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档节目,我做回了 “正常人”
在互联网上认真讨论一个议题的时候,经常有人跳出来说,“讲这么多名词干嘛,没有用的”,或是把一个概念污名化,当作嘲笑和攻击的工具。
看理想上有一档颇受好评的政治学节目,时评人陈迪主讲的《观念辞典:你身边的政治学》,就把政治正确、女权、种族歧视等概念掰开揉碎了讲。
今天的分享,来自于这档音频节目的编辑香芋,作为一名男性,他从一期讨论女权主义的节目开始做起,没想到却对他的思想上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香芋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这些不同观念与看似简单的词汇,可以对一个人产生怎样巨大的影响。
💬 以下为香芋的自述:
01.
“那些模糊的东西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观念辞典》这个节目,我是临时半路接过来的,因为之前负责节目的同事离职了。这算是一个热议节目,看理想平台上对于政治学类的节目本来呼声就挺高,陈迪又是一个公共表达很厉害的讲者,但我之前对这个节目印象并不算深。
我做节目的第一期,正好是讨论妇女节的内容。那一期对我影响很大,节目更新时,正好从政治正确讨论到了女权。那时候我其实对女权没有太多敏锐的感知,但是听陈迪讲述之后,对比一些周围人的做法以及自身的想法,会觉得其实自己处在「危险的边缘」。
这种危险,不在于说我到底是不是女权主义者,而在于我发现自己没有意识——没有一种很清晰的女权概念,之前我可能只是听过这个词,但在听完节目以后,可以说我才摸到了一点「观念」的边边。
其实这样的思维,在我很小的年纪就隐隐有所察觉,小时候总有些时刻会觉得「不舒服」,比如我留意到姨夫在家里是占经济主导地位的,姨妈经常蹲下来给他挽裤脚,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双方不是平等的关系。因为只有姨妈蹲下给姨夫挽裤脚,并没有反过来的关系,那让我感觉到姨夫的眼里没有看到姨妈这个人,她更像是一个仆从或者依附似的仆人的角色。
可能我心中已经产生很多模糊的想法,但却没有形成文字和笃定的观念。
我意识到这点以后,就像陈迪在《观念辞典》发刊词里讲的,我们身处在社会中,其实是没有办法离开政治的。就像愤怒,不管你去表达还是不表达,其实情绪本身,就已经代表了一种立场和观念。
比如对于女权这个词的承认与否,有可能你一直站在了某一方,只是自己还没有察觉到。即使还没有任何发言,但是存在某种感觉其实已经代表是在站队了,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去思考和改变的,恰恰就是这些观念里的东西。
就像上次唐山事件,王芳老师和陈迪聊了一期番外,王芳举了个例子——唐山打人事件,为什么要去谈论这件事,为什么要讲是男人打女人?网上有许多男人的发言,认为不是男人打女人,是坏人打好人。但是如果是一群亚裔在外国被白人打了,很多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为什么对于种族会有这么敏锐的感知,对于性别就没有呢?
但其实,陈迪的节目在当时并没有立竿见影地让我发生巨变,我真正梳理得比较清晰、拥有了很多系统性的思考,在时间上是滞后一点的,要到节目制作完结将近一年后了。
以前我可能不太能深入思考很多观念,从那时开始,我心中模糊的东西,渐渐开始坚固起来。
比如家里人对作为男孩的我的偏爱,而忽视了我的姐姐,我其实很爱我姐姐,但这样的区别对待让大家都很难受,我觉得自己跟她被隔开了一层。后来读了节目中女性主义的表述,意识到了她们的困境,是跟整体思想分不开的,包括女性的很多遭遇。
而思考和讲述本身,就是一件很有帮助的事情。我现在回想,把陈迪的影响分成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这样的认识,它首先让我知道了「观念」到底是什么。
特别是在性别议题上面,作为男性本来就是有性别优势的,陈迪对我的最大影响是,他能够代表男性,从社会学、心理学等层面讲述那些男性抹除不掉的性别痕迹和优待,这就是一种观念的表达。
从我的经历来看,要慢慢地接受这些东西。第一阶段就是对于概念的认知,清晰了解这种观念或者是搞清楚自己的处境是怎样。可能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名词释义,但观念远远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要建立起跟现实的联系,大概明确这个方向的认知究竟是什么。
02.
