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和凯文·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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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姐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2023年7月11日,米兰·昆德拉走了。于是,这周的双人物盲盒,是必然有他的。上周李玟走了,这一周昆德拉走了,生死真的是盲盒,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在我们这辈人眼里,一种神秘的关联产生了,他们都是我们的青春啊,走得是不是过于密集、隆重了?
关于昆德拉,即便没有看过他的书,仿佛人人都会感慨一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其实到底什么是轻,什么是重,答案还是悬浮如尘,尽管太阳底下的浮尘尤其炫目。
他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1984)和《庆祝无意义》(2014),这两本书出版相差整整三十年,见证了多少人的三十年变迁啊。昆德拉,是个非常注重小说延续性的人,这种延续性是否也长在了我们生命里?
好似,是有一些的。
比如我们现在懂得活在当下、自洽自在的人多了起来。西方的存在主义文学、哲学、心理学,中国的儒释道,其实都在追求人生存在意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他大意想表达的就是,过去的已经不存在了,未来的还没有到来,真正存在的只有当下这一个瞬间,任何一个瞬间都已经寄托了所有的过去与所有的未来。所以,要活在当下,要执着人生,要在现在时中把握生命。
“当下”,肯定是有延续性的。它不仅是禅的专用,比如在《坛经》中强调“定慧等学”,定是忘掉过去,心不乱;慧是迎接任何可能性和开放式未来,定慧等学就是六祖惠能的创新创造,就是用当下连接了过去未来,就是活在当下。
你看,是不是差不多?
昆德拉说,个人情感和社会历史变迁其实都一样,人类既堕落又进步,很多人事物产生之际就蕴含了其终结的种子。表面上是情感纠结,往事如烟,爱恨交加,利害共存,实际呢,碎片化的感受如浮尘飘扬于马路之上,空虚的、沉重的“轻”,是否都压在了我们身上?焦虑飘扬在空中,遮住了那本该有的星光。
7月12日,昆德拉去世的消息刷屏,某个地方高官落马及其情妇也被带走的大小道消息也散落在各个群里。而那天夜里,上海的一个公园里,几百人一起在酷暑中听诗,虽然没有星空,但这据说是这一二十年里最大的诗歌盛况了,诗歌因一群精神志趣相合,审美力在线的人儿们在复兴之中。
我突然感觉到某种混合的、解释不清楚的感觉,好像未来写回忆录的时候可以用到这样的“存在”真实的组合。
《庆祝无意义》出版那年,我在清华园附近的万圣书园买了这本书,那里描述着,“六月的一个早晨,阿兰走在巴黎一条街道上,看到很多穿着低腰裤、露脐装的女人。看着她们裸露的肚脐,阿兰既觉得迷人,又感到困惑,情色不再以女人的大腿或乳房而是以女人的肚脐作为诱惑的中心,这意味着什么呢?”
巴黎那时候的场景,跟我们现在的场景是一样的。虽然现在再去巴黎,女孩们穿得反而质朴简单。十年前,我是不太接受低腰裤、露脐装的,现在我健身之后也有自信穿。十年前,你也想象不到,女性自我开解、解放的程度加深了。
其实男性,何尝不是更追求自我,更爱自己?爱自己和个性解放,不分性别。只是舆论的性别是“女”,发展障碍和鸿沟也导致发展空间和进化迭代速度不同。昆德拉的小说里,充满了人性自发的散射状发展路径,充满隐藏的预示。
《庆祝无意义》是他在国内出版的最后一本书了。生与死、严肃与荒诞、历史与忘却、现实与梦境,昆德拉让我们在笑中漂浮,为世间的无意义狂欢。我记忆深刻是那时候刚离开奋斗了七年的北京,好像啥也没有留下,好像啥也都留下了。
活在当下到底是什么?小说总是在探寻时间的奥秘,比如马赛尔·普鲁斯特探索无法抓住的过去的瞬间;詹姆斯·乔伊斯探索无法抓住的现在的瞬间……在昆德拉那里,小说是一种注定要持续、要将过去与将来相连的东西。
也许,无论中西,二边(有无)、三际(过去现在未来),本就是统一的。
米兰·昆德拉也是百科全书派的人物。他小时候在音乐家父亲的书房里,不仅学音乐还读了很多书籍,这让他充满底蕴。他学过音乐,早期沉迷于造型艺术,是雕塑家和画家,当然也热爱写诗(写过一本《人:一座广阔的花园》)。
后来他还是希望在哲学和文学上有系统性的深造,于是也当过大学老师,期间写完《小说的艺术》(写于25~27岁)这部体现他核心思想和理论涵养的著作,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本,随后写剧本、小说等等。他的小说中渗透了他的内核思想,算是“志在行其所学”。
他的每一个才能都没有被浪费,都集中呈现于他的小说之中。比如他的音乐基因,让他在小说中自然而然地遵从了某种近乎完美的秩序感。比如在《玩笑》中,体现得很到位。这部小说是由四个人物来讲述的:路德维克、雅洛斯拉夫、考茨卡和埃莱娜。
路德维克的独白占了书的三分之二,其他人的独白加在一起占了三分之一(雅洛斯拉夫六分之一,考茨卡九分之一,埃莱娜十八分之一)。这一数学结构,被他称为——“人物的照明”。照明,这个词,好性感。
他说,小说无怪乎是四种东西的召唤,游戏、梦、思想和事件。
另外,小说的精神是复杂性和延续性。复杂性就是人性使然,而延续性呢?他觉得每部作品都是对之前作品的回应。所以从《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到《庆祝无意义》,其实都在强调当下和过程。但“当下”不仅仅是“时下”,只盯着时下的事情是缺乏明智的。时下的事那么有扩展力,占据了那么广的空间,以至于将过去挤出了我们的视线。但始终,它会让我们陷于尘世陷阱。
尘世陷阱是什么呢?
