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一颗微不足道的星球上，在宇宙某个被遗忘的星系里围绕着一颗单调的恒星。星系的数量远远多于人类，而我们又是谁？/卡尔·萨根
宇宙、太空，克隆人与空间站，成功学与赛博民间传说。
在眼下这个单曲时代，音乐人陈陈陈发行了一张包含 20 首歌的概念专辑。从世界的宏观存在到西湖断桥边的《白蛇传》，每首歌都像一朵拍起来的浪花，但光是一首歌的时间，还远不够用来探索整片大海。
“概念专辑预设了一种不礼貌的逻辑”，陈陈陈了解传播上的困境，但依然选择先构建一片海洋般的世界观。
各版本的《白蛇传》研究与角色暗线；10 位被邀请来 feat 的音乐人；专属字体、每张单曲的海报和 logo；还有历年来被废弃的其他平面设计。
这些都是能从概念专辑《太空白蛇传》中看到的东西，但它依然是海洋的一角——陈陈陈希望在未来能把它做成一个更大的成品，漫画、音乐剧、游戏或是电影。
一个太空的故事，最终也会聚焦到某个宇宙人身上。
在 8 月的单向青年分享会上，陈陈陈来到单向空间·杭州乐堤港店，为《太空白蛇传》举办了一场试听会。在与 Loopy 主理人 Yifei 和 B 站 UP 主情节严重社的对谈中，分享这张专辑 8 年间的创作心路、近些年挨过的社会毒打，还有伴随着自我怀疑的英雄主义。
*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试听完整专辑
#我们所有人
都是孤独的宇宙生命体
“概念专辑，已经过时了吗？”对谈回顾
嘉宾/陈陈陈 Yifei 情节严重社
主持/李二狗
摄影/邱玮怡
陈陈陈：我北漂过五年，杭州对我而言是很有情结的家乡。我是在美院、南山路、门口西湖断桥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希望能做出和杭州相关的作品，这也是让我很自豪的事情。我觉得我想讲的白蛇传和真实的白蛇故事差别蛮大的，我想把它讲成一个未来成功学或宇宙成功学的东西。我在白蛇的故事里找到了许仙、法海、小青和白蛇之间的一个结构，这几个角色他们各有各的成功学路数。比如法海，他想追求神的时间，但他得通过修炼出一条晋升的道路，去追求神或是魔的状态；而白蛇她已经基本成魔了，修炼千年、法力无边，更加不会死。但许仙是一个凡人，他和白蛇在一起的时候，那个状态是非常奇怪的。你这边好不容易把药铺做起来，白蛇得装作帮你一起打扫卫生，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她只要一挥手，药铺就瞬间装修好了。我自己某些时候也会处于许仙的状态，一种觉得“读什么圣贤书，最后还是要去卖药送药”之类的状态。其实让人焦虑的东西都和成功学相关。李二狗：这张专辑分为“起、承、转、合”四个部分，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分？
陈陈陈：这些歌在我脑海里的故事，是按“起、承、转、合”的不同的位置来做的。确实做得太多了，我和经纪人之间有过讨论，比如说我要不要把每首歌都取成三个字的名字。我的经纪人就说这是你们美院的人才会做的事情，没有人 care 你这个歌的名字叫什么，本来人家可以根据这个歌名去更好地理解这首歌，或者是吸引人点进去，但这些都被你为了某种形式感而牺牲掉了。但是我当时觉得既然自己做就不考虑那么多，我就想把形式感做到做到极致。最后这张实体专辑里还会有一个拼版模型，两张版拼出来一个龙舟。我的那个音乐公司老板就说你为什么做这个事情，两三百个部件，没有人会拼的，每张还要花七块钱成本。我说我自己来出这个成本，最后做出来一个可能不会有人买的实体专辑，它明显就是一个会亏钱，并且限制在某种语境里的东西。
㊟《太空白蛇传·承》封面Yifei：从音乐的吸引度来讲，我觉得他的编曲、人声跟他的 Bassline 还有底鼓这些结合得比较有新意。如果我是从日推里面听到这些歌，不知道他是从这么一个出发点去做专辑的话，我可能不会联想到太空或者白蛇传。我觉得专辑肯定是一个概念的东西，以前我们会有 LP、EP 之类的区分，现在发单曲的人比较多，发专辑的就很少。
