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达达
谁能想到,有一天,几套居家服就能省去一个季度的置装费。像是穿越回维多利亚时代,在非出城度假季中,起居室、客厅和餐厅提供了绝大多数社交场景。即便没有拜帖和仆人的前呼后拥,而是对着电子设备“云社交”,现代名媛也没有放弃用居家服上演时装秀。时髦贵妇怎么能少了Sleeper?其袖口和裤边标志性的羽毛设计,以浮夸气质斩获了不少好莱坞女星的芳心。如此想来,艾米·亚当斯在电影《明星助理》里穿的那件粉色羽毛睡袍,看似夸张,实则写实啊。《明星助理》剧照
F.R.S和Olivia Von
Halle都在设计上模糊了居家服和高级成衣之间的界限。区别在于前者的面料只选用意大利科莫丝绸,复古慵懒;后者鲜艳明亮,就像美剧《杀死伊芙》中,薇拉内尔穿的那件柠檬绿印花真丝套装,透露出按捺不住的张扬。而居家服里的实用派LUNYA则宣扬“宅家是新型的外出”,这听起来再应景不过了。《杀死伊芙》第三季剧照
如果你不喜欢居家服那些花哨的讲究,选择以旧T恤潦草带过,也无可厚非。毕竟居家服和睡衣是最少受到道德、文化和社会礼节约束的服装品类。从中世纪到19世纪,欧洲的床都会在四柱上挂帷幔,一方面是用巨幅面料展示富庶,另一方面保护主人的隐私。仆人可以在任意时间进入房间,甚至不需要敲门。《唐顿庄园》的十级爱好者总要感慨,老爷和夫人的关键性对话总被女仆不合时宜的推门而入所打断。那时候,起居室用于朋友或亲戚的私密会面,医生则可以进入卧室。要应对不同的场面,光是睡衣就分为晨衣(Dressing
Gowns)、睡裙(Nightdresses)、睡袍(Nightgowns)三种。从19世纪开始,闺房中的女性开始将紧身短上衣作为一种晨衣,当然上衣上也少不了精美的缎带装饰,还往往附有花卉主题的刺绣。逐渐地,长及膝盖、用腰带固定的晨衣也在女士中间流行开来。繁复的衣服分类对应着繁复的规矩,比如已婚女士才可以在卧室里吃早饭,淑女们需要准备好几套居家服装——晨衣、早餐上衣、茶会女装等等。这些都是在“家”这一社交场景中,可以对外人展示的半正式着装。它们不仅对女士来说十分重要,对男士亦然。一位晨衣逸闻的主角是纨绔主义(Dandyism)缔造者乔治·布鲁梅尔(1778~1840)。众所周知,他不仅发展出一种穿衣风格,也创造了一种行为模式。像拜伦、布尔、惠灵顿这些贵族们很容易培养自己对奢侈品的品位,而像布鲁梅尔这样有野心的社会攀爬者,则采取纨绔风(也称“花花公子”风)在城市化的社交圈里为自己挣得立足之地。走到生命的后半段,布鲁梅尔的经济状况急转直下,只能靠朋友周济过日子。—个不识趣的外国朋友寄来一件毛巾棉做的晨衣,气得他顺着三楼的窗户直接把衣服扔了出去。很显然,这位好心的外国朋友没有意识到布鲁梅尔更看重晨衣的社交性而非实用与否。很多男士都把晨衣作为财力和品位的表现,发展到20世纪初,晨衣已经脱离居家的空间限制,与晚间便服、休闲西服、美式无尾礼服列在同一类别,都属于没有硬挺领子和袖口的休闲便装。电影《至暗时刻》的开头,当秘书推开卧室房间的门,漆黑的房间一团火苗闪现,影影绰绰瞟见一个苍老的轮廓。拉开窗帘一道强光射入,这才看清,那位即将出任首相执掌内阁的人,此刻只是个头发稀疏身穿粉色睡衣的俏皮老头。就像“一战”中的空袭影响了睡衣的样式(增加口袋设计),丘吉尔以其奢华丝制睡衣的频频公开亮相引领了时尚潮流。
对女士来说,有时睡衣更大的作用在于调动微妙的氛围。作曲家比才的夫人被一位同时期的评论家戏称为“最慵懒的缪斯”。据说,比才在歌剧《卡门》中塑造的那个充满异国风情、拒绝对任何男人做小伏低的吉卜赛女郎,就是以妻子热纳维耶芙为原型。因为这位夫人对社交圈的迷恋比她对比才的爱还多,吃醋的作曲家才得以将其转化为艺术创作。热纳维耶芙为了确保他人的陪伴,用了一种更显精英派头的方式——“办沙龙”。沙龙的传统可以追湖到旧制度,贵族女性把她们位于巴黎的客厅变成热烈交谈的场所,不受宫廷中各种严格规矩的限制。由于它的起源和贵族色彩,沙龙在革命和恐怖统治时期衰落了,却在19世纪重新兴起,成为上流社交的支柱。法兰西第二帝国崩溃之后,再度陨落的沙龙又在19世纪80年代报复性地浮现。热纳维耶芙的沙龙在她位于巴黎蒙马特杜艾街上的公寓里举行,贴着花朵壁纸的客厅凌乱不堪。她身穿睡衣躺在沙发上,兴奋的黑眼睛、一头黑发下的脸苍白如山茶花,极具异域风情。 Olivia von Halle 鲜艳明亮的印花,透露着按捺不住的张扬
