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如果自己不感觉受辱，那么应该被歧视的就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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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30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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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Sunny

编辑｜渡十娘

关于“歧视”的事情已经写了好多了，归根结蒂，这世界丰富多彩，而总有人需要靠鄙视链生活着。

然而话说回来，就算你外表永远政治正确，但内在里的小九九却是抑制不住地汹涌澎湃的：你看到有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走过来，下意识捏了捏鼻子，匆匆避开；你看见一个五大三粗一头脏辫的非裔兄弟走过来，赶紧转弯拐进小路；你去医院看见一个年轻白人帅哥一个中年华裔女性，很可能冲着帅哥喊医生，其实他只是个助理……好莱坞电影《绿皮书》所展现的一切，到今天依然根深蒂固存在着。而这种“看色下菜碟”的嘴脸，和漂亮国比起来，瓷器国更甚。

我以为，国泰的空姐，十有八九犯了我们普通人都会犯的错误：在背地里耻笑那些某些方面不如自己的人。但从目前流出来的音频听起来，没有证据证明她因为对方说错了英语就没给毛毯，她只是觉得有人把毛毯说成地毯很可笑，忍不住去跟同事吐槽一下。如果事实不是这样的话，请乘客本尊站出来直接向国泰投诉（而不是有人偷偷去录音然后单方面在网上传播），相信航司会被好好修理的。

比较完整的音频——

我无意于要为空姐的错误行为开脱。但我同样不主张将这样一件个人行为的事件上升到要让国泰航空倒闭，要抵制去香港旅游，甚至造成陆港两地普通人对立的地步。大概骨子里你还没有认同香港早就是我们祖国的一部分了，不是你抵制特斯拉，抵制日系车，抵制宝马等等。利用民众的情绪而将一个单一的事件引入歧途，这恐怕并不是我们要“反对歧视”的正道，而只不过是用语言暴力来发泄你的情绪，也是一种对“弱势”一方的“歧视”而已。

应该说，用法律和经济的手段来解决问题而不是暴力（哪怕是语言暴力），才是我们走向文明的必由之路。

当然，作为一个服务人员，哪怕是背后，也不该拿乘客的语言错误来调侃，这是严重违背职业道德的。但是的但是，假如这个乘客是个日本人呢？你的联想会产生于啥毒么？还是作为同样不太会说英语的人被连坐呢？

显然，不成立。只是舆情一旦掀起，很多UP主连原音频都没完整听过，就敢铁齿铮铮滴说，因为乘客不会说英文，所以受到歧视而没拿到毛毯。然后基于这个假想出来“事实”一而再再而三证明：香港人歧视大陆人。

好吧！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也算勉强代表大陆人的一个品种吧），我今天要站香港同胞：要知道，从小习惯了讲粤语的港人，为了成为十四亿中的一份子也是拼了：远的不说，就说那些艺人吧，此时此刻你打开电视看浪姐2023，难道没有嘲笑过蔡少芬浓浓的港普么？她在节目里还是私底下不断被你们copy不准的发音又告过湖南广电“歧视”么？倒是一句“臣妾做不到啊”又无奈又可爱地化解了尴尬。

先看一段视频，我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是很公正的——

绝大多数情况下，不是因为你是中国人而被歧视，而是因为你，让人歧视中国人

在去到香港之前，我是通过四大天王的歌，李碧华的小说，和一大堆形形色色的香港电影认识这个神奇的地方的。

工作以后，恰逢两岸三地电影人的甜蜜期，港台合作片纷至沓来。在结识了香港电影圈的大佬，也是当时香港导演工会的主席吴思远先生后，几乎哪个港星到上海，我都可以给全世界的报纸上贡献几大篇（那时候美国这边最大的华文报纸《世界日报》几乎整版抄袭我们的文章）。从成龙到刘嘉玲，从张曼玉到王祖贤，从梁朝伟到刘德华，从关之琳到梁家辉，从金城武到张学友……凡是那些年来大陆拍合拍片的香港演员几乎都被收入笔下。

