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到中年就开始关心明史？

文/冯云

从《万历十五年》到《明朝那些事儿》，最近十几年以来，明史越来越引起大众的兴趣。

最近，入关学爆红网络，更加让明史成为人们正衣冠、知兴替的镜子。入关，指的是甲申之变，满清八旗入关定鼎天下。

明清鼎革，是中国历史中一件大事，引发了顾炎武亡国与亡天下之辩。

在这段三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有一位名将，如流星划过天际，引天下人侧目，他就是熊廷弼。

作为大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一度遏制了满清的攻势，成为大明拱卫辽东的中流砥柱。只是，他终究是一颗流星，无法挽救大明覆亡的命运。

天启元年，因“广宁大溃”，辽东经略熊廷弼，因坐失封疆而下狱。

从天启元年到天启五年，围绕熊廷弼的生死，大明朝局波云诡谲，东林与阉党突破了过去文官集团的底线，进行了一场以肉体消灭对方为目的的血腥党争。

新书《熊廷弼之死——晚明政局的囚徒困境》探究这段历史渊源，为我们展现了明末党争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幕。

作为一个政治、军事名人，熊廷弼始终逃不过党争，从最初受东林提携，到与东林为敌，再在辽东经略任上从楚党、东林之间横跳。

观其一生的政治生涯，复杂多变，绝非我们想象中那样一成不变。

熊廷弼在东林与对头之间反复横跳

要研究熊廷弼的政治面目，各级考试的座师、房师是必不可少的参考项，在大明科举之中，座师（或叫座主）与考生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政治关联。

熊廷弼能当上解元，是命运之神把大礼包砸到他的头上。在他参加湖广乡试时，考官是二冯——翰林院编修冯有经和兵部主事冯上知。

本来熊廷弼的卷子在房师（各房分考官）那里已经落选了，但他运气好碰上了有“桃李春官”之称的冯上知。身为主考的冯上知在巡视各房，在落卷中看看有没有被房师看走眼的，这叫“搜落卷”。

冯上知不但把熊廷弼的卷子搜了出来，还直接超拔为全省第一。可以说，冯上知对熊廷弼有天大的知遇之恩，不仅是他的座师，还是他的恩主。

冯上知与东林党的核心人物赵南星过从甚密；还在李三才弹劾案中做过孙丕扬的参谋，站在了东林一方。冯上知虽不是东林的核心人物，但也肯定是东林的同路人，属于“中正”一党。

高中进士之后，熊廷弼出任的第一个官职是保定府推官，推官是一郡中的总理，什么刑名、关饷、夏秋两税都得是分内之事。熊的工作能力极强，被评为天下第一推官。

而他的上司是巡抚汪应蛟，他对熊廷弼另眼相看，称赞他，“在处理政务上，我不如你。”

汪应蛟也是东林同道，天启年间，他作为户部尚书，曾力阻天启乳母客氏求墓地，并为此而罢官。

由此可见，熊廷弼在早期有着与东林一脉相近的政治光谱。

但是，很快，熊廷弼就找到了真正的山头。因为身上楚人的身份，楚党大佬郭正域对熊廷弼分外提携，两人更结为儿女亲家。

熊廷弼在较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楚党的主力，在出任南直隶提学御史期间，熊廷弼与东林党起了激烈冲突。

熊廷弼新官上任三把火，要以“严峻”的风格，在岁试中杀杀江南士子的士气。他的原则是，诸生必须看他们的品行，没品的人也没真才实学。

这把火直接烧到了东林党老家，熊廷弼黜落了东林党党魁顾宪成的长子顾与渟。这事让东林同道颇为忌恨，认为熊廷弼来江南就是对东林党诸人下毒手。

过不多久，南直隶巡按荆养乔发难，指控熊廷弼为了讨好宣党首脑汤宾尹，滥用权力杖杀生员，这一场争斗，最终导致两御史、三重臣倒台。

熊廷弼被罢黜，赋闲在家多年。这段江南官宦经历，让他成为了东林的眼中钉、肉中刺。

杨涟说：该走就走，别婆婆妈妈的

如果说第一次官场触礁是因为党争，那熊廷弼第二次的职场掉坑，就不是因为党争了。

这一回，他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左中右一起往井里砸石头。

这事还要从姚宗文说起，姚宗文是浙党主力，作为科道言官，曾多次与同党一起攻击东林诸臣。

在天启继位之前，姚宗文的浙党与熊廷弼的楚党是政治联盟，因此两人关系不错。

当熊廷弼在万历四十七年夏天首度出任辽东经略后，朝中有人想运作姚宗文去辽东任职。

姚宗文写信给熊廷弼，请他作为辽东一把手拉兄弟一把。但，熊廷弼很不给面子，理由是，辽东的爷太多了：“恐十羊九牧。”

