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选读:世上至少有两种游戏1
规则是为了应对延续游戏所受到的威胁而设定的,无限游戏的参与者利用规则,把赛局的界限和限制纳入到游戏本身之中。无限游戏参与者的规则制定能力常常受到强大界限的冲击挑战,如体力耗尽、物资损失、非参与者的敌意、抑或死亡。无限游戏的规则需要将这些限制纳入考量,包括死亡之限,从而能让参与者继续进行游戏。在这个意义上,游戏是无限的。也就是说,无限游戏可能不会受到任何限制。由于限制被纳入游戏之中,游戏本身就无法被限制。
有限游戏参与者在界限内游戏;无限游戏参与者与界限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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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理论上可能很明显,有限游戏的参与者都是自愿参与的,但通常,有限游戏参与者意识不到这种绝对自由,并且会认为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必须做的。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几种:
我们知道,有限游戏参与者必须经过挑选。虽然在被选定成为律师、骑术表演者或昆达里尼(一种瑜伽学派)瑜伽修行者后,你不是必须继续承担这些角色,但每个角色都被规则限制并被他人的期望所围绕。你之所以感到必须维持某种水平的表现,是因为你可能被取消游戏的资格。我们不可能在为所欲为的同时还能继续做律师或瑜伽修行者,但要成为这两种人,也必须是我们自愿的。
由于有限游戏的参与者以取胜为目标,因此参与者在游戏中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赢得游戏。不是为了取胜的举动,都不是游戏的一部分。有限游戏参与者对于竞争进展的不断关注,可能会使他们认为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必须之举。
获胜的奖励看似必不可少,如果没有它们,人生就没有意义。可以肯定的是,有些游戏的赌注是生死,例如,在被奴役或遭到严重的政治压迫时,拒绝接受被要求的角色或许需要付出极度痛苦甚至死亡的代价。
即便是在最后这个极端的例子中,我们仍然必须承认,接受被指定的角色是自愿的选择。诚然,拒绝这个角色的代价很高,但是代价的存在表明,压迫者自己也承认,就连最羸弱的被压迫者也必须同意自己被压迫。如果被压迫者是不抵抗的木偶或机器人,那么就没必要威胁,也就无所谓代价,就像赫胥黎的伽玛(出自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书中的所有人在出生之前,就已被划分为“阿尔法α”、“贝塔B”、“伽玛Y”、“德尔塔6”、“爱普西隆E”五种社会阶层。阿尔法和贝塔最高级,被培育为领导和控制各个阶层的大人物;加马是普通阶层,相当于平民;德尔塔和爱普西隆最低贱,只能做普通的体力劳动,而且智力低下)奥威尔的无产阶级(出自乔治·奥威尔的《1984》,是受老大哥统治的平民阶层),以及罗素姆的万能机器人(出自卡雷尔,恰佩克的《罗素姆的万能机器人》,Rossum's Universal Robots)一样,它们是对压迫者假定理想的讽刺。
与无限游戏不同,有限游戏受到无的限制;与无限游戏相似,这些限制必须由参与者选择,因为没有人是被迫参与有限游戏的。游戏的场域并没有将限制强加给我们,因此,有限游戏的所有限制都是自我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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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限游戏参与者拥有可随时离开赛场的自由,但实际上却必须留在斗争中。为了弥合这之间的鸿沟,我们可以说,有限游戏参与者在某种程度上自己遮蔽了自己的这种自由。
所有有限游戏中都或多或少存在自我遮蔽。参与者必须有意忘却自己参与游戏所固有的自愿性质,否则,所有竞争、努力都将离他们而去。
从一开始,有限游戏的每一方或每一个角色都必须有一定的严肃性,参与者必须把自己视为老师、轻量级参与者和母亲。通过适当的练习,我们相信自己就是这些角色所塑造的人,甚至,我们让他人也相信了。萧伯纳说过,演戏的本质令我们不是把这个女人看做奥菲利娅(《哈姆雷特》中的角色),而是把奥菲利娅看做这个女人。
如果演员纯熟到令我们把奥菲利娅看做这个女人,那么接着,我们就看不到表演出来的情感,也听不到背诵出来的台词,而是看到和听到一个人真实的感受和言语。在某种程度上,演员不认为自己在表演,而是感觉到自己表演出来的表情,并真正地说出自己记住的台词;而他们在表演实际上指的是,言语和感情都属于这个角色,而不属于演员。事实上,演员技巧的要求之一就是她要将自己与奥菲利娅这个角色分离开,她本人的感受与奥菲利娅无关,不能进人她所扮演的角色之中。
当然,在表演的过程中,这个女人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在演戏,她从未忘却自己遮蔽了自身来展现这个角色,她选择在这一刻遗忘自己是自己,而不是奥菲利娅。而观众也没有忘记自己是观众,虽然我们把这个女人看做是奥菲利娅,但我们从未怀疑她并非奥菲利娅。我们共同遮蔽她自身。我们允许她表演出来的感情影响自己,甚或强烈地影响到自己,但我们从未忘记是我们允许他们如此。
所有的角色都是如此。只有在自愿的情况下,一个人才能进入母亲的角色。但扮演这个角色的人,必须以适当的严肃性抽离自己的自由来按这个角色的要求行事。母亲的语言、动作和感情属于这个角色,而不是这个人。虽然有些人可能非常认真地遮蔽自己本身,以至于就连他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表演,忽略了母亲的感情和其自身感情之间的差别。
这里的问题并非是否能够避免自我遮蔽,也并非是否应该避免,事实上,有限游戏离不开自我遮蔽。问题是就算只是对自
己,我们是否愿意摘下面具,坦陈自己是自愿选择通过一副面具面对这个世界。一个演员能够让奥菲利娅这个角色以这个女人的形象出现,这就表明了她能够清晰地区分自己和角色。离开舞台后,她仍未放弃表演,放下一个角色,做起另一个角色,譬如“演员”这个角色一种抽象人物,其公共行为受到精心的编写和制作,这种情况难道不可能吗?我们过着一种人生,而表演着另一种或几种人生,并试图让自己一时的遗忘成真并一直遗忘下去,这个事实我们何时才会去面对呢?