说实话，那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是挺傲慢的，而且大部分人都不会说普通话。我们圈子里有个大姐大唐宁，是新民晚报的资深记者。她因为是广东人所以有很大的语言优势与这些港星们交流，一旦普通话用不上了，他们就在那里叽里呱啦一顿粤语。我们在一旁只能干着急。

后来这些香港明星都陆续来内地捞钱了。“会讲普通话”于是成了他们第一个挑战。日积月累，我们从最近的综艺上就可以看到，他们不仅普通话讲得越来越好了，而且竟然隐约间有了些许的卑微（希望仅仅是在节目中吧）。

说实话，我挺心酸的。有时甚至联想到了张爱玲。

香港于我，有很多特殊的含义，虽然我从来没有在那里长期居住过，但是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香港机场可能是我到达过的仅次于浦东机场的目的地。

我第一次去香港是从深圳走的。那天在罗湖排了很长的队（大概有两三个小时那样）。那时候我刚从美国回上海工作，也没有港澳通行证。他们说护照可以过关，我就信了。

事实上，我被海关大叔拦住了。大叔不会讲国语，我又不太能听粤语，一来二去只能用英文交流，大叔问：你去香港做什么？我老老实实答：shopping。大叔摇头：你不可以去shopping。我有点愤怒：难道中国护照不好使么？（深深的被歧视感）。大叔忽然说，如果你告诉我你要回美国，我就让你过去。我急了，我不是要回美国，我想去看看香港（眼泪都要下来了）。大叔的耐心似乎要超过极限了。但他竟然还是那么耐心地教我：你说你要去美国。然后我放你过去，等你回来的时候，就说东西忘了没去成。

纳尼？！这也可以？！我也是醉了。将信将疑地按照他教的说了，他如释重负，放我过了关。

那时候我被告知，香港人很歧视大陆人的，称我们是“表姐”（主要是嘟嘟演的那部戏嘛），而且他们基本不会说国语，但英语基本都OK，连看门的老伯都没问题。为了一探究竟，我真的去到一个大厦问，Can I use your toilet？果然，老伯给我指了指路，全程英文，既不热情也不鄙弃，不亢不卑，当我就是一个普通游客。

我碰到的第二个香港普通人是出租车司机。在铜锣湾附近我随手打了辆车，然后跟司机说，你随便带我转转吧。我第一次来香港。我照例讲的是英文，然后给了他一张美元（20还是50我不记得了），他就很愉快地把车开上了山顶。这是我第一次去半山，俯视整个香港湾，比我第一次在纽约落地还要激动。那种“我们的国家也有这么现代化的地方”的自豪感油然而升。

那一天，我看到了电影里熟悉的路名：香港电影，香港明星，香港歌坛，是我整个大学时代和刚踏入社会最初的所有记忆。

回程在海关，我照例被拦住，好在阿Sir们态度虽严厉却也不为难我这样的小白，第一次香港之行以四个小时的来回匆匆结束。而第二次，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了。

经融危机之后，尤其是自由行开始以后，土生土长的香港人都开始拼命学起了普通话。那一天我去一家成衣店想买些上班的衣服，售货员小姐操着一口港普就过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在香港跟香港人比较长的聊天，小妹妹非常健谈，聊到后面就差要跟我一起回大陆了：在他们看来，大陆客是如此有钱，而大陆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着。

在之后的几年里，无论我住五星级宾馆还是吃路边摊，都能感受到香港人的友好，甚至有点刻意讨好。但随着内地游客越来越多，我也明显感到了他们看我们的目光开始渐渐改变了：礼貌虽然还是礼貌，但多问几句的话，就立刻不耐烦了。不过这种现象也不是随处都一样，酒店，医院，银行，奢侈品店就相对好些，而路边摊和小店就开始不能久留了。而彼时，我们也常常看到这样的报道：比如自由行的家长让孩子在街头尿尿继而跟港人大吵的场面。

