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选择成为艺术家,你必须得是”|艺术家玛莉·德维尔潘专访
2023年4月21日,艺术家玛莉·德维尔潘个展“玛莉·德维尔潘:太阳背后”开幕。展览通过从素描到绘画的近百件作品展示了艺术家对于万物内在转变、光影共生、宇宙奥秘以及人类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等内容的探索。VOGUE在北京访问了艺术家玛莉·德维尔潘。
艺术家玛莉·德维尔潘
您从事过模特、乐队唱作人、艺术家……您如何认知自己?
你不是自己选择成为艺术家,某些东西潜伏在你身体裡面翻腾着要醒来,于是你只是不得不去做,然后成为了艺术家。我尽力做过一些相对常规的事,比如选择理科,在大学学习数学,为未来做一个银行家做准备。选择数学的时候,只是为了选择最难的,而且要证明我可以做到最好,但是我知道我不喜欢。于是我唱歌、我作曲、我绘画……生活有一条道路展示在你面前,你只能顺应它。
作为诗人、总理和雕塑家的女儿,成长在一个重要的家庭,是否反而会感到压力,似乎自己的努力都被抹煞了?
是的,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人们总会把我和我所拥有的家庭背景联系起来,总会说些什么。直到现在,我可以很平静与之相处。但我很小的时候,为了摆脱这些,我逃往纽约,甚至改掉了自己的名字。现在我返回巴黎。我明白人不可能真正脱离你所来处,也无法改变,你只能找到自己的方式。是的,我父亲是成功的政治家和诗人,他就是他自己,我为他取得的成就骄傲,感激他给了我们最好的传承。我成长于不同的文化中,生在印度,长在美国。我必须得说,由于我父亲的位子,我在一个丰满的艺术氛围中长大,在马塞洛、基弗、赵无极等最好的艺术家的工作室之间长大,这些人某种程度上成为我的艺术“教父”,他们打开了我通向艺术的大门,这个门打开得如此自然,早已经成为我自己的一部分。
Celluloid Dreams - 165 x 216 cm
您改名字家里人开心吗?
我想他们能够理解,他们知道那时我真的必须得离开,我需要和他们保持距离,从而建立我自己的身份。人或是通过完全传承家庭或者完全背叛家庭来建设自身,我想这两条路我都经历了。在纽约的时候,我父母因为希望我回家继续学业,停止了对我经济资助,最惨的时候我得去餐厅打工,得自己养活自己。但是我很开心和一群特别棒的朋友们玩音乐,拍VIDEO,写电影……我因此不得不去做模特工作谋生,支撑我的乐队。很幸运,我被星探发现,12岁就开始在电影中出演角色,19-23岁,我作为签约模特为纪梵希工作了4年。可我并不喜欢模特的工作,我当然无法否认我做过的事情,但是我情愿从开始只做艺术。成长一定有所代价,并且要为之冒险。我承认当然不是所有经历都必须,现在想想当初的决定确实有些孩子气,但我觉得一切都值得。我离开他们12年,之后完整回来了。
Matador - 216 x 170 cm
为什么从音乐转到绘画?
首先不是“转”,绘画自我会拿笔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还保留着我幼年的绘画。你不可能自己独自完成音乐,你需要乐队,需要键盘,需要贝斯……需要大家一起配合,需要等所有人都有时间了才能排练等等。可是画画可以独自完成,而且是一个完完全全只属于我的东西。我羡慕那些可以瞬间调动资源去完成自己想要音乐的人。而且你知道如今技术的发展,做音乐的选择特别多,对与错,所有我从音乐中学到的,从电影中学到的,从数学中学到的,我都可以放进绘画,表达我看世界的方式,以自己的身体塑造世界的形状。
The Melting of the Sun - 212.5 x 284 cm
什么时候决定将绘画作为一种职业?
有一次,赵无极的太太看见了我的画,她告诉我想要买。我说“不用不用,您拿走好了”。反复推了两次,她几乎有点生气了,正色道:“不,你得懂得,你是一位艺术家,你的画很美,你必须让你的绘画有价值,你得让你的艺术生命有价值,你得售卖它,然后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是一次改变了我的谈话,告诉我人生中存在着一种和我生命内在相连的可能性。之后她帮我又卖出几张画。然后我开始严肃思考作为一个艺术家。赵无极去世以后,她将赵无极剩下的那些颜料、纸张、刷子、画材都给了我,这让我觉得这是很大的责任,当然也带来很大的压力,两年的时间我都没碰过它们,因为我不想这些宝贵的遗产因我的不成熟浪费掉。2019年我的第一个个展在巴黎的一家画廊展出,应该是我通向美术馆展览的起步,之前14、15年在纽约洛杉矶也有参加过集体展览,不过这应该是一个转折。
Things behind the Sun - 160 x 213.5 cm
玛尔凯女士(赵无极的太太)也是您这次展览的策展人,在您的VIDEO中发现,玛尔凯像您的导师?
是的,她对我而言就是艺术史,她嫁给赵无极之前就已经在蓬皮杜工作了很多年,她熟识贾科梅蒂,他熟识毕加索,她了解艺术家和他们的行为、过程,她了解艺术的来龙去脉。我们的关系非常亲近,我们会共同旅行,她就是我的艺术导师。
您曾说过当你从纸上创作到布面油画创作时候,也感到了恐惧?
是的,你知道纸的感觉和布的感觉完全不同。纸上的创作是随时随地、随心所欲的。我从小就热爱它,触摸它,在不同的纸上尤其是些超廉价的塑料纸上画了那么多,即便出了什么错,我很安适,也从来不去修改它。纸和我如此亲近。但油画完全不同,你总能不断地修改它。
画画的过程中,您怎么判断“需要修改”了?如何处理“错误”?
