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专访 | 庞茂琨:自我凝视 是对他者的远离
作为当代中国写实油画界最具影响力的画家之一,庞茂琨描绘出一大批具有古典韵味又观照现实的作品,那些富有质感的人物肖像在笔势书写与形色塑造之下与现今人文景观重合,形成一幅幅鲜活的生命咏叹,重塑某些时光际遇所炼化凝结的精神意味。这种带有个人情绪意味的写实肖像是他在用古典的艺术语言,描绘现代的精神蕴藏,并始终坚持探索古典油画语言在当代文化情境的表达与呈现。
艺术家介绍
庞茂琨,1963年生于重庆,1981年至1988年就读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并获油画专业硕士学位。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美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重庆文联副主席、重庆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美协油画艺委会主任,中国油画学会副会长。代表作品有:《苹果熟了》《彩虹悄然当空》《一个满地金黄的夏天》《模糊系列》《虚拟时光系列》《巧合系列》《光耀系列》《游观系列》《折叠的肖像》《副本》等。从2020年至2023年,已连续四年荣登《胡润中国艺术榜》。
从写实走向超时空对话
如果说创作成名作《苹果熟了》时,庞茂琨是被大时代那双无形的手推向了一个特定的历史风口的话,那么1988年之后的他则需要从历史的云端向下走,扎根到属于自己的人间真实,观察、体验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生活切面,进而通过艺术家特有的方式吐露心声。
庞茂琨画笔下的人物既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又是被画家感知了的、理念化和情绪化了的客体。正如庞茂琨“镜像系列”里所说的,自我凝视和展示是对他者的远离。对艺术家而言,他需要将注意力投入到再现镜子内外自我主体的形象建构立场,而非用纯熟的古典技法来创造一个完美的可见的肉体。对于观众而言,这种镜像中的人物本身没有对画面外的观众保有观看期待,不需要被他者进行身份审查和凝视。
庞茂琨在以临摹和扮演为机遇的虚拟相遇中突破了关于经典的传统修辞、框架和习惯。他如先锋般试图说明,经典不在于框架的雷同和“表演”的精确,而是主体如何充分吸收经典框架的内在养分并使其当下显现,进而交响出一段具有当下现实精神的灵魂乐章。
对话庞茂琨
胡润百富:
您近期在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开办的展览“绵延的辉点——当代写实油画邀请展”完美谢幕,吸引了大批粉丝参观。特别是《委拉斯贵兹的客厅》,画面一侧将委拉斯贵兹的名画《教皇英诺森十世肖像》临摹得惟妙惟肖,画面另一侧椅子上又绘上了自己。这样古典油画的画风与超时空诙谐手法的交错,您是想传递什么呢?
庞茂琨:
《委拉斯贵兹的客厅》这幅作品创作于2016年,属于我的个人创作系列——《折叠系列》,是与许多世界名画对话的方式而形成的一种创作构思。我将很多大家熟知的经典作品进行改编,以经典作品的临摹为基础,在过程中做一些修改,通过对情节和故事的改变,从而形成一种新的关系。往往在很多作品当中也把自己的形象置入其中,形成一种特殊的对话。
图|《委拉斯贵兹的客厅》180x280油画 2016
整个构思大概是这样:作为一个中国的当代艺术家,对整个世界艺术史、东方和西方以及历史与今天、自我与世界等等问题的一个综合性的思考,而形成一种新的构成方式,从而来消解很多我们以前的秩序。像委拉斯贵兹的《教皇英诺森十世肖像》是大家在美术史中熟悉的经典作品,但是我把它进行了扩展,改叫《委拉斯贵兹的客厅》。《英诺森十世肖像》作为委拉斯贵兹的代表作,也是一个他塑造的空间,所以我的题目就直接以艺术家的名字“委拉斯贵兹”命名。这个客厅中的客人就是我自己,其中有趣的情节就是教皇手上拿着那张纸,但是我的手上拿着打火机,那张纸正在开始燃烧,它就产生一种互动的关系。作为今天的我,面对这种经典来进行一种比较戏虐和调侃的解构,从而建立如今当代艺术家的自信,也寓意中国和世界、东方与西方对话中的平等关系。
胡润百富:
多年来,您一直坚持探索古典油画在当代文化情境的构建,将个人的艺术创作熔铸于当下社会现实之中。请问您是如何跟随时代发展,将对现实主义的理解外化到绘画形式上,并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庞茂琨:
油画是西方传来的一种绘画形式,它在100多年前传入中国,而后有自身的发展历史和文化传承。中国的油画民族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我们中国油画家的一个努力方向,进而发展出中国油画的自身脉络,定格以具象写实为基本方法,不断融入现代主义以来的各种思潮、中国民族文化传统、以及现实当中的生动图像和情境,在语言上不断交融创新,逐渐形成了今天的油画现实与中国式多元化的格局。
图|《郊游》160x220油画2018
我个人及每个画家在艺术追求上其实都不同,都在学习和选择,在现实的境遇当中寻找切入点,在自己的喜好中取舍。我从80年代中期新潮美术的大背景开始,长期对古典技法和它的审美法则进行深入研究,同时也在不断地尝试与现实当中的一些体验融为一体,形成了自己的基本思路——在古典绘画的基础上进行当代文化的转换。在这基础上,我探索的过程较为丰富,围绕具象写实的主线展开,每过几年都有一个新的系列产生。长期以往,也经历了很多阶段和系列,侧重点都不一样。从触摸系列开始,虚拟系列、舞台系列、游观系列、镜像系列,到折叠系列就刚好又回到古典自身,把经典进行故事新编,形成一种新的表达方式。接下来的副本系列,这些都是对某一个问题的思考而引起,然后再把自己专业上的基本素养应用到创作当中,从而在语言形式上有一些对接和创新,形成一种别样的风格。
胡润百富:
您的作品大多立足于当下现实,它甚至跨越时代直到今天依然给人以警醒,回到当时是怎样的背景让您产生这样的创作?
