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记得,她生前那么喜欢跳舞电影2023-04-11 15:04我时常感慨于东亚打工人消解苦难的语言能力。类似“不辛苦,命苦”,“我是自愿打工的”,以及“好喜欢上班,那种累死累活当牛做马只能换来勉强温饱的感觉真的太迷人了。”嘲点之精准,用词之刻薄,人人堪称当代鲁迅。网友甚至能在《铃芽之旅》里发现同六年前《你的名字》一模一样的上班族路人。Tag:六年了她依旧买不起车。甚至衣服和包包都没换过,脸色也更黯淡无神,社畜狠狠地共情了脱口秀演员应该很喜欢互联网上的职场文学,因为字字句句都贴脸符合“喜剧的内核是悲剧。”衍生出大量这类“笑话”,归根到底,还不是源于一种“除了笑笑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如近年以整顿职场闻名的00后,也不见得真的在就业上获得什么改善,用人单位发offer还更谨慎保守了。你骂一顿上司然后辞职,爽是爽了,但生活还是得继续,你还得找下一份工作,而下一个上司大概率还是一样难对付。整顿的代价,最后只有你自己买单。勇气可嘉,但说白了,这是个体难以撼动的结构性问题。在以电影点破社会问题的层面上,韩国人从来不手软,部部直戳要害。《下一个素熙》正是对当下社会结构的一次用力冲撞。这是一个职高女孩被学校送入无良企业压榨至死的故事。有评论说素熙的故事是打响了反职场pua第一枪,我觉得能读出那么昂扬的意味,要么是真的年轻,要么是脑子年轻。《下一个素熙》是一个被定格住的痛苦姿势,一盘四面楚歌的残棋,没有解法,唯有窒息。如果非要说有点什么用。那大致是为社畜们坠崖的精神状态,唱了一曲有头有尾,有因有由的挽歌。几乎每一个打工人,都能在素熙迈向死亡的节点中照见自身。起初,她不过是一个对工作有向往,但对于步入社会后难以兼顾舞蹈爱好也有些微无奈的普通女孩——没办法再去舞蹈室了怎么说我也是个白领女职员了即便是通信大公司最底层的客服人员,她也有“好好干”的态度与决心。但很快,便迎来走出象牙塔的学生们必然会遭受的职场文化冲击——没人把你当人看了。第一次接线,素熙便赶上一个西八不离口的暴脾气客户。对面恶劣的态度显然震慑到了素熙,在组长指导下兵荒马乱地完成了通话后,她久久不能回过神。不过,也和所有无法说走就走的社畜一样,当成堆的to do list摆在眼前,素熙终究可以消化掉这点小自尊,再次戴起接线耳机。只是多了一句埋怨——这工作贼垃圾对于公司“绕28圈都不能给顾客解约”的待客之道,素熙固然也疑惑,但尽快上手的急切让她无暇思考太多。直到她目睹了前辈的崩溃。尽管是被客人无止尽的骚扰逼到神经底线才反驳了两句,但在这个“只有客户才是人、员工不是人”的公司价值理念里,非人的客服是没有反抗权利的。当然,职业操守是一回事,但这份工作的本质也摆明了——客户说什么你都得受着,别产生任何感受,要当个莫得感情的念白机器人。别说人权了,你连情绪都不可以拥有。这件事激活了素熙对这份工作的迷茫感。当“专业白领”的滤镜散去,工作开始展露它原始的模样。是无止境的kpi——要达标,要排名靠前,哪怕做到优秀也还有“实习生待遇”这道收入打折门槛,期望薪酬永远达不到期望。是无限被挤占的生活时间——不但要放弃最爱的舞蹈,连好友日常聚会都难以维持,永远被临时加班打断。是把自尊放在尘埃里,期待它长出钱来——轻声细语地应付着电话那头的变态调戏,对无理要求反复道歉,还要祝他生活幸福。天天如此,谁能不疯?几乎是必然的,素熙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小崩溃。又和所有终究要回归理智的成年人一样,在片刻后灰溜溜地向上司认错致歉。好在,她遇上一个足够善意的组长。非但没有责怪,还百分百理解了素熙。还能怎么做?没办法就是倒霉你不是约了朋友吗 先下班吧你以为这是素熙可以依偎的一丝暖光吗?当更庞大的黑暗笼罩过来,这点微光瞬间就被吞噬。翌日清晨,素熙在公司停车场见到了饮碳自尽的组长。当她还在一条生命逝去的巨大冲击下晃神之际,几个男人带着几个纸箱,一来一去,组长的痕迹被迅速抹除,新组长上任,拍拍手把大家唤回现实:“知道大家很震惊,但还是继续干活吧。”