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独居生活，自由与孤独的博弈

2022-07-24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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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Karen

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陪伴自己，也陪伴这个租来的房间。

二房东把整间房用隔断分成大小不一的三间，我住在一间10平方米的居室。打开房间门就能看到一张双人床，旁边是一张不太稳定的桌子，黑色碳钢置物架在它右侧，被我用来放杯子和食物。墙上原本有三个用无痕钉固定住的置物架，但其中有一个因受力不均在半夜掉下来，还砸断了花瓶里的三支富贵竹。

《凪的新生活》剧照

冰箱虽然没我高，但足以应付单身独居生活。冷冻室的两侧不知为何结了厚厚的霜，要是没有它，我应该还能再放进去一袋速冻饺子。我喜欢把刚买到的鸡蛋以大头朝上的方式填补冷藏室里蛋托的空缺，给它们排好座位以后再整理下其他蔬菜的位置，也擦擦冷藏室下方渗出的水。

足不出户的日子里，和外界直接相连的唯一通道是卫生间的那一扇窗。白天，阳光、绿树和鸟鸣与我的距离这么近又那么远，时间流逝带来的天色渐暗让我察觉到变化，从而生出焦虑。当夜色来临，变化不再明显，窗外也更加寂静，而此时更要与内心莫名的情绪起伏作战。熬过这一晚，就能熬过这一天。

《金氏漂流记》剧照

从床边到窗边是这个房间能提供的最远距离，虽然只有几步路，但这至少保障了我最基础的自由活动。合租室友的房间从门到桌子仅一步之遥，就是这样狭小的空间还被二房东硬生生地隔出了盥洗室。和其相比，我知道了什么叫幸运和知足。

搬进这个房间的初心是希望有更多的自由和个人空间，但当我的活动范围被长期圈定在此，人作为社会性动物的特质就凸显出来。我发现自己比以往更需要社交，但它的产生并不顺利。当时，热闹的微信群让邻里关系变得和谐，但却没有产生实质性变化，人们多数只是借助“远亲不如近邻”进行必要的物资传递而已。或许是怕麻烦找上门，或许是“社恐”的余波仍存，总之大家不约而同地用文字、标点符号和表情包代替面对面的交流。“东西给你放门口了”确实带来了方便和惊喜，可代价是带有温度的声音和语言因此荒废，肆无忌惮的只有令人不堪其扰的扩音喇叭。

《东京女子图鉴》剧照

与此同时，曾经已建立起的人际关系没了会面、堂食和逛街的支撑，便受到限制和影响不能进一步发展深化，甚至出现了松动的迹象。依托互联网的语音和视频通话带来一种模糊的真实感，远方家人们的关心和问候解了些许“近渴”，但那些难得的开心和愉悦一眨眼就顺着窗户飘了出去，倒是更多的负面情绪以复杂的结构和过载的重量沉淀在房间里。我应该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一样宽容和安抚，让不知疲惫地在脑海里疯狂奔走的杂乱想法停下来，可实际上我是个严厉的家长，不愿允许和承认任何脆弱与悲伤。

我的同龄室友出奇一致地履行“非必要不沟通”的原则，尽管我是室友群的活跃成员，但“热脸贴冷臀部”的情况时有发生。公共区域只有一条走道，这种萎缩不能使我们的线下交流开花结果，而是各自回到锁好的门后，与孤独或者寂寞相互渗透。来自室友房间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让我感到好奇，却难以让我穿透隔断的空心墙和对方取得实质的联系。打开对方世界的钥匙就这样变成一种折磨，急需被屏蔽和压制。我只能放一点自己喜欢的音乐或者看搞笑视频里的其乐融融以转移注意力，创造专属于自己的场域。

插图 | 以独攻毒

多数时候，我们在不大的空间里各自主动或被动沉默，明确的唯有“ta出门了”“ta回来了”，这还是失修的门的吱呀声传达出来的信息。而只有与周遭环境剥离开来，把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身上，才不会觉得这种生活是对自己缺少和外界必要联系的惩罚。“因为归根结底，我们已经变成了只顾拯救自己的生物，我们拯救自己的方式似乎是压抑和分离。”

《女人贞慧》剧照

一边渴求被看到和理解，一边又告诉自己“我不需要任何人”，流逝的时间将原本就不够紧密的各种人际关系变得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抻断的线。没有猫狗兔鼠作为宠物，和网络的关系也不密切，于是我用头脑在这不大的空间里翻阅回忆，用过去塑造一种已然的确定感，让思绪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做白日梦也是个好选择，比如我幻想以后能有一处真正属于我的足够大的房子，这样我就不必被合租和房东所扰，告别因内心敏感而招致的局促不安。

可是仅仅有了合适的房子就万事大吉了吗？亚利桑那州大学临床心理学和精神病学副教授玛丽-弗朗西斯·奥康纳研究大脑和悲伤之间的关系，她认为我们不能低估对归属感的需要。“当可怕的事情发生时，人们想与他们的‘内群体’(in-group)联结，即他们觉得自己所属的群体。”因此我决定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在熟悉的环境里深入和家人的联系，找回我们曾经失去的光阴。

《小森林》剧照

我把房子的情况挂到网上，为潜在租客耐心介绍并解答他们的问题，希望对方能喜欢这个可以温馨也可以冰冷的房间。虽然离开的人数居高不下，但是房租却意外地不降反涨，其中有一个原因是“封控期间合租者间摩擦增多，都想单独住”，可惜单独住也不是万能药。这让我不禁感慨当下人际交往的困境——关系无论亲疏都会引起排斥和抗拒，而只有合适的尺度和分寸才是久旱的甘霖，只需一点滴就能焕发生机。然而这种精确总是可遇不可求，大多数人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召唤和渴望，而成为郁郁的孤岛，告别友情、亲情与爱情，哪怕一次和陌生人的对视或擦肩而过都可能滋生一丝恐惧。而我们更多地也只是意识到而已，“知道的越多越不快乐”，改变则难上加难。

《东京女子图鉴》剧照

有一位租客问我“你住的时候有觉得哪些方面不好吗”，我想了想，回答“有时候没人说话”。他觉得这还好，不算什么问题。但他或许低估了独处如悬崖般陡峭的一面——感性引发的心灵的痛苦时常令人陷入情绪的沼泽，也恰恰总是需要内心的力量来完成艰难的克服和超越，达成对自己的拯救。情感的意义只有通过同类的沟通才得以体现，而感慨“人不是机器”的独行者只能自己攀登一座又一座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