虽然，姚宗文在大佬的力挺之下，最终还是以监军去了辽东，但双方因此结下梁子。接下来，熊、姚二人又在多个问题发生了龃龉，导致昔日同党彻底翻脸。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熊廷弼的后台大老板万历皇帝驾崩，失去了这个极其宠信他的大神庇护，熊廷弼立刻迎来了大力出奇迹的攻击。

仅仅在万历死了一个月之后，姚宗文就上疏参劾，控诉熊廷弼战事失利、掩饰败仗，工作失职等罪状。

姚宗文摔杯为号，帐后刀斧手一涌而出，有御史冯三元、刑科给事中魏应嘉、御史張修德、户科给事中王继曾。更要命的是，还有两位光宗泰昌皇帝留给儿子的两位顾命大臣——御史顾慥、给事中杨涟补刀。

以上人物三山五岳，系出多门，姚宗文是浙党干将；顾慥、杨涟、冯三元、魏应嘉、張修德要么是东林要么是同道；王继曾立场比较中立，素以无党著称，左中右大联合。

杨涟虽然没什么狠话，但一段不阴不阳的软刀子插在熊廷弼气门上，“刚烈男子一刀两段，段不宜仿近来顽钝行径，既不认做，又不肯去，使麻木之症受之国家。”你一个刚烈汉子，怎么婆婆妈妈，该去不去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两个顾命大臣都出手了，还有啥可说的？熊廷弼被削职为民，回家去吧。这就是他第一次辽东经略被炒的过程。

在一个党争激烈的时代，能被左中右联手冲塔，也就熊廷弼才有这本事。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熊廷弼被所有人唾弃？首先就是熊廷弼的脾气，熊廷弼是有了名的爆脾气，动不动就和同僚吵架，与兵部吵，和户部吵，说话刻薄，打人打脸。在任一年，熊廷弼把朝中支持他的同党都得罪了一遍，更遑论对头？

再者，辽东经略权势极大，指挥十数万大军，全国精兵勇将都在其麾下；一年过手的钱粮几百万，嫉妒他的人有，痛恨他的人有，怀疑他贪污军饷的人更加有。

所以，这就是熊廷弼的命运，性格决定命运。

东林党判死刑，阉党执行

从东林起步，到楚党主力，熊廷弼的政治生命左右摇摆，到了第二度经略辽东时，熊廷弼又跳了回来。

二度出山之后，熊廷弼与广宁巡抚王化贞陷入“经抚不和”的宫斗之中。两人之争，实际上，是站在双方背后大佬的政治角力。

熊、王不和是明末一件大事，有人说王化贞的老师是叶向高，那么叶向高是东林，那王化贞就是东林，真是如此吗？

非也！如此简单的门墙划线是完全不靠谱的。真正的情况是这样的——

支持熊廷弼的有阁辅刘一燝、吏部尚书周嘉谟、御史江秉谦、给事中甄淑、给事中刘弘化……

而熊廷弼的对头变成了浙党大佬阁辅沈㴶、兵部尚书张鹤鸣、以及广宁巡抚王化贞，在他们背后出谋划策的还是姚宗文。

形势比人强，熊廷弼不得不再度横跳到东林门墙，只是这一次熊廷弼再也走不出去了。

天启元年正月，广宁溃，大明丢失了山海关以外几乎全部地盘，还包括十几万大军，及其装备、粮饷。

这场大败引发了东林与阉党的激烈党争，激烈程度超过以往任何时候。熊廷弼、王化贞双双被判死刑。

天启五年八月二十八日，熊廷弼走上断头台传首九边。

谁杀了熊廷弼，也是历史上一段公案。

崇祯年间，东林党人韩爌为熊廷弼请求平反，曾说熊廷弼不死于封疆，而死于门户，意为熊廷弼为党争所杀。

传统史论中，杀熊廷弼的主要责任，毫无悬念地落在魏忠贤及其党羽头上。

但当代部分史家提出另一种观点，认为熊廷弼是被东林党坑死的，如日本汉学家小野和子，她认为熊廷弼、王化贞专案小组两位主角是邹元标、王纪要为此负责，甚至认为另一个主角周应秋也是东林同道。

还有认认为不仅邹、王起了作用，孙承宗的奏疏更是坐定熊廷弼大罪的关键。而孙承宗一向被认为是东林同道，所以……

那么，熊廷弼到底死于谁人之手呢？

在此，要卖个关子，因为答案就在《熊廷弼之死——晚明政局的囚徒困境》之中。

听说，本书作者并非历史专业出身，还自称历史票友。这类作者有时候非常有趣，经常不受传统史学的影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熊廷弼之死》就是这样一本书，对熊廷弼以及毛文龙、叶向高、孙承宗、天启皇帝等历史人物，作者都给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解读。

毫无疑问，这是了解明末辽东战争与东林党争，不该错过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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