看着众人如零件一样将自己安装回各自的格子间,素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新组长是个唯绩效至上的人,是完完全全的精神资本家,公司代言人。曾因迷茫而业绩垫底的素熙彻底失去保护,成为新组长的眼中钉,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没有时间给素熙缓一口气,她迅速转变了策略,从抗拒工作,变成拥抱工作:如果这份工注定要剥削自我,那至少我要搞到钱。之后,任客户再怎么拒绝她、骂她骚扰,她也没皮没脸地继续推销,逐渐从业绩榜的底部登顶,开始得到新组长的连连夸赞。她以为自己终于适应了社会运作规则,得意地向同事传授经验,却发现对方不屑接受,反而责备她把kpi标准越卷越高,压得大家都喘不过气。素熙愣神。原来,自己从待宰的鸡,变成了领导去鸡其它员工的标杆。但无所谓了,她的追求只剩下一个:钱。可有钱吗?发薪日,素熙带着一腔怒火质问组长,为何应得的一分没有。组长却显得理直气壮:“实习生太容易离职了,绩效要扣两个月才发。”素熙这才明白了,自己在这场斗争中是没有胜算的。螺丝钉想要变现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预料之内,并能通过眼花缭乱的合同内容,妥善地把你的价值变成ta的财富。终于,素熙来到摆烂阶段。顾客想解约,她不但不挽留,还爽快办理了。正在监听的组长发现客户流失马上冲过来骂人,但素熙这次不在乎了。她一拳挥了上去,获得了三天停职处分。可怕吗?不可怕。真正的可怕是,在学校老师的要求下,在父母装聋作哑下,这个b班,三日之后还得上。这是要求她继续上班吗?分明是要求她继续不把自己当人啊。那,既然都是不当人。比起走进公司,素熙选择了走进湖水。你可以把故事简单的理解为“素熙之死,人人有责。”负责调查素熙案的女警宥珍起初也如此认为。她问通信公司,“所谓正常下班就是天天加班至深夜吗?”又问学校,“老师们真的知道送学生去什么样的地方实习吗?”再问教育局,“你的责任不是监督学校,阻止他们把学生送进那样的公司吗?”甚至问前组长那位收了企业捂口费的妻子,“如果您丈夫举报公司压榨的遗书被公开,素熙还会死吗?”问素熙的父母,“她之前因什么事自残,你们不知道吗?”无外,就是想帮素熙的生命找出责任方。可当真如此简单吗?当真一句“你们都是凶手”,便能审判清楚素熙的死亡真相吗?若是这样倒好,公道得不到彰显,却至少清晰。可事实是,这些人给出的理由不是一个新鲜词汇“pua”就能解释的。恰相反,这些理由都无可辩驳,理所应当,甚至被理解:监管者之一,学校的老师说——我们就是要解决就业率,上面才分配预算啊,不然会倒闭哦。监管者之二,地方教育局的学监说——我们就是要解决就业率,上面才分配教育资源啊,不然会倒闭哦。总而言之便是:为完成kpi养家糊口都已经拼尽全力,哪里有空真去做什么监管工作。听完每个人的“苦衷”,倒更显得素熙的死亡像命定般必然。你瞧,问题在这。这个社会予人的考核标准,与人担任的职能本身从来不符。好比素熙的kpi,并非“为顾客答疑解惑”,而是在于劝退多少客户的解约申请,又推销了多少产品。所以你怪不了顾客态度恶劣,换你打了十次电话却解决不了一个问题,你也恶劣。(相信此刻你脑海里一定冒出了某个品牌客服)同理,负责教育和管理学生的学校、教育局,考核制度却在就业率。当职能彻底变成一个量化的率,关于“人”的部分,就从中被抹去了。在这样的kpi之下,打工人逐渐被异化为完成指标的工具,你很难把素熙之死的责任安放在他们头上,因为同为蝼蚁,他们根本没资格也没能力再担起谁的命运。不是素熙之死,人人有责。而是人人都是下一个素熙。每个被女警询问的人,脸上都有一股忙于生计的机械式冷漠。而这份冷漠,在曾决心顺应规则的素熙身上,也出现过。她在深夜接到一个顾客来电,对方带着哭腔请求解约:因为我家孩子死了素熙呆愣了片刻,似乎在决定下一句话是要做一个人,还是做一个机器。然后熟练的开口,推销新产品:素熙终于也变成了一台冰冷的客服机器。对方显然毫无心力再应对这些话术,沉默数秒后挂断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丧子之父,又何尝不是世界上另一个素熙的故事?若这通毫无人性的电话成了这位父亲最后一根稻草,那素熙是不是也要坐上“凶手”的被告席?