生活好像是一系列原因、结果、失败与成功的明亮轨迹,而人,用急迫的眼光紧紧盯着他行为的因果之链,更加快了他的疯狂之旅,奔向死亡。
如何逃离呢?
昆德拉给出的方案是——在因与果的桥梁之间被打断之处,在思想与一种温柔、现实的自由中漫游之处,允许其他可能性涌来。人生的饱满,就是在这松弛之间获得的,你松弛了,不紧盯因果之链,你才能发现常人所忽视的美好。
李叔同摘录刘念台(注:明代文学家,因上书弹劾魏忠贤,被罚停俸半年)的智慧:“涵养,全得一‘缓’字,凡言语、动作皆是。”于是他引申,处事接物,常觉得心中有从容闲暇时,才见涵养。
有时候,看着一些比较熟悉的人的人生发展轨迹,起起伏伏,最后万劫不复,总觉得,就是中了人生的这一陷阱,机遇捷径,贵人相助,爱意溢满,没想到最后也是“成败须臾之间”。
所以,最好就是自然发展,适得其所。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见手段;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才是脚跟。
到底什么是生命的轻和重?
昆德拉曾总结说,随着《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的离开,一种宏大的美,缓缓离我们而去,越离越远,而且是一去不返了。
贡布罗维奇有一个既荒唐又天才的想法。他说,我们每个人自我的重量取决于地球上的人口的数量。所以,德谟克利特(率先提出原子论,万物的本原是原子和虚空)相当于人类四亿分之一的重量;勃拉姆斯(德国浪漫主义作曲家)相当于十亿分之一的重量;贡布罗维奇(波兰小说家、剧作家和散文家,与卡夫卡、穆齐尔、布鲁赫并称为“中欧四杰”)自己相当于二十亿分之一的重量。
普鲁斯特那个年代,关心的是一个内心生活的重量,人仅需要与自己灵魂中的魔鬼搏斗。后来,魔鬼来自外部世界,导致历史无法控制,无法预测,无法理解,且没有人能逃避。
对于外部世界的贡献和影响,真的就是重么?对于内心的关注,真的就是轻吗?对啊,这个乌卡时代,其实,小说家,说在了前头。
为什么会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昆德拉认为,是因为上帝走了,人也不是主人,那谁是主人?地球在没有任何主人的情况下,在虚空中前进。
在科学刚兴盛、文艺刚复兴,人掌握了自主自持力不再需要通过神授的时候,在笛卡尔的时代,人是大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但科学和技术领域实现了许多奇迹之后,这个主人和所有者,突然意识到,他们并非大自然的主人,也不是历史的主人,甚至不是自己的主人。
你看,现在到处都是“AI替代人类”的假说和恐慌。
传统价值加速贬值,感情本可以抵御时代变迁,变成一片坚不可摧的保守的基质,成为一种代代相传的残留物。但现在,连犯罪悬疑片上映,人们都会自动投射到自己日常生活中,怀疑弥漫在亲密关系里。感情也抵御不了时代了。韩国统计厅7月11日发布的《低出生率与韩国社会的变化》资料显示,该国25~49岁的男性中近五成没有婚史,每三名女性中有一人未婚。……
传统价值被蒙上面纱,秩序、忠诚、牺牲,都渐渐消失,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更重了。
昆德拉是有救赎方案的,比如他笔下的美。他说,美是当人不再有希望的时候,最后可能得到的胜利。艺术中的美,就是从未被人说过的东西突然闪耀出的光芒。
昆德拉认为,科学的飞速发展很快将人类推入专业领域的条条隧道之中,人们掌握的知识越深,就越盲目,变得既无法看清世界的整体,又无法看清自身,就这样掉进了海德格尔用一个漂亮的、几乎神奇的叫法所称的“对存在的遗忘”那样一种状态中。另外,十八世纪的理性主义建立在莱布尼兹的“没有一件存在着的事物是没有理由的”(nihil est sine ratione)。
