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巴黎来鸿：厌女症者毕加索如果生活在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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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25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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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扫舍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扫舍，本名曾琼，生于成都，曾为纪录片编导、著有散文集《在普罗旺斯的太阳下》等。现为艺术策展人，投资人。

5月的一天，马克龙在INS上发了个消息，大意是：巴勃罗.毕加索总是会引发迷恋和对话，拥抱所有的艺术，文化万岁！”同时，他发了一些毕加索作品的图片。那条INS，让人忘记他是法国总统，倒很像平时的我们，看完艺术展览，发个朋友圈。

马克龙在巴黎毕加索博物馆

事实上，马克龙在巴黎毕加索博物馆的那天，我离他大概就是不到100米的距离。那一天上海的女友逃红来巴黎，我带她去逛玛黑区。遇上巴黎的细雨，我们就去了一家很网红的博饼店Breizh Café等雨停。餐厅旁边的路口被拉了线封上，餐厅的外面站了七八个警察。联想起最近层出不穷的巴黎反延长退休年龄游行，我还以为又遇上了什么突发事件。进到餐厅随口问了下老板，为什么这么多警察，才知道是纪念毕加索逝世50周年活动，马克龙在旁边的毕加索博物馆。当时我就和逃红感叹了下，总统和总统真是不一样，看毕加索的总统还是比较招人喜欢。

全球有四个毕加索美术馆，西班牙巴塞罗那的毕加索博物馆，马拉加毕加索博物馆，巴黎的国立毕加索博物馆，法国东南部小镇昂蒂布的毕加索博物馆。这四个博物馆，各自有自己的特色。

西班牙巴塞罗那毕加索博物馆

作为毕加索的祖国，巴塞罗那的博物馆是全球第一座毕加索博物馆，于1963年开放，收藏了4521件毕加索作品。

西班牙马拉加毕加索博物馆

马拉加是毕加索的出生地，他的儿媳克里斯汀和孙儿贝纳把艺术家的2百多幅作品捐赠出来，成立了这个博物馆。

法国昂蒂布毕加索博物馆

昂蒂布位于法国阿尔卑斯省，是个地中海边的度假小镇，原来的旧城城堡格里马尔王朝城堡，后来被改名为毕加索博物馆，也收藏了他2百多件作品，因为1946年毕加索在这里居住了6个月的时间，这些作品由毕加索本人和他的后人捐赠。

法国巴黎毕加索博物馆

巴黎毕加索博物馆坐落于巴黎艺术品和艺术爱好者集结的胜地——玛黑区，位于建于17世纪的萨里酒店（THE HÔTEL SALÉ），一栋巴洛克风格的经典建筑里，有着幽静的庭院、华丽的墙壁和窗棂，曾是巴黎专业艺术学院，一直以来都是受保护的历史遗迹，直到 1985年10月作为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

曾经的莎里酒店，是巴黎玛黑区的典型建筑，它最早的主人是16世纪的勋爵皮埃尔.奥博特，之所以叫Hotel Sale, 是纪念其主人财富的来源-征收盐税。1964年，巴黎政府买下了这座著名的豪华酒店，并在1974年决定将这里改造成毕加索博物馆，十年后博物馆向公众开放。这是世界上有关于毕加索馆藏最丰富的博物馆，它包括了毕加索的作品，以及他的个人艺术收藏和档案，由毕加索和他最后的妻子杰奎琳毕加索的继承人捐赠。在这里，有4949件收藏作品，其中毕加索的作品有4,862 件，此外还有 17,623 张照片、384 部电影、11,000 本书，包括 89 件毕加索的插图和200,000 个存档项目，另外毕加索的个人收藏，比如布拉克、马蒂斯、米罗、德朗，塞尚、勒杜尼尔·卢梭、德加等艺术家的作品也存放在这里。而博物馆展厅内的装饰元素，吊灯、长椅、椅子、桌子，也是另一个著名的艺术家迭戈·贾科梅蒂为毕加索博物馆特别打造的。

近代艺术史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获得过毕加索这样的巨大的成功。据说在法国，有78 所学校以他的名字命名，对于在文化自视上很骄傲的法国人来说，这样的推崇已经是天花板级别了，毕加索虽然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法国，但他毕竟是个外国人。毕加索在全球范围内家喻户晓的程度，几乎是种传奇，就连市井街头无关艺术的人，从没有看过他作品的人，大概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当我在巴黎的毕加索博物馆看毕加索展览时，我对于他的被艺术史津津乐道的蓝色时期，粉红时期，非洲时期，立体主义时期和超现实主义时期的各种理论解释感到疲倦，理论是批评家们的专业饭碗。如同一部《红楼梦》可以养活几代红学家，一个毕加索，不仅能养活博物馆，也能养活围绕着“毕学”的批评家，策展人，甚至艺术产品商业。一个艺术家的成就，源于他自己的作品，但最后完成闭环的是观众，艺术之外的那些人。