沙龙的常客被社交界称为“女主人的小圈子”,圈子越小、越排外、越封闭,也就越符合社交声誉和威望的黄金标准。除了布朗什和德加之外,热纳维耶芙早期的常客还包括作曲家儒勒·马斯内、剧作家小仲马、象征主义诗人亨利·德·雷尼埃以及一群前途光明的作家们。沙龙女主人通常会为那些被礼仪、规矩束缚而缺乏想象力的环境,注入一丝轻佻。热纳维耶芙更适合睡房而非客厅的裙子,是她为来客所提供的一种出其不意的乐趣。可见,本属于私人空间的睡衣,早早便与“穿出去”的欲望紧密相连。20世纪30年代的晨衣就像那个年代的女性一样,逐渐从卧室的角落走到了大庭广众中。无论在游轮的甲板上、火车卧铺的车厢中还是旅馆里,人造丝的便袍都会让人眼前一亮。一位法国记者曾在1931年写道:“法国有一个小镇,夏天从初春一直延续到秋末。在那儿,你会发现女人们都穿着奇怪的衣服。严格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座睡衣之城(Pyjamapolis)。”同年,《Vogue》杂志把睡衣标榜为“沙滩上的毛尼西装”。吹起这股睡衣风潮的人是香奈儿女士。宽松的裤子配上T恤或无袖上衣,一种混淆性别差异的味道,推出后便引起不小的震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人们在沙滩上对睡衣的狂热才逐渐消散,泳衣成了首选。毫无疑问,沙滩现在是比基尼的天下。人们把睡衣从卧室穿到餐厅,再到街头和T台,差不多花了两个世纪。2016年睡衣风晚礼服纷纷出现在Gucci、Céline与Givenchy的时装天桥上。那些形似睡衣的大胆设计不过是告诉我们:舒适、放松的衣着,永远都对身体散发着最大的吸引力。至于为什么选择这种风格,可以从香奈儿女士的至理名言中找到答案——“有一点点不得体总是会更好。”F.R.S. 在设计上模糊了居家服和高级成衣之间的界限而今,这件“关不住”的闺房单品,又安安分分地回到原地,让人们在失控的生活中保持身份和常规感。疫情使自我表达的机会被强制隔离和远程作业扼杀了。时尚界不得不在一个对幻想和放纵愈发克制,同时对现实极度不安的世界中,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大家正在改变着装方式,向更为舒适和实用的风格转变。随着居家服突然占据生活场景的中心,越来越多的品牌开始涉足居家休闲服饰,让看似简单的品类有了更丰富的体现。为此,英国《Esquire》杂志在专栏内容中创造了“sadwear”一词,它并不是指穿上会感到悲伤的衣服,正相反,它是指在人们难过的时候,穿上能让情绪好转的衣服。穿着随意的家居服作为大多数“sadwear”的最佳选择,在居家隔离期间,被穿着在沙发上滚来滚去。那些触感亲肤的家居服就像保护层,包裹住身体的同时,也包裹着人们的情绪。神探福尔摩斯最放松的时刻也是穿着晨衣,拿着烟斗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在BBC版的《神探夏洛克》里,卷福的晨衣被英国奢华睡衣品牌Derek Rose一手包办。那件多次出现的蓝色睡袍看起来轻薄柔软,条纹装饰部分也是缎子做成的,恰恰体现出福尔摩斯的那种慵懒又敏锐的感觉。
业内人士认为,“sadwear”之所以美妙在于,它从无聊和毫无灵感之中诞生,以一种无意识的方式传达着人们试图通过服装表达自己的渴望。的确,服饰对我们身份认同的影响从未像现在这么显著。从两年前隐藏于口罩下的口红,到当下维系日常的仪式感的精致化居家,时尚成了一条慰藉人心的途径。认知心理学博士卡洛琳·迈尔(Carolyn Mair)认为,心情和衣服是相互联系的,服装作为自我表达的关键部分,与情绪息息相关。“衣着是我们感知的基础。反过来,也会影响我们的自我价值感,并最终影响我们如何看待自己。”同样重要的是,衣服是帮助人们保持身份和常规感的一种方式。“缺乏控制感是生活中最大的压力来源之一。为自己选择穿什么衣服,恰恰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掌控感。”《都挺好》剧照
当人们渐渐养成从卧室进入客厅,脱下睡衣、换居家服的时候;养成从室外回家,就要立刻脱下外衣,换上客厅装的时候,也在完成一种心理暗示,关于外和内,关于公与私的状态切换。时尚一直都在界限上大做文章,打破男装和女装的界线,打破高级时装和街头潮流的界限。这波居家服的崛起更像是在重建秩序和心理界限。前些日子,小区里遛弯的队伍里“常服夹杂睡衣”的场景,让人想起《历史的针脚》中提到的“段子”:从泰坦尼克号船难仓皇逃离的人们,穿的五花八门,有人在睡袍之外裹着皮草大衣,有人来不及抓起外套,只能紧紧扎住睡袍的绑带。当船身完全沉入大西洋,救生艇上最著名的逃难者之一露西尔对女仆弗兰卡特里小姐说道:“真可惜啊,你丢掉了那件漂亮的睡衣。”一旁的水手听不下去了:“你们能搭上救生艇就该感天谢地了。”
排版:耿耿 同同/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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