所以,我们请上第二个人物来阐释科学的飞速发展之下人到底该如何存在,凯文·凯利。抱歉,第二个人物现在才出场。
实际上,凯文·凯利大学读了一年就休学了,作为50后(1952年生),他是战后见证了复兴的一代。青年时代,他就来到了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还有日本、韩国等。工作之后,又去了印度、尼泊尔、阿富汗、伊朗、耶路撒冷等等。
也是在27岁左右,一点都不科学的是,他说自己在耶路撒冷经历了一次神奇的体验,觉得自己的寿命只剩下6个月。然后回国后在万圣节宣布自己“死”了。
这个在精神上“死亡”过一次的人,又骑自行车5000英里,横穿美国,然后体验到了生命的某种光。这样,他大概已经能承受生命之重,也能承受生命之轻了。
然后,他的人生就开始一场场轰轰和烈烈。主要表现在他的写作和预言上。
凯文·凯利说,大约就是在互联网普及后的5000天时,社交媒体开始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又差不多5000天后,出现了GPT,而未来的5000天,现实世界的每个地方、每样事物都将在镜像世界中拥有全尺寸的数字孪生体。这个世界变成了四维空间,要进入一个沉浸式计算的时代,我们身边的一切都要和计算相关联。
所以,活在当下吧,连凯文·凯利都说,不要想着年,要用日,来过日子。历史、现实、未来,都会变成动词。
另外,他不断给出新视角,比如,我们要做的是倾听科技,因为科技是有生命的,他会不断追问,科技想要什么,然后帮它实现。你看,是不是有点玄?把科技也当成人、当成灵。
万物有灵,是咱们东方的智慧,中国、日本从底层上就认可,特别是日本认为机器也有灵。
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囊括了整个世界。好奇心和想象力,就是我们还活着的证据。AI可以帮人类做掉很多枯燥的活儿,然后带给你真正享有创造力的时间。
凯文·凯利告诉我们,如何创新存在方式?人们要改变的是人生观念,而不是职业或家庭环境。因为最多再经历一两代人,互联网巨头的地位会彻底改变。2040年,自动驾驶会成为主流,自动翻译也是……
未来,他认为这是一个AI时代、沉浸式计算时代、新生物学时代、亚洲时代。
这个世界,越来越趋同,人们的基础消费需求在收缩。全世界的人想要空调、wifi、洁净的自来水和电影等等。需求收缩,并不意味着消费降级。高层需求会更加分散和多元,我们会对生存、生命的方向,做出不同的思考。
当今社会,是一个在变中求变的世界。于是在第一阶段,由变化引发的游戏内容会改变;到了第二阶段,游戏规则也会发生改变。变化是环环相扣的,只有乐观主义才能创造未来。
在凯文·凯利眼中,科技的功与过,是51%:49%。他还提出了一个非常酷的概念,他说,未来的社会是“进托邦”(progress+topia=protopia),其含义是:明天不会像我们想象得那么完美,但会变得比今天稍微好一点儿。未来的改变主要发生在精神领域,比如交往模式、休闲方式、对自己的认知、人生观、与别人建立联系的方式。你看,科学也是人,科学的终极也是为了人的存在意义。这也是殊途同归。
作者:清华硕士,秦朔朋友圈创始主编,上海作协会员,代表作《中年好友苏东坡》。个人同名微信公众号:水姐(id:shuijie00000)。视频号名为:水姐一天一书实验室。 双人物盲盒系列文章:《张颂文和高叶》《“王子文”的妊娠纹,舒琪的白发》《刘敏涛的冰淇淋,李清照的火鼠冰蚕》《上野千鹤子和铃木凉美》《李白与厉以宁》《杨紫琼与王菲》《宋慧乔与舒淇》《树木希林与唐圭璋》《刘亦菲与胡重娘》《伍尔夫和巩俐》《何赛飞和瞿颖》《伊能静与史铁生》《章小蕙和张小娴》《黄永玉与木心》《孙燕姿与马尔克斯》《消失的她与炙热的你》《李玟与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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