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调岗后,中年的我在职场彻底“摆烂”
文|读者:好奇的卡总
眨眼间,我已在公司“躺平”一年多了,如果说去年还有些许肉眼可见的敬业精神,那么今年伊始,我就干净利索地选择了彻底“摆烂”,每天只进公司三小时,其中绝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处理个人私事。
不用说,任性的代价是微薄的薪水以及渺茫的前途。像我这样公开“摸鱼”的员工,自然游离于公司的边缘,随时等待被解雇。年近四十的我,不是不清楚这个年纪失业意味着什么,也无数次脑补过露宿街头的凄凉画面,但终究敌不过强大的内心感受,我行我素地生存着。
《理想之城》剧照
这和刚进公司的我大相径庭。彼时,我三十出头,正值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好年华,上班精神抖擞,加班甘之如饴,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待人接物真挚热情,对未来满怀憧憬。
然而,由于业务调整,堪堪一年光景,我的工作内容便急剧发生变化,从原来最擅长的领域转为完全陌生的岗位。在过了最初的新鲜感后,各种负面情绪接踵而至,纵有好奇心和好胜心引领我不断前行,直觉犹如躁动不安的小孩奋力踢打我的胸口,告诉我这不是我想要的工作。
深受儒家自省思想的影响,我日夜检讨,扪心自问为何相同岗位的其他同事都能应付自如,只有我郁郁寡欢。也曾向资深同行请教工作心得,但收获甚微,因为说到底,我的烦恼源于价值观的崩塌。
《平凡的荣耀》剧照
调岗之前,我干的活是自己喜欢且愿意深耕的;调岗之后,我经手的任务都是兴味索然的,每天要说一堆言不由衷的话、做大把心口不一的事,目的仅仅是为了维持还算过得去的薪资。这是我生平首次纯粹为钱而活,内心万般痛苦,在离职和留下之间踟蹰不定。
我将困惑倾诉给同事和家人,结果只让我更加濒临绝望,因为所有人都确信工作仅为谋生的工具,与兴趣爱好无关。他们让我看清一个事实,即职场是利益交换的地方,无需投入真情实感,是我太过天真幼稚,才会对工作抱有赚钱以外的奢望。
一旦察觉到自己和周围的世界如此格格不入,自我怀疑和否定接踵而来,脑子里好似挑有千斤重的负担。即便如此,我还是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在那个岗位硬撑了三年。回首过往,那一千多天是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分分秒秒都在煎熬,因为我做了太多违背内心的事情,却又出于高度责任感如飞蛾扑火般奔赴本性的另一端。期间投递过几次辞职信,没有一次真的离开,总会因为和公司的相互妥协而选择留下。
《加油!妈妈》剧照
也许我压根就没打算离职,在进入此家单位前,我有丰富的跳槽经验,深知离职本身并非解决方案。假若我为了逃避棘手的问题而另择东家,那很有可能会在下一家单位遇到其它更棘手的问题。离职申请只是宣泄愤懑的一种方式,从我提笔的那一刻就料到这不会发生。
可是,精神上的折磨真真切切发生着。一项在外人眼里可能再正常不过的任务都要经过腥风血雨的内心斗争才能顺利完成。我就像是天际里的一颗恒星,被引力和核聚变的张力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来回撕扯,几近崩溃。
在那至暗的岁月里,一本本中外名著涵养了我的精神家园。大师们的沉思翰藻之文如绵绵细雨滋润我荒芜干涸的灵魂,亦让我逐渐找到回归真实的勇气,我开始将满腹辛酸付诸纸上,一笔一笔剖析自己的脆弱与纠结。白天工作繁忙,下班回家要带五六岁的小孩,我就等孩子熟睡后奋笔疾书,有时写到深夜两三点也不觉累,再后来,我会见缝插针利用各种机会写作,地铁上、午休时、工作不忙的间隙……家人惊诧我对写作的迷恋,以为是一时兴起,我却视其为最有效的疗伤手段。工作状态的我宛如在惊涛骇浪中颠簸起伏的一叶扁舟,惶惶不可终日,可一旦提笔写作,整个人就自然而然的廓然无累,仿佛置身于万籁俱寂的幽静山谷,只听见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
专职写作的念头不止一次在脑海闪过,但我始终不敢尝试,因为文字功底素来薄弱,笔耕不辍仅为一吐胸中块垒,并无公之于众的勇气。话虽这么讲,持之以恒的练习多少会带来一丝进步,信心也随之提升,我之所以敢在职业前途不明朗时提出离职,每次都和“说不定可以靠写作维生”之类的想法有关。当然,正如前文所述,我不是真心要走,相比写作,工作虽面目可憎,却是稳定的收入来源。更何况,每家公司都有难念的经,我能逃到哪里去?
