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笔者所在的城市曾将各种中小学分为两类:一类是直属学校,一类是地方学校。其中,直属学校又有市教体局直属和区/县市教体局直属之分,它们位于“学校链”的上游和中游。当一个镇同时拥有好几所中小学的情况下,地方学校会被进一步区别为镇中心校和村中/村小,即下游和末游。直属学校的经费由市/区财政全额拨款;地方学校则不同,市/区财政只给一部分,剩下的需要由乡镇政府出钱。比如学校修个厕所,得去找当地的镇长、镇党委书记请示,求镇里拨个三万五万。更早些时候(九十年代),甚至连教师的工资都有区别——直属学校工资高且不拖欠,地方学校需要看镇里的财政情况吃饭,拖欠两三个月很正常。回顾历史,乡镇/农村与城区的体制内人员工资统筹问题,也就才二十年的光景;一旦财政不景气,重新回归地方自筹不是不可能的。既然教育系统需要频繁的同乡镇政府打交道,这时候便出现了一个机构,名字叫镇教育委员会,作用类似于市/县里的教育局。镇教委主任的一个重要差使,就是去和镇长、镇党委书记要钱——手下这么多人嗷嗷待哺呢。一位乡镇的教委主任去给镇党委书记汇报工作,从中学、小学、幼儿园一直汇报到农机校,千头百绪。江宁知府的读者朋友们有不少在体制内工作,估计也有个别是在组织部、办公室等核心部门当差的。他们或许更清楚,地方官员们是有KPI的,而且是非常严格的KPI。虽然类似的评价体系市面上没有见到过,但猜测起来或许是教育5分、卫生5分、安全10分、公共事件10分、GDP 30分等等。上级会给地方官们设计好各种考核指标,以此作为晋升的依据。比如将环境保护和大气污染防治从5分提到15分,下面自然会重视起来。而在过去的几十年间,GDP毫无疑问是众多考核指标里分量最重的那一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绝不是一句空话或者口号,它最直观的作用体现在干部人事任命上。对于地方官员来说,搞好经济是考核升职的第一KPI,也是份内最重要的事情。在丁义珍案件汇报会上,汉东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非常激动,希望由省纪委而不是最高检来侦办丁义珍案,以尽可能控制住影响。当确认无法争夺到办案权后,李达康立即联系市纪委书记和光明区区长孙连成开会,当场任命孙连成为“光明峰项目”总指挥,并叮嘱他迅速走访稳住项目的开发商们。根据剧中背景介绍,原来八年前李达康干林城市委书记时,一位副市长兼开发区主任因受贿被抓。还没来得及查清楚,一夜之间投资商们跑个精光,大批项目烂尾搁浅。由于任内林城GDP出现明显下滑,使得李达康仕途受挫,比高育良晚一届进的省委常委。尽管电视剧只是艺术作品,但从中我们不难发现,当时GDP指标对地方官的仕途影响非常大,用李达康自己的话说:“京州六百八十万老百姓要生存、要发展、要就业、要吃饭,我是第一责任人。”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了解并判断领导们重视什么、不重视什么,是一件十分关键的事情。你认为A事件是天大的事,可能它在领导的KPI中只占了很小一部分,这便会产生认知上的明显误差。另一方面,假如B事件对领导至关重要,而你没什么感觉,同样会造成步调上的不一致。通常来讲,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竞选连任、职位晋升等涉及人事的问题,都是他们最最重视的。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与人事绑定,才有了达康书记的GDP执念。与中国长期以来对经济工作的重视不同,目前世界上很多国家的领袖都将外交、安全等议题视为工作重心,乐此不疲。普京只要一露面基本就是跟国防部长绍伊古等军头在一起,背景要么战略轰炸机,要么导弹。给外界的整体感觉,俄罗斯政府经济工作的KPI份额很低,经济官员的地位也不高。自从俄乌战争爆发以来,埃尔多安纵横捭阖,还在德黑兰晾了普京两分钟,一时间风光无限。可回头一看,土国国内的社会经济问题似乎非常严重,其CPI同期上涨超过七成(一说真实通胀率为160%),远超欧美各国。据说高通胀之下的土耳其人炒起了二手车,诞生了一大批“二手车专家”。经济、贸易、发展议题逐渐被军事、安全、意识形态等议题所取代,这绝不仅仅是俄罗斯和土耳其一两个国家的境况。一旦涉及到军事安全,哪怕是再小的事都会被无限放大,牺牲社会经济利益来满足国安已经成为绝对的政治正确。回顾拜登上任的近两年,白宫将大量精力投入到阿富汗、乌克兰、中国台湾等热点地缘问题上,外加搞了一堆“民主峰会”、AUKUS、Chip 4、I2U2等形形色色的小圈子。
与在地缘问题上的迅速响应不同,特朗普时代遗留下来的贸易战问题被拜登政府一拖再拖,始终摆不上桌面处理。
从中大家不难发现,西方政客们其实已经将意识形态斗争上升到了高于经济贸易的地位。中国是一个“惯性”很大的国家,尽管KPI一直在做着调整,但GDP作为一项重要指标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中国的老百姓们非常关心GDP,以前是每年出份省/城市排名,现在是每半年就会出一版。按照笔者个人的理解,在当下社会分歧日益增大的情况下,经济工作其实是最能形成广泛共识的一项工作。不同群体争论的点无非是对“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最终实现……”这句话的理解与侧重。而根据历史的经验,当其他领域难以形成共识时,将已有的共识做大,便成为一件非常客观理性的事情。实际上,早在1992年的南方谈话中小平同志就曾指出过这一点:现在周边一些国家和地区经济发展比我们快,如果我们不发展或发展得太慢,老百姓一比较就有问题了。当大家都玩下大棋的时候,正是“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的好时机。一百年前的美国,就是在欧洲列强们醉心纵横捭阖的那段时间里,一步步走上了世界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