我只是「多元」的一种
说实话,要想坚定一种想法,尤其是这样跟「主流」不同的想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迪的节目,刚好给了我一个契机,我开始去回想自己的很多经历,脑海中会不断地浮现出很多关键词,不断地用观念去对照生活中每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
《观念辞典》带来的第二点影响,就是在自己观念的形成中,一定会有许多怀疑和动摇。尤其在女权方面的意识,我发现,当你要去诉说和争取一个群体的利益的时候,自然会违背和打破原有另一方优势群体的利益,这就是一个博弈的过程。
要明白,如果你站在了某一方,肯定会跟另外一方是对立的。不是说站在某一方就可以安然无恙,你还是会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压力,这个压力不只是字面意义的压力或者外在的压迫,而是你会产生一种心理的压力。
因为你意识到,有很多人跟你不是站在一边的,跟你也不是同一个方向的,你会先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想清楚。但是也恰恰在这样的反复怀疑中,我开始正视自己过往的伤痛、犹豫和自我否定,回望和自我探索,并逐渐变得接纳自己。
从小,我都是在一种被污名化的语境中长大的。可能小时候我跟女性会玩得比较亲密,有一些肢体的动作会比较「柔」,我爸爸就会觉得很「娘」。最开始其实小孩不会真正意识到这种评判的含义,但他会捕捉到一种语气和感觉,知道这是在一种厌恶状态说的话,渐渐地,就会被灌输阳刚、娘娘腔这样的概念。
这些对我个人气质的「指导」或者「建议」,往往来自我在意的人,甚至是我喜欢的人,这让我本能地感到格外的难过。在这样的环境里,我非常苦恼,甚至一度想要迎合外界评价去改变自己,比如逼迫自己参军,想变得「阳刚」起来。
我想要去改变和锻炼自己的脾气、性格,因为很多评价虽然看似善意,并不针对我个人人品,只是针对我的「外在」气质,这让我感觉到可能改变就不再会让人厌恶。因为体检没过关,我最后也没有参军。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管是人生的还是未来的,完全迷失掉了。
陈迪在《观念辞典》里讲过,所谓的「男性气质」会给男性很多桎梏和枷锁。我那时候没有意识到,就觉得大众喜欢的男生形象都是那种状态,会想往那个方向靠,想要得到大家对于自己身份的认同。
后来进入大学广播台,对我来说是一次很大的触动和转变。有一个学弟,我觉得他好自信,在同性恋还没有那么「公之于众」的时候,他就敢对所有人讲、敢在评论区里直说,我就是喜欢男孩子。那时候我大三了,会有一些这方面的想法,但其实还是挺隐晦和模糊的,但是从他身上看到,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原来有人愿意这样做自己,原来可以看到这么多人的不同。
在大学期间,我身边一些女性朋友身上也有「不应该出现」的所谓的「男性气质」,但我发现她们自己是真的不在意外界的眼光,另外,她们在这其中过得很开心、很洒脱。这也让我看到了,原来还可以这样。
就像陈迪讲到「男性气质」的规训,如果你真的从内心里喜欢健身撸铁、喜欢健壮的体魄,其实没有问题,追求身体健康并没有错,但要是为了所谓「男性审美」,或者是女性喜欢的男性体格,我觉得就有问题了。
我在大学时认识了好朋友、现在也同样是看理想音频编辑的天真,我跟她的关系很好,我也尝试问过她,你觉得我「娘」吗,天真说并不会。我也是后来才真的理解,她没觉得这是「异常」,这就是最正常不过的。
所以比起对抗某些具体的外部阻力,其实更多治愈自己的,是来自于「相信自己」(这里似乎不是某种「自信」)的建立,而这种信念建立的源头,又来自于身边那些真正喜欢我的朋友,当然更多是女性朋友的鼓励。
当她们告诉我,「你真的很好」「你只是细腻一些」「我们很喜欢你」的时候,我发现了其实保持自我依旧能收获认可赞同,就渐渐觉得「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在这样的氛围里,我会有一种被推动的感觉,不管是在情绪上,还是在理解能力上,别人的想法和感受,会帮助你一点点去琢磨这些事情。我就被这种身边朋友的观念以及社会的多元化包容进去了,因为我知道不是自己不正常,我只不过是「多元」的其中一种而已。
03.