庞茂琨:
从古典写实绘画到今天,它经历了很多的发展和变化。但到后现代时期以来,这种跨越时空式的选择和叠加以及交融都是非常自由的,不像以前的单一的线性发展,它是以跨越式的综合式的一种体验方式来做出一种新的重组和选择。所以它的可能性比以前认为的还要广阔,而其结果无法预计。这些都是今天艺术发展的一个时代的景象,也是一个时代的特征。
图|《回旋曲》180x280油画 2018
就我个人来说,总体上还是沿着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在行进,只是在对现实的思考当中也会掺杂许多其他的方式,像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还有表现主义,或者是后现代的一些观念,都会对我的传统写实产生一些影响和作用。我一直不满足于简单的模仿西方古典大师,虽然对他们的作品很景仰,很喜欢,但在自身创作上还是要求自己有所突破,有所改变,而达到一种有独立品格的状态。所以很早开始从90年代后期就不断地在逃离这种简单的古典写实主义,从而不断地走向后面的各个系列。
胡润百富:
在您的早期成名作品《苹果熟了》中,受到了当时“乡土现实主义”油画大环境的无形影响,但却没有沉重、阴郁、灰暗与悲凉的色调。可以分享一下您的创作初衷吗?
庞茂琨:
《苹果熟了》是我早期本科时候的一个作品,是到凉山彝族地区去体验生活,收集素材,然后回来进行创作的结果。在当时1983年中国乡土现实主义思潮的大背景下,吸收了古典绘画的风格,像伦勃朗、德拉克洛瓦,还有维也纳分离派的一些平面性的元素,在色彩和构图分割上比较主观地进行了处理,用一定结构的三角形构图,来强调这种作品的本身的形式感,以及对人物和情境的象征性语言的凸显。
图|《苹果熟了》150x100油画 1993
胡润百富:
在您后来的作品《风羊》《扬》(1988)中,您反复使用象征手法去描绘万物充盈待采的具足状态。对您来说,这样的创作手法是为了突出表达怎样的情感,有什么样的寓意呢?
庞茂琨:
像《扬》、《捻》、《喂食》、《风羊》等作品,虽然在人物塑造上有传统古典的一些基本手法,也具有写实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一些因素,但总体上是把绘画对象进行了符号化的处理,使它具有一定的象征性,形成情境上的凝固而永恒的瞬间,从而达到情感上象征性的表达。在对普通劳动者的表现中,把它进行神圣化的强调,从而凸显人的精神性,也是寓意时间、大自然和人的一种永恒的和谐。
胡润百富:
通过这么多年您对艺术行业的观察,您是如何看待现在传统写实绘画的发展现状的?
庞茂琨:
就目前而言,以传统写实的方式进行创作的人不在少数,也有不少技艺和思考兼具的优秀者。但总体上来看,存在着模式化和套路化,还有对某些成功者的一种模仿重复,形成一种明显的类型化的存在。另外,就是浅显地理解中国传统写意概念,而将油画进行一种简单的嫁接,即用油画材料画中国画这种浅显的方式去创作。我觉得一个艺术作品还是不能过于浅薄,过于表面化,要传达对现实、对历史、对社会以及对科技发展等等深入的思考和态度,特别是对当下精神世界的真实表达。尤其,可以通过对当代人物的塑造以及刻画,传达出不同于其它时代的特征,从而传递出整个时代和社会的一种心理状态。
图|《被直播的现场》280x230油画 2017
胡润百富:
作为艺术界的前辈,您对年轻画家有什么建议和期许?给我们一段寄语吧。
庞茂琨:
在信息获取以及 AI人工智能高速发展的当下,寻找到自己的对应点,自己的特殊立场,守住自己的独特性尤为重要。AI作为一种技术手段,它可以被我们所利用,但是绝对不能替代人作为主体的情感性和创造性,以及心理的复杂性。手工体验是非常细腻的,而且有独自的创新性。当然科技会带来很多现实的变化,也带来我们在图像、在视觉感受上的新的体验,可以把有益的部分利用到我们的手工绘画当中,从而表达出又有时代性又有独立性的一种全新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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