这个问题并不在于掩饰自己的道德性,而是在于自我遮蔽是一种矛盾的行为,一种对自由的自愿抽离。我无法忘却自己已经忘记,我可能掩饰得非常成功,就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表演,我可能说服自己我就是奥菲利娅,但这些确信永远不足以消除自我遮蔽的矛盾性。“相信是知道自己相信,而知道自己相信是不相信。”(萨特)
如果不论怎样的遮蔽都无法掩盖掩饰本身,那么问题就变成为,我们对于自我遮蔽能有多么严肃,以及为了让别人与自己共同表演,我们能做到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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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无限游戏中可以存在有限游戏,因此无限游戏参与者并不避开有限游戏的表演。相反,他们进入有限游戏时也拥有所有适当的活力和自我遮蔽,但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并没有有限游戏参与者那样的严肃性。他们把有限游戏的抽象性看做抽象性并接受,因此他们并不是那么严肃地对待有限游戏,而是游戏似的。(“抽象”在这里的意思源于黑格尔对抽象的经典定义,即从整体中抽取出来代替整体的概念,整体是“具体”。通常所说的抽象,指在认识上把事物的规定、属性、关系从原来有机联系的整体中孤立地抽取出来;具体是指尚未经过这种抽象的感性对象。黑格尔承认前面所说的抽象为抽象,但并不承认感性对象为具体。黑格尔认为具体是理性的具体,即具体概念,也就是以概念为本质的一切事物的多方面的规定、属性、关系的有机整体性,以及它们在认识中的反映。)他们在自己的社交活动中自愿使用面具,但会向自己和他人承认他们在掩饰自己。因此,他们将有限游戏中的每个参与者都视为参与的人,而不是某人扮演的角色。
严肃性往往与角色或抽象有关。身着制服并在扮演其指定角色的警察,与正在穿制服的警察相比,我们可能认为前者更严肃。严肃性常常与既定的剧本有关,这个剧本是对事务的安排,在我们的影响范围之外制定完成。当他人位于选择的地位,而我们无法事先知道我们同他们的关系会怎样时,我们就进行游戏。这种时候,其实谁也无法在这段关系上施加结果,除了继续关系的决定。游戏并非微不足道或琐屑无聊,也不是好像什么后果都不会发生的行为。相反,在互相游戏时,我们都是自由人,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发生意外的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后果。事实上,严肃性关闭了后果的可能性,因为严肃性是害怕开放可能性的不可预知的结果。严肃需要特定的结论,游戏则允许不惜一切代价的可能性。
然而,有一种常见的游戏形式常常发生在受到结果保护的情形下,在这种情形下,无论我们做什么(在一定限度内),都不会发生任何结果。与其说是在游戏,不如说是在玩闹,这是一种对社会约束的无害无视。虽然有限游戏绝无可能排除这种情形,但它与无限游戏并不相同。
无限游戏参与者通过摆脱自己的自由,进入某个角色的抽象要求,与他人产生关联,他们是与具体的人产生联系的具体人物。因此,无限游戏无法抽象化,因为它并不是从整体中抽取出的一部分来代替整体,而是知道这是整体的整体。我们无法说某个人参与了这个或那个无限游戏,就像游戏规则独立于游戏的具体情况而存在一样。我们只能说,这些人彼此游戏,并且他们开始的游戏无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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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有限游戏旨在达成一个结果,由于它的角色已经写好,并且是在为观众表演,因此我们应该把有限游戏看作演戏似的。虽然剧本和情节似乎并非事先写好,但我们总能回首成功路,发现胜利者显然知道如何行动以及说些什么。
无限游戏参与者会避开任何结果,对未来保持开放,令所有剧本作废,我们应该称无限游戏为传奇性的。
传奇化的情况下,一个人选择成为母亲;演戏的情况下,一个人扮演起母亲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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