除了以上问题,欢迎你们告诉我任何你想告诉我的内容,特别是我产生了误解的地方。


在听到你们的反馈之后,我将在五期对谈后录制第六期节目,回应大家的分享,解答大家的疑惑。知道了你我在哪些地方猜对了对方,在哪些地方猜错了,我们或许就彼此不陌生了。


参与方式:


1. 在本条推文评论区留言进行分享;

2. 发送文字/图片/音频/视频至邮箱[email protected],邮件标题请注明“你好陌生人故事征集”,音频和视频可以网盘或链接形式附在邮件中,请保证链接有效性;

3. 在小红书和微博发布内容笔记,带话题 #看见身边的陌生人# #项飙你好陌生人# 参与征集活动,更多参与方法请关注各平台 @三联生活周刊 官方账号进行查看。





更多精彩内容

每期对谈结束后,我们会以微信文章、精彩视频节选等多种形式在微信公众号、微信视频号、微博、小红书等平台进行全面回顾。


此外,节目将以播客形式在三联中读APP及小宇宙、苹果播客等多个播客平台呈现。


点击上方图片进入节目播客专辑




联合发起人


项飙

人类学家,德国马克斯·普朗克社会人类研究所所长




联合发起人


贾冬婷

三联人文城市&三联中读执行总编辑

对谈主持


段志鹏

奥斯陆建筑与设计学院博士生,马克斯·普朗克社会人类学研究所访问学者




对谈主持


何志森

建筑师,策展人,Mapping工作坊创始人,扉美术馆馆长

出品方:三联人文城市


三联人文城市是由三联生活传媒创立的内容品牌。以第一届人文城市奖为起点,确立了奇数年举办人文城市奖、偶数年举办人文城市季的双年模式,希冀在中国城市化从量变到质变的节点上,推动公众启蒙,激发公众参与,促进未来中国城市的社会价值与人文关怀。


项目监制:贾冬婷

项目统筹:袁潇雪

项目策划:叶嘉莉、段志鹏

内容传播:王菲宇、俞冰如

媒体合作:邵一雪、蔡华

直播统筹:宋洋、潘鸿

视频制作:王琛、周洁、吴佩珊

播客制作:张天健、张译丹、杨茹茹 

视觉设计:王英男

特别鸣谢:Anke Meyer、何志森



微信订阅号改版

城市家的精彩内容无法被第一时间看到

打开城市家CITY+公众号主页

点击界面右上角【···】,选择【设为星标】

保持联系,不再迷路



▲ 点击进入三联人文城市官网 ▲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

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
相关阅读
机酒全包!坐拥热带花园,独享私人海滩,这个明星衷爱的躺平胜地藏不住了车里变成了春天的花园!超逼真花朵扩香石,茉莉、桃花、栀子……项飙×贾冬婷:我们应该到哪里寻找自己的确定性?火到离谱的上海莫奈花园,到底有什么魅力?六旗冒险机动乐园,六旗水上乐园,开放啦!夏天近在咫尺了!外滩萌现“猫咪一条街”,扎哈长江边造垂直城市花园,蒂芙尼纽约传奇旗舰店重开全城沸腾!多伦多夜晚变身蓝色海洋:陌生人相互拥抱!挤爆街头!项飙×何袜皮:陌生人和亲密关系,哪一个更危险?莫奈的花园来华尔街啦!冬天里来看场温暖的展览吧在上海的街头花园,遇见比利时春天别样的花园|独立书店阅读节·武汉站招募通道、预售票&首批阵容公布博大精深与自知之明。。能用人工尽量不用机械?都在传的“以工代赈”,为何让人惊奇她把砖头捡回自家花园,邻居看了都想去搬砖~撸花!加拿大Dollarama一大堆花球上新,你的花园准备好了吗?英国政府辖区里日本虎杖侵入房主花园,告上法庭后房主赢了30万镑的官司!盖茨基金会工作信息:50岁爆改废弃老房,她用画笔填满40间房,打造独一无二的花园城堡A股机器人上市公司图鉴:树上的花,还是心中的花?不用出门就能拥有小花园,让孩子充分接触大自然项飙×刘小东:我们同时面临“意义缺失”和“意义过剩”不要追求快乐,要追求喜悦!湾区最美私家花园,有点故事临王羲之《宅图帖》记献给Tiffany的花园阿瓦尔古丽文学城里的五毛或大外宣项飙×沈志军:在动物园看动物,其实也在看自己爱马仕花园系列香水四件套~尽情享受“秘密花园”的味道!【美国华府掠影】早春的花园项飙: 三年“大摇摆”后,中国社会的机会主义为何愈演愈烈?项飙:发现陌生人,最终是为了发现我们自己国内最大樱花园,红遍山野杜鹃花···原来这个省,才是Top级春日赏花宝藏地!“别样的花园”精神漫步指南|独立书店阅读节・武汉站排期作家、艺术家的花园
logo
联系我们隐私协议©2024 redian.news
Redian新闻
Redian.news刊载任何文章,不代表同意其说法或描述,仅为提供更多信息,也不构成任何建议。文章信息的合法性及真实性由其作者负责,与Redian.news及其运营公司无关。欢迎投稿,如发现稿件侵权,或作者不愿在本网发表文章,请版权拥有者通知本网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