当我最终被安排到一个活轻事少的闲职岗位时,三年来接连不断的内心戏已耗尽所有能量,再也无法维持“我与工作和谐共生”的假象。
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哭。那时正值疫情期间,大家上班均戴口罩,看不到彼此的面庞,所以我的眼泪流得肆无忌惮,唯一不便就是要常换口罩,否则里面会充满眼泪和鼻涕;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过几个小时就要再次遭罪,泪水又会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打湿枕巾。我从未感到人生如此艰难,痛恨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明明没有挑战世俗的本事,偏要有颗飞扬浮躁的心。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死亡”的阴影时而笼罩心间,有时走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我会无比渴望有一辆大卡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撞来,这样组成我体内的原子就会被打散重新组合,化为一滴水或者一缕烟,远离人间纷扰。转念一想,若我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弃,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能放弃?
于是,我斩钉截铁地提出离职,言辞犀利激烈,没有协商的余地,公司很快找到接替者,但考虑到项目有其复杂性,我以协助者的身份继续存在——不难想象,工作量和工资均呈断崖式下跌。
逃离不知所谓的忙碌工作后,我有过非常短暂的逍遥时光。心在过往三年被碾压得支离破碎,急需休养生息,根本顾不上所谓的理智、现实,不经意间我成了全公司最特立独行的人:上班时期明目张胆地看书、写作、绘画……干的全是和工作一点边都沾不上的事,人事经理要我低调收敛,我却充耳不闻,巴不得马上被开除。青春期缺失的叛逆在三十五岁轰轰烈烈地上演,我将委曲求全的日子狠狠踩在脚下,不再对任何人低眉顺眼,不说一句违心话,不做一件违心事,表里如一地坦荡生活。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可惜,这样的潇洒没维持太久我就被打回原形,只因绕不开“钱”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纵然我暂时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但长期以往,肯定难以为继,所以心爽够以后,理智又占据上风,用祥林嫂式的絮叨催促我赶紧未雨绸缪,利用空闲的上班时间将下家找好。
说来也怪,无论我赚钱的意愿多么强烈,找工作的行动却是缓慢迟钝的,各种寻工软件的消息提醒都被我设置成静音,有时要到晚上才发现有招聘公司的人事白天给我留过言。我将一天当中最宝贵的时间全部投入到写作中,偶有心仪之作即刻投稿却屡屡被拒,三番五次的失败印证了我先前“靠写作赚钱很难”的预感,难得的是我也不以为意,照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起先,我还能为消极寻工找理由,说自己在项目中尚有不可替代性,没准有东山再起的可能;然而,随着继任者对项目的日益熟悉,我对公司的价值远不如门口那棵发财树,这时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仍沉浸在这“百无一用”的文学天地里,文章写成后的畅快淋漓显然不能用于养家糊口,却恰恰是我为之痴狂的唯一动力。
《何时是读书天》剧照
或许务实的我拒绝相信“真实本身自带力量”这种近乎玄学的说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我醉心于所好之事并全力以赴时,我不再怀疑人生的意义,也无暇顾及他人的观点。从一个相对比较重要的岗位退下来难免会经历人情冷暖,我反而如释重负,因为挣脱道德枷锁的我可以心无旁骛地追求生命中的美好。成熟的理性一个劲地骂我是个放荡不羁、出路堪忧的废物,我竟还是不可思议地树立起了自信心,认定这是无法凭借自身努力改变的命途,是我不得不踏上的人生之旅。
一年多来,离经叛道的不安和忠于自我的坚定贯穿我“半退休”生涯始终。坦率地说,抛开经济压力不谈,我非常喜欢现在这个囊空如洗却洒脱率性的自己。在此期间,我结识了几个先前没有任何交集的同事,当彼此间愉快的沟通不以工作利益为前提时,我们建立起长久牢固的友谊,深入了解他们会让我愕然发现,原来一张张看似宁静祥和的脸庞背后也会酝酿海啸,以前那个因迷失方向而悲愤交加的我并不孤单。
《我,到点下班》剧照
我的领导是个年过半百的海归,性格和外表反差巨大,只有自去年做他下属起才知道貌似钟馗附体的他实质宽厚仁慈,一直给予我充分的自由与尊重。领导酷爱读书,家里书盈四壁,我要看什么书只管向他借,因而我们之间不像上下级,更像图书管理员与读者的关系。有他的庇荫,我似乎一时半会没有被炒鱿鱼的风险,但多年来在职场的跌打滚爬让我的安全感只源于自身的独立强大,不会轻易将希望寄托于他人,故而在我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谋生之计前,存活的担忧必会长久萦绕心间。
只是,我又能如何呢?苹果创始人乔布斯2005年在斯坦福大学的毕业典礼上说过,人生的所有片段会在未来某一天串连起来,因为向前展望时还不能串联这些片段,所以必须要相信某些东西,比如勇气、命运、生命、因缘(gut, destiny, life, karma)等等。
现在的我紧随直觉的步伐,穿梭在错综复杂的迷宫里,看不到出口在哪里,相信终会等到云散月明的那一天,感叹一切曲折都是值得的。
排版:瓶子 / 审核:小风
大家都在看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