今天我真的要给你一些特别的答案。对我来说,当你有专业的判断,你才知道什么是错误。而意识到犯错的瞬间是美丽的,要么你顺从它,要么你修补它,这两件事我都会做。大多数时候,修补的结果总是不尽人意,所以更多时候我会选择顺从它,把它带到一个别的地方,也可能我就直接毁了它。我曾是一个可怕的“毁灭者”。直到有一次,我意外发现一个两年前的“错误”是如此的棒,之后我就留下所有的东西。尤其是油画,你需要等它干燥才能开始下一步。这个过程中,我总是会同时进行其他的创作。有时是完全不同媒介的,接着你的一些主意可能发生了变化。不过有时侯,那些错误不过还是:“好吧,我可从来没这样讲过”。总之,你是要和它们玩起来。我真的相信,就像音乐一样——你知道,我是将音乐的创作转移到绘画中,如今创作音乐有几亿个选择,你在选择的时候会迷路,会忘记了当时为什么出发。所以创作很重要的时候是你需要简化,现在在开始一幅画的时候,我先只选择1-2种颜色。
It get's Blue at 5am - 173.5 x 218 cm
您会意识到技术性的失误吗?
因为我没进过艺术学校,我就没被教过什么是好的技术,什么是不好的。我不觉得我失去什么。就像有些音乐家是用耳朵听,耳朵弹,他们可能不识谱,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成为伟大的音乐人。同样,今天很多艺术家也是这样。我有更多的想象,我不害怕受到下笔的限制,我也有更多的创作自由,并在自我实践中成长。
我看您有很多的草稿,您的大作品是从草稿发展而来的吗?
是的,无论是VIDEO还是有一面展墙上,你能看到这些手稿。这些我永远不会售出的,因为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日记,我的时间记忆。我有时用果酱,有时用血,有时用芥末……用一切随手称手的东西随时随地在草稿本上画。关于这件事没有任何预谋,完全是自动的。你知道当你写日记的时候,你只是写,只是在减压,减压是最重要的。然后你回看发现,哪个主意确实很棒,可以发展为一幅画。我经常回看我的drawing,事实上这是我最私密的部分。
Blue Waltz (Quadriptyque bleu) - 120 x 400 cm
您怎么决定一幅作品的结束?尤其处理抽象的画面?
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因为这是我每天都问我自己的问题,但我并不完全认为我是一个抽象画家。我更多是表现主义的,当然菲利普古斯滕、德库宁、波洛克都对我产生过影响。我停止因为我感知。首先,我的身体会告诉我是否需要进行。我得知道什么是下一个主意,你不希望完成了一幅画之后看之前完成的,感觉好像重复画了50次。有一本非常重要的书,叫做未完成的作品。那位艺术家一辈子都在画一幅画,他从未向外界展示过他的画,他永远没完成。不能说一个艺术家某个时期很好,某个时期很糟糕,或者仅仅5年OK,其他的时候都画得很差。你需要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画,为什么他成为了今天的他。我不在乎我的画好不好卖,我不管它卖多少钱,我知道这样说像是一个被宠坏的、任性的、不愁钱的艺术家随口说的话。但是对我来说,我之所以画画,是因为我需要画画,我身体里面有什么必须需要通过绘画表现出来,否则我就爆炸了。
讲到创作过程,手指是你的一个重要工具?你讲的调动全身绘画是指什么?
我的工作室并没有很大,但是你去过的,它很高,在等干的过程中,我闲不住,因此总是上上下下的倒腾,同时,我喜欢用手沾颜料直接在画布上创作,我也用我的脚,胳膊或是身体其他的部位直接和作品发生关系。
当我第一次在巴黎您的工作室,我就感觉您的作品和非洲艺术有些关联,画面似乎设置在一个无垠的梦境中,许多精灵在跳舞,这次看了VIDEO,发现你确实是在一个热爱非洲面具艺术的氛围中长大的。
是的,我很高兴您这样感受我的作品,非洲艺术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而且我画画真的很多跳舞,这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中国,阴阳,这些是季节,和谐,这些是非常强的在亚洲文化中,而不是在欧洲文化中。
Sans Soleil - 140 x 212.5 cm
您的梦是彩色的吗?
天啊,我的梦!太多姿多彩!我很难入睡时,我就画画,这个时候画画就像是在做梦。可是我在梦中总画出了比现实更美好的画。当我梦到橘色和蓝色,我会念叨一路迫不及待到了工作室,然后拿起了紫色和粉色……希望有一天我的脑子和我的手能够一致,我能画出我的梦,目前还未发生过。
您如何为作品命名?
我的作品名字很多通常来自音乐,我喜欢的音乐,我自己的音乐,音乐的名字,音乐的歌词……在香港的展览我为每一层展示空间创作了不同的音乐,人们可以下载,看画,听音乐。
您如何看待作品的观念?
那个在画布上插一刀就完结的抽象已经成为历史。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更进一步。我喜欢故事,不希望无聊。我想要花很多时间去做一些最简单最纯粹如日本料理一样完美的作品。相比刚开始创作,我的风格有一些变化,但核心没变。早期我似乎就有了一切观念,但太多了,现在做减法。观念像一种技能,有时如果大于作品就没有意义。而且当我们讲观念,好像是要藏着什么,但实际上重要的恰恰是你的艺术过程,画张画挺难的,是痛苦地与自己斗争的过程,我希望怎么更深一步。
孩子、情人、朋友……为您的作品选择一个身份,会是什么?
那是另外一个我。我的延长、我的延续,我的每一片,每一片的我。
撰文:罗怡
编辑:西贝
设计:小乙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