一开始，他会热烈地追求她们，然后再鄙视和抛弃她们，像门垫一样。

当把毕加索的创作放在一个人的概念上而不是放在理论的概念上时，会让我们对他的作品有更好的理解。在巴黎毕加索博物馆编年史一样的毕加索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毕加索和他的女人们的关系。这些女人是他创作的灵感，每一种关系中不同的感受，也成为他绘画风格变化的重要因素。费尔南黛，埃娃.古埃尔，奥尔加，玛丽.德蕾莎.，朵拉.玛尔，弗朗索瓦.吉洛，杰奎琳.洛克，这七个女人中，有两个正式成为毕加索的妻子，另外五个是被众所周知的情人。毕加索曾经说过：“只有两种类型的女人——女神和门垫。”事实上，他与女性的关系也正是遵循的这种模式，一开始，他会热烈地追求她们，然后再鄙视和抛弃她们，像门垫一样。

“只有两种类型的女人——女神和门垫。”

第一任妻子奥尔加的画像在这个意义上非常有代表性。1917年毕加索画的奥尔加肖像，是一张优美而清新的画像，一个年轻的女子，神情中有淡淡的忧伤，眉眼清纯，服饰优雅，手握一把折扇。那是毕加索和奥尔加的婚姻的美好时期，他是个充实的父亲和丈夫，过着中产阶级的家庭生活，他甚至还画了大量的奥尔加母子，有古典主义的明媚温暖的颜色。当毕加索遇到了17岁的少女玛丽.德蕾莎后，他所画的奥尔加就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有尖锐线条的女人，画面中充满了惊人的暴力和黑暗，纠缠的公牛、女斗牛士和尖叫的马，展现了爱、背叛、仇恨，复杂的情感纠葛。毕加索的研究者们发现，当他在爱的时候，他画的爱人都是圆润的，色彩灿烂，包含情欲，比如很多最初玛丽.德蕾莎的画像，都有明亮肤色和雕塑般的躯体，画面全是诱人的曲线、环抱的双臂、卷曲的头发。

毕加索的女人们在遇到他的时候通常都小于30岁，有的甚至还没成年。法国画家吉洛特是毕加索女人中唯一主动选择离开他的女性，她和毕加索有两个孩子，后来写了一本书《我与毕加索的生活》，毫不留情地揭露了毕加索的真面目：“他总是把他周围的人放在竞争之中，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一个艺术经销商对另一个艺术经销商，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他善于把一个人当作红布，另一个人当作公牛。当公牛冲向红布时，巴勃罗总能给予痛苦的打击。”毕加索对此非常愤怒，至死也不原谅她，甚至拒绝承认是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在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毕加索这样的男人，虽然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私生活，甚至是粗暴的进攻性和对女人的伤害性，但因为是天才的艺术家，也因为在那个时代女性在社会生活中基本处于被动和从属地位，毕加索的滥情，不仅没有妨碍他的出名和成功，相反成为被津津乐道的艺术家轶事，让他的名声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

艺术家和女人们的关系，被视为一种艺术灵感所需要的风流和刺激，这些被他画过的女人，也因此进入艺术史而被永远记录下来。毕加索的女人们的个人生活和情感，她们的青春和爱，奉献和被伤害，到最后都成为了毕加索作品的标价，在艺术市场上被售卖。玛丽.德蕾莎被视为毕加索众多情人中的最爱，作为艺术家长达15年的“黄金缪斯”，为他创作注入了新活力，她的系列画像，现在是全球艺术品市场上最具有辨识度的“品牌”。作为毕加索的情妇，22岁时的画像《梦》在2013年纽约的拍卖中拍出了1.39亿美元，而另一张《裸体、绿叶与半身像》也拍出了1.06 亿美元。这两张作品都画于1932年。1932年是毕加索的“奇迹之年”，关于玛丽的绘画、雕塑等创作达到了上百件。据不完全统计，在毕加索迄今最贵的25件作品中，以玛丽为主题的多达10幅；而前100件中则有23幅。毕加索无疑让玛丽.德蕾莎成为世界上最贵的女人，只是，这一切都与玛丽本人无关。在这些作品被完成后的1935年，在玛丽生下女儿后的两个月后，毕加索进入了朵拉.玛尔时代，玛丽和毕加索的其它女人一样，成为被遗弃的药渣，郁郁寡欢一生，最后自杀。

毕加索去世50年了，他的作品仍然是艺术市场的黄金标杆。但是，在新的世纪新的社会语境下，毕加索对待女性的方式开始被重新审视，对毕加索作品价值的质疑声也越来越大。美国艺术评论家、策展人和艺术史学家阿比盖尔·所罗门-戈多说，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出发，是时候重新认识毕加索了。现代女性会如何来面对伟大的天才和大师？是否还会有毕加索的女人们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如果毕加索活在当代，他是否还能拥有那样的对女性的控制权和话语权？

2017年的”ME TOO” 运动，因为互联网 Twitter 的传播力而成为持续的全球性的女性运动。在这个反抗性别暴力的运动中，被推到第一线吊打的很多人，都是所谓著名的艺术家。在现在的时代中，艺术家的个人行为很难再与他所创作的艺术区分开来。所罗门-戈多在接受德国之声采访时就说过，“我们对《阿维尼翁的少女们》的看法已经不同于1907年了。我们现在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它。现在人们对这幅画提出了疑问，而这些问题在115年前根本就不可能被提出。”妓女，粗野，性和丑化，在当今的社交媒体语境下，毕加索的这幅画无疑是他“厌女症”最好的证据。

毕加索要庆幸他死于50年前。如果他是活在当代，他大概是无法获得如今的荣誉和地位的，更有可能的是早就被社交媒体的舆论“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