不是的,问题从来不是如此简单。结构性弊病带来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弱者与弱者间的相互戕害。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发现老师、同事、上司,都对素熙说过怨怼的话:你不顺应规则就会连累别人,你就是加害者。因为撼动不了系统,只得与同样可怜的人争夺生存空间。不是我伤害你,就是你伤害我。所以互相都伤害得理直气壮。有人将老师之流视为素熙的敌人,认为素熙之死,是因为她是弱者中的最弱者。同是弱势群体,再分出一个三六九等差异有何意义?在系统摧枯拉朽之力下,你是蝼蚁还是毛毛虫,其实并无分别。素熙为什么死?死的为什么是素熙?非要究一个原因,无非是前组长所言——她“倒霉”罢了。她倒霉在赶巧进组就看到前辈崩溃。她倒霉在前组长自戕前一天受过他关照,建立了情感联系。她倒霉在返工前一天最无助的时候,男友被无止尽的工作缠身,抽不出时间陪伴。她倒霉在数学能力还不错,别人算不明白浑浑噩噩拿着的薪资,她能计得清清楚楚。而她最倒霉之处,或许是,她喜爱跳舞。她真的好喜欢跳舞。影片的开头是她独自练舞,上班前一日同男友在路边尬舞,加班到深夜仍会去舞蹈室看好友练舞,死之前删除了手机里的所有内容,唯留下了一段独舞视频。舞蹈,是关于素熙的自我碎片。是好多人穷极一生都未必能发觉的自我。她好倒霉,在如此庸碌的环境,居然能发现真实的自己。她好倒霉,在得过且过的社会,居然有喜恶分明的个性。反正东亚人的社交礼仪会自动规避“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矫情,只需装作问题不存在,异化也罢,机械也罢,也能就此活下去。可那些强烈又清晰地知道心里答案的人,却连装的能力都不具备。但凡糊涂一点点,她也能活下去。可素熙太倒霉了。一如现实里,那些跳崖的人。或许也是同样的倒霉。如果换做读书时期的我,看《下一个素熙》大概是难以理解的。会愤怒,但也会觉得“啊死倒也不至于吧。”我那会是那种很爱谈程序正义的年轻人,觉得万事万物都要通过正规途径去解决,不要极端,不要偏激。当然我现在依旧不赞成极端。只是真的理解了,互联网上那些戏称“美丽的精神状态”。结构性困境是个很正儿八经的词,体现在普通人身上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种裸奔感。那些象牙塔里告诉你这个社会为你建立的保护体系,在你真正需要的时候,发现能生效的其实并不多。你只能自己武装自己,但能握在手里的武器实在有限。“命”,大约就是最后,最有力,最绝望的一击,但大多数时候,仍不过以卵击石。前组长的妻子,为丈夫的死气愤,却也无力跟资本斗所以韩国复仇爽剧能那么火,人们真的很需要一些带快感的正义。幸而我在看素熙之际恰好正在追《重启人生》,算是正负能量对冲,没看出心灵工伤。《重启》能成为又一治愈系神作不是没有理由。它太是东亚人解药了。女主麻美为了下辈子能生为人而重开前世积攒功德(不然就会重生成其他物种),很东亚的设定,分数够高才能成为人上人,且一世紧接一世,打工人不配中场休息。于是为完成任务,女主各种乐善好施,勤勤恳恳,职业从第一世的公务员到第四世的科学家,品不一样的功德人生。唯朋友与家人,是每一世都不会变动的铆钉点。世俗多有价值的工作她都经历了,然后明白“转世成人”不过又是一张弥天大饼。东亚人她啊,从小最能吃饼了。五世轮回才终于让麻美明白,那些被大饼卷着的宏大遥远的意义感,不过是驴头前永远吃不到的萝卜。当目光被骗向虚无处,你就不再记得自身。所以好多人活到中年,连“你的爱好是什么”都答得勉强。到头来,其实跳舞、唱歌、聊天、喝酒、恋爱,这些琐碎,才是人生的全部,才是生活的答案。这是麻美与素熙都明白的人生真相。只是《重启人生》负责造梦,而《下一个素熙》负责告诉你梦为什么是梦。梦能成真吗?不太清楚。但能造梦,至少证明还有许愿的能力。那我们也许个愿吧。希望踏入湖水的素熙们,能在一所白房子里醒来。无论转世,无论重生。都能开始一个真正属于ta的一生。停止制造素熙↘↘↘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