我无意于判断孰对孰错。站在当事的两边都有自身的逻辑与道理。但作为一个上海人，曾经也被类似的情绪所干扰着：看到那些随地吐痰的外地人，看到那些到站前不知道挤出来等到站了把车厢弄得鸡飞狗跳的外地人们……我承认，我缺乏一视同仁的平常心，但我能理解一个原住民对外来者破坏秩序的愤怒。

香港人大抵也是如此吧。

看看这段视频，我真为这个博主汗颜。幸好，看那么一大堆大陆的IP都在谴责她，我就放心了。

这样的人不仅在香港，在全世界都已经是一道“风景”。人家讲不好国语开口讲粤语，你就说歧视，人家让你不要拍你就觉得态度不好！请问，要不要全世界都像日本人一样对你点头哈腰你才满意？哦，你也不会满意，因为日本人也听不懂普通话。

要说我有没有在香港被“歧视”过，还真有。一共两次。两次都在地铁里：第一次就是初次入港，一方面是不懂规矩，另外一方面也是太急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家在地铁站都是自觉排队的，我跟在上海一样挤到门边上就进去了。然后我就发现有人用粤语嘟嚷了一下，然后身边一片白眼。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待到换乘下一站才发现人家虽然没有戴红袖箍的人站在那里维持秩序，但每个人都自觉排着队。我脸瞬间红了，自己也不免歧视起自己来。

第二次被“歧视”是因为在地铁里跟几个朋友肆无忌惮说笑，然后又遭来一轮白眼。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每次球赛后都有当地媒体来报道日本球员和球迷：哪里有他们的地方，哪里就有干净的世界。照理说，日本是战败国，到今天还是点头哈腰地存在（在某些人看来），日本人的英语也是糟糕到极点的。但很显然，至少我没听说他们complain这个“歧视”，那个歧视的。即使我们在卡拉OK里欺负他们不懂中文大唱“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的时候，很多场景下都看到普通日本人哈哈笑作一团。他们甚至还收集抗日神剧，对什么裤裆里放手榴弹的桥段津津乐道。

这大概正应了一句：如果你不觉得受辱，那么应该被歧视的就是别人（歧视人的人）。

要说歧视，中国人歧视中国人大概在这个世界里无出二则了。小时候我们常常愤愤不平控诉外滩黄浦公园门口立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标牌。然而，今天狗在中国的地位大大提升了，但“华人”呢？那些面对普通百姓的门，真的打开了么？鄙视链不仅从高考一直到保姆，即使你发个朋友圈都是道不尽的鄙视链。我想问：整天生活在要么比别人高要么就被人鄙视的世界里，真的很好玩吗？

除了内心腹诽的歧视之外，制度性歧视更是比比皆是：比如买房子，不好意思，你没有上海户口你就不能买；比如找工作，招聘启事上年龄性别一应俱全，但对于广大受众来说，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当然，即使敢怒，也不敢言。

我们常常说那些ABC们都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他们傻傻分不清，有时候你笑他们连普通话也不会说，有点数祖忘宗的意味了。他们也不恼，继续傻傻地操着外国人一样的普通话：一个没有被歧视过的人，是不太容易对于“歧视”这个词有很强烈的反应的。他们从小在公立学校被告知：不能拿别人的肤色、性别、年龄、外貌、信仰等开玩笑。更不能去嘲笑那些残疾人、流浪者、底层劳众……在这样从小的“洗脑”教育下，孩子们不仅不敢“歧视”别人，要是真的被别人“歧视”了，也会努力抗争。（说到这里我们脑补一下国内的妈妈们如何教育孩子要好好读书的？指着清洁工说，你看，不好好读书你以后就跟他一样）

我儿子有过两次这样的遭遇：一次是在河边玩，被临镇上的拉丁裔孩子叫“Chinese Virus”，小朋友很生气，我就告诉他，以后别人说，你就要告诉身边的大人，因为这样是不对的。