观念可以被不断地拨正、调试
我最喜欢《观念辞典》的一点,是陈迪不止会给出问题的解释,还会给出问题的解法。
节目中归纳整理了许多资料、书籍、史论,但它们不仅仅只是资料或者知识,也不像是听了一集故事之后的抚慰感,它反倒像是一种解答。我能感受得到,这些内容真正对我有帮助。
「观念」,很多时候其实能帮助人厘清自己过去经历的很多困惑,让人能看到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不只是怎么想,甚至可以去怎么做。
这也是《观念辞典》带来的第三层影响,通过陈迪的讲述,我会更加坚定和相信自己。陈迪是一个讲话很犀利、很直接的人,他说的许多要点都在关键的位置上。当有一个人,可以这么坚定地直接对大众讲述,而且这么敢说,我就会觉得,自己的坚持其实也是可能的。
从认识、怀疑到坚信,「观念」给我带来的三个认知层次,它跟我的生活产生了一种互相衬托的反应,又给了我一种坚定的定力。
但对观念的坚信是一种过程,这种过程来源于践行,来源于我逐渐开始思考和对比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
首先,可能也是最基础的,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自己其实占据了很多的「男性优势」。上学的时候,包括在广播台里,因为学校男性比例少,自然男性进广播台的标准就会低一些,我意识到我有占到这些福利。
而在社会上,我身为一个男性,要比女性的处境安全很多。让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次上班路上,我悄悄靠近了一个很好的同事,想开玩笑吓一吓她,但她的下意识反应却非常的恐惧。
这让我意识到了女性在生活环境中会有怎样实实在在的恐惧和害怕,当一个男性体型的人接近,女性的第一反应不是想着可能是哪个熟人,她们会本能地感到害怕和需要自保,而这些,也都是那些性别暴力和恶性伤害事件造成的影响。
还有就是,很多时候对于女性,我都下意识觉得她们是弱者,需要去主动保护。但有一次也是一位女性朋友,她半开玩笑却又很坚定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用你帮我,我真的很可以。
这又让我意识到,有时候一厢情愿地去「保护」女性,其实也是一种忽视,女性不一定都需要被保护,我们男性首先要做的,是先遵从她的意愿,保持尊重和一定的距离,然后再谈其他。
从观念的角度我们既需要看到性别,很多时候却也不太需要看性别,比如说我作为音频编辑,在工作中把其他的女性同事看成正常工作的伙伴就好。不需要区别对待女性工作会是怎样的情况,也不需要「作为男性,我一定要做得更突出,我一定要赚钱更多」这样的社会刻板观念。
我的观念、我的行动,是会带来很多具体的反馈的,这个反馈不是我一个人单方面的,而是周围的人,尤其是女性给我的反馈和包容。
所以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尊重」,在有了尊重之后,不管从心理、观念,还是从身体上,你才可能是站得住脚的,才能够在跟别人谈论或是面临具体事件时,去共情或真正体会到她们的难处。在看到性别问题时,去加强自己的性别观念。
关于女权议题,我常常觉得男性的反抗力度太大了,总有人觉得女性群体起来了,那男性是不是慢慢就弱下去了,其实从我的经历来说并不是这样。
说实话,社会上的新闻和信息那么多,很多时候只能从只言片语中了解一些事件的关键信息,有时候很难厘清自己的感觉,也会被舆论左右而产生怀疑。但一路做《观念辞典》的节目下来,让我明白,在搞清楚事情的前提下,要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要被其他事情轻易左右。当然,如果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就大胆去承认,然后马上改正就好了。
