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去雨崩了,我无法抑制住忆苦思甜的冲动
前两天,小陈和艾文从香格里拉出发,进了雨崩村。
因为种种原因,我没能成行一起去。但为了跟艾文制造一点共同语言,我必须告诉他:你妈当年也去过雨崩,那个时候啊,雨崩还没有修公路,我还在里面被跳蚤咬过呢……
儿子在电话里替我总结:噢,你那个时候就是条件比较简陋吧。
嗯,我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他已经把电话挂了,他很忙,要洗澡,写日记,还要早起。
可是你妈那时候,何止是条件比较简陋,你倒是继续听我再说两句啊!
具体是什么时间去的雨崩,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应该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大二或者大三那年的暑假。毫无疑问,我当时穷得惊人。一个月只有八百块生活费,好不容易找了份家教的职业。对方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功课一塌糊涂可是人精得要命,常常挑衅一般看着我:呵呵,这题你也不会吧。
靠着这份家教,我攒了一千来块钱,暑假的时候,坐着绿皮火车去了云南。
当时印象中,大理宁静优美,丽江散发着一股铜臭味和马粪味,香格里拉到处都是灰,没什么可看的。一路我都坐着最便宜的中巴,早上吃一个喜洲粑粑,中午晚上各来一碗米线。住就找青旅要一个十块钱的床铺,旅行很便宜。而且20岁时对于花五六个小时坐一趟车毫不在意,背着背包坐上去,下来的时候,满身满面都是灰。
我对香格里拉极其失望,那地方因为修路漫天灰尘,风景也没什么奇特。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有人说,要不要去雨崩?那里可是人间仙境,而且啊,那里的藏族现在还是一妻多夫制呢。
说这话的人可能是那种三四十岁的老驴,滇藏线上常年混迹着这种不知为何一年要走十遍八遍的背包客,提起什么地方都如数家珍。
于是我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打算去雨崩看看。这一定是一个仓促的决定,在久远的记忆里,我记得自己一个人徒步翻越了进雨崩的大山。搭一辆小巴到山脚下车,同车的藏民下车背起篓子,健步如飞。七八个背包客里,有人打定主意坐骡子进去,有人跟我一样,打算花五小时翻过去。两人是一对情侣,爬山二十分钟后,女的对男的说:不行,我已经累了,我必须坐骡子。
坐骡子进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五百元一次。好啦,你应该还记得,我拿着1500元上的路,绝对不可能花五百块送给骡子。甚至那时候,我身上背的登山包,还是问一个朋友借的。
跟香格里拉不同,雨崩植被茂盛,当时我又跟骡子一样,生猛有力非常耐走。爬到半山腰,逐渐能看到附近群山错落,风景优美,心旷神怡。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每隔一段时间,都能碰到运人或者运货进山的马队,不,骡队。藏族人不骑骡子,他们跟我一样,舍不得,只有游客和货物骑在骡子上。他们跟我打招呼,还会夸我两句,藏族人最喜欢竖起大拇指,哇,你真的厉害。
也有过那么一段很长的山路,完全没碰到任何人,我不免开始心慌意乱,心想会不会走错了路,完蛋,完蛋了。
惊慌失措中,看到路旁有一座藏族人的小屋,一位没牙的老人站在门口,穿着脏兮兮的藏袍,跟我打招呼,我急急问他,这是去雨崩的路吗?
他点点头,我心放下一大半。他朝我招招手,大概示意让我坐坐,休息休息。那间小屋在我记忆中,仿佛跟《瓦尔登湖》里梭罗的小屋差不多,摆设简单至极,一张床,一个桌子。老人从一个蛇皮袋里,抓了一把面粉,放在碗里,拿起一只大概已经八百岁的热水瓶一冲,示意我,吃呀。
我才明白,原来这是糌粑。
多年以后想起这一幕,有点羞愧,那是一个很穷的藏民,还吃了人家一碗糌粑。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有这种想法,我只是一鼓作气想要赶快爬进雨崩。
抵达雨崩山垭口,整个山头都是一堆又一堆的尼玛石,上面缠绕着五颜六色的经幡。在垭口俯瞰,终于看到那个小小的,如同神话中的雨崩村。
下山的时候,心情如同小鸟展翅高飞。
上雨崩到下雨崩,来回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那时我的体力惊人地好,爬了整整一天的山,竟然仍能在3200米的海拔来回一趟,下雨崩的客栈看起来有点脏,上雨崩还可以,大通铺20块一个人。刚住进去,就有住客告诉我,老板娘就是一妻多夫,嫁给了两兄弟。
老板娘极其利索,两兄弟一个懒一个有点儿傻,看起来完全是女人在操持一切。这事从字面意义上,听起来有点香艳的成分,实际上不过是一种赤裸裸的贫困。当然,我能进去的时候,雨崩村已经逐步商业化起来,客栈里有一百五一只的土鸡,是除去我这种穷得惊人的学生党外,人人都要点一只的美味。
有人甚至自嘲说,哪有那么多土鸡噢,肯定是外面运进来的。
这种商业模式,又很像是背包客们一点点帮忙起来的。第二天去神瀑,有人建议,一人给两兄弟里的大哥十块钱,让他带过去。又有人说,以前不给钱他就带人去呢。当然还是给,大哥似乎还在跟别人解释,只有这点钱是他自己的钱……同行的男人们都递来了理解的眼神。
在神瀑前,我看着并不壮烈的瀑布发呆的时候,有个年轻男人走在我面前,问需不需要拍张照片。当时我心下一喜,心想不会吧,竟然在这种地方会有人搭讪我。
简单聊了两句,他从深圳来,浑身上下装备精良,他的语气很和善,长得也算高大英俊,让我不知不觉有点想入非非。直到他客气地说,能不能帮他也拍两张照片?
当然可以。
我接过他的照相机,拍了一张竖的,一张横的。我以为接下来就是聊天环节了,没想到他对照片不太满意,又让我拍了几次,不停提出一些问题,比如,取景有点小了,人拍得不够清楚,水平面歪了,好像有点暗,能不能来个侧脸的……
这是我对神瀑最鲜明的印象,一个喋喋不休想要得到一张完美照片的男人,或许,他是初代网红?
在上雨崩住了两天,第二天晚上,没忍住,洗了一个澡。那天夜里跳蚤们欣喜若狂,在我身上开启了满汉全席。隔天早上起来,我挠着一身的跳蚤包,狼狈不堪离开了雨崩村。
隔了十几年后,再看到小陈发的雨崩村,照片里全是几层高的藏式大楼,听说里面的房子都变成了客栈,在这个如火如荼的暑假,几乎全部客满。
祝大家发财,下一次去,我一定要订一头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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