还有一次是在校车上，旁边的女生说， Chinese smells like rice.（你们中国人闻起来一股米饭的味道）。说实话，你要搁在中国的学校里，一定被笑疯了。哪有骂人像白米饭的？但在这里，就是很明显的种族歧视了。为此，我跟学校据理力争，从此不让他们再有在同一个空间的机会。

所以，当歧视被具体化和法规化之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很清楚。比如你根本看不到在美国一个招聘启事可以在工作要求之外提出任何学历、性别、年龄等等的要求。也就是，既然工作就是工作，你哪怕是个外星人也是可以来干的，只要你干得了。

所以某些国人容易感觉自己“被歧视”，确实是有长远的历史原因所在的。有句话叫做，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你喜欢歧视别人，你也更容易感受到被歧视，不是么？！而且一旦人家知道你那么容易glass heart，就总是会动不动来引引你，逗逗你，看你暴跳如雷，看你利令智昏。然后，可以名正言顺来歧视你——一个没有逻辑，没有自尊，不懂情绪控制，没有边界的人，不歧视你歧视谁呢？！

最后回到国泰航空。我本人坐过无数次国泰，也比较喜欢这个价廉物美的航司。我不记得我会在大多数都是中国人的航班上讲英语（更不要说粤语了），也不记得我有拿不到想要的东西的遭遇。我在想，这（语言歧视），应该不是常态吧？（当然网上也有无数例证说明国泰劣迹斑斑。那我也只能说，我运气好吧。）还有，事情的经过到底如何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前因后果，它既可以是当下很多人猜测的，乘客因为不会准确地说“毛毯”的英文结果就没拿到毛毯；也可能是，乘客想用英语表达又没讲好讲成了地毯——一来二去空姐总算搞清楚了然后给了毛毯……一转身跟同事吐槽有人讲英文弄巧成拙了。

从那段录音来看，这两点都有可能，而后者的可能似乎更大。否则当事乘客早就该告国泰航空了。

至于空姐说的那句英语：If you can’t speak blanket in English, you can’t get it. 这句话被很多视频翻译成：如果你不会说blanket（毛毯），你就不配得到它！很显然，“不配”两个字是明显带节奏的。在没有上下文的前提下，这句话表明意思就是：你不会讲blanket这个单词，你就拿不到毛毯，是陈述事实，借助背景的笑声，我理解这应该是一种调侃和吐槽。而“不配”，则明显带有个人情感，是非常严重的一个词汇。在英文里，配不配有另一个单词，叫做：deserve。假如用这个词，性质就大大改变了。英语只要过了四级的都可以比较一下: If you can't say blanket in English, you don't deserve it! 对了！这才是那句中文标注的英文本句。

所以！假如你连一句简单的英语到底讲的是什么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就添油加醋变成“不配”，那么，该受歧视的，既不是乘客也不是空姐，恐怕就是你自己了。

为了证实我的判断，我又虚心问了问小茶——

app版的回复——

网页版的——

哈哈，原来只要我不觉得受辱，那么，该被歧视的就是别人（歧视他人的人）。

最后，听听香港人怎么说吧——

文章写完凉了两天，我又去全网搜索各种资料，很遗憾，我始终没有看到当事人（要毛毯的乘客或者被开除的三名空姐）的片言只语。看来，这些被偷录下来的话确实只是前空姐们的私下吐槽而已。我甚至揣测，假如没这位充满“正义感”的偷录者，这件事就跟千千万万我们这些女人闺蜜聚会吐槽这个那个一样，转眼也就飞灰湮灭了。但被公布到网上掀起舆情，性质就越来越朝着当事人都不可控的方向走去。

我现在很惦记那被开除的三个空姐，还是那句话，她们的行为一定是错的，但错误的程度是不是要付出终身职业的代价甚至已经开始被网民“人肉”？假如她们因此生活而遭遇颠覆，我不知道偷录者会理直气壮地说她们活该？还是会在夜深人静中反思：我有必要这样么？

阳光之下无新事，我们站在“正义”的立场上置人于死地的事情又不是一件两件。只希望这三个女孩还有机会能重新反思自己，依然热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