也是因为这个节目,让我特别意识到了观念光谱的重要性,观念或者意识上真的有很多概念和光谱,它像钟表一样有很多刻度,把它「拨正」还是挺重要的——毕竟另外一头,是现有的强大的父权制度力量,如果能够在观念上稍微修正一下,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可能都是一种帮助。
从我身边的大部分人来看,他们可能都跟我之前的状态一样,都不知道那是一个钟表,可能会觉得只是一团混沌,或是一套旧有的理念。但在知道后,就可以慢慢去拨正它、去调试它。
在这样拨正观念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也想要去发声去表达,发一些些微小的声音。不是说去改变别人,但起码通过我的「渠道」能让更多人知道就好了,我意识到有时候即使只要发声和讨论,就已经产生左右。
之前我是很少发朋友圈的人,今年2月我在朋友圈转发过关于拐卖事件的文章,有朋友留言表达了才知道这样的事情,所以,一定要讲出来,通过你的朋友圈或者任何方式,虽然不知道别人能否看到、会做什么样的反应或者决定,但得先创造机会让他们看见。
让我感触最深的,就是这种人与人的交流,我转发给别人看,如果别人有反应了,起码你影响了一个人,虽然不是影响了很多人,但起码你让他看见了。也是通过这些事情,让我觉得在观念讨论其实也挺好的,这种影响不管是大还是小,其实对你来说都没有付出太多成本。
就像《观念辞典》发刊词所说的,只要发声,不管在哪里,朋友圈还是微博,那就是一种立场和观点,起码你是站在了弱势群体这一方。有时候虽然只是很微小的事情,但只要声音足够大,所引起的关注度其实挺强的。群体声音足够大之后,不管是被更多人看到还是被有关部门看到,言论带来了舆论,可能会导致一些政策和行为的变化,其实通过个人是能够影响很多事情的。
这样的行为其实也给我带来了很多影响,尤其最近的社会氛围,会有让人产生一种习得性无助的心态,让人沮丧和产生悲哀的念头,无力无助,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其实,有这种反应往往是一个好的兆头,越是这样去做事,我才会关注到事情有没有产生一点点改变,虽然常常改变不大。
当然,还是会有很多犹豫和怀疑的时刻,比如我身边还是有很多大男子主义的男性、在父权的规训下非常执着的人,他们的想法其实你根本改变不了,那又该如何去做呢?
其实有时候也会有点害怕,站在这样一个性别的优势地位上,其实我需要做更多的事情。在很多层面上,自己已经站在了比别人相对来说更高的位置,能不能让别人看得见,或者说我掌握了这些东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我愿不愿意,又怎么把这些东西和观念分享给别人。
🪆
一个套娃
编辑这篇「编辑后记」的编辑有话说。
有时候真的觉得香芋默默承受了太多,经常加班剪陈迪拖延迟交的节目,但这些音频编辑工作常常不被看见。其实一个好作品,不只是顶层那一个人的光亮,更多时候,通过编辑的添砖加瓦,有了他们的辛勤工作,很多节目才得以面世和运转。
编辑们做的不止是事务和辅助性的工作,他们的反馈、所思所想,也默默帮助了一个作品成型和完善。
在听香芋滔滔不绝讲述陈迪和《观念辞典》带来的影响的时候,真的有被那份热忱感动到。
本!期!力!荐!节!目!
长按图片识别二维码
给香芋增加一点kpi
了解「观念」这部辞典
▼
或点击「阅读原文」,即可收听
图:《人生密密缝》《福冈》《我的姐姐》《幻之光》
讲述:香芋
编辑:苏小七
监制:猫爷
转载:请微信后台回复“转载”
商业合作或投稿:[email protected]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