情节严重社：这张专辑是陈陈陈给我的推荐，我在听之前已经知道它有一个很大的概念，有很多设定。如果一开始把它当单曲来听的话，很多曲子在这个专辑里只是一个小场景，一个开场或一个引子。中间会有一些歌比较入耳，能够传播开来。比如《克隆人》是一首旋律好听也能单独成立的歌，你一听就能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意思，它本身就有一个定性。但如果你听到的是其他一些曲子的话，就必须有一个背景，你需要知道他是一个概念专辑，这首歌是为专辑的主题服务的。当你知道它背后的整体性再去听到《克隆人》，你就会好奇它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许仙是个克隆人，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引子，会引起我蛮大的兴趣。
李二狗：陈陈陈刚提到这张专辑纠结了六年，你最早在制作的时候就已经邀请了这些歌手一起来唱吗？陈陈陈：其实我电脑里有一个全部都是我自己唱的版本，听起来很恶心，比如我唱假声就很难听。我原来玩乐队的时候觉得所有歌都要自己唱。当有一天我发现我们乐队的贝斯手唱歌比我好听很多，或是我和别的歌手合作，对方唱我写的歌好听很多的时候，我就觉得应该想清楚，有些歌不太适合我来唱，那为什么不找其他人一起唱？而且我自己有一点点精神洁癖，如果让我在家里做歌，我可以不停地改，我不知道这首歌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做完。因为我自己有声卡、有设备，我是不是可以再录出一遍更好的，我永远会觉得可以有更好的。但如果有其他的朋友来唱的话，他会给我留个音频文件，说你就用这个。这会帮助我顺利地把专辑做完，而不是让我无尽地循环。李二狗：我注意到这里面有一首歌叫《保安堂》，是跟一个 AI 歌手合唱的。这首歌是什么时候做的？
陈陈陈：之前陈鸿宇邀请我参加过一个项目，是和 AI 结合的。相当于 AI 给你作曲、编曲，你只要给它一张图片和六个词组，它就会给你 15 个歌词和 15 个mid文件，里面包含鼓、贝斯、钢琴，还有一个 vocal。如果你对任何一点不满意，就让它再来一遍，每次 15 个，可以无限给你。在我想象中，宇宙里的药店里肯定是 AI 来卖药，不可能是人来卖药的，应该找一个 AI 歌手来唱，这件事情才会比较合适。所以我就顺带着联系微软小冰，让他们出一个 AI 的歌手给我。他们给我的时候还是 1.0 版本，现在网易云上有 2.0 版本的 AI 歌手，且成立了一个厂牌。他们团队里的人跟我说，陈老师我们很喜欢你做的歌，我们现在已经有更新版本的 AI 了，听起来更像真人，你应该选择那个更新的。但我心里希望大家一听就知道它是 AI，所以更像真人的那个版本在我看来反而失去了味道。我们可以听一个开头，相当于一段电子叫卖吧。李二狗：你们觉得未来 AI 歌手会取代真人歌手吗？或者说它会以怎么样的形式存在、和音乐做结合？陈陈陈：这个我可以直接回答，AI 在诈骗的领域会很好用，无论是 AI 的造型还是声音。但我觉得歌手这个方面，大家可以对比一个心理状态，比如在餐厅里吃料理包的那种失落。我希望这个菜是炒出来的、是一个也可能会失败的东西，但这件事情凝结的是这个厨师的生命时间。但如果是料理包，它只要放在热水里面烫完拿出来，厨师的工作变成用剪刀剪开料理包。当它被放到格子里端出来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失落感。我感觉 AI 歌手不会那么容易替代人类歌手。在看演出或者是听音乐，进行纯精神层面的享受时，这种失落感是一个比较致命的东西。Yifei：因为我本身是开场地的嘛，你去一个地方看演出，你花钱肯定是想要看到真人，看他们认真对待的表演还有现场的设备之类的。AI 的话，可能一些二次元的领域可能会有一些虚拟 IP，动漫人物也会唱唱跳跳，但这些可能跟我们做的音乐不大一样。
情节严重社：现在是一个音综的时代，很多歌最大的功能不仅仅是被听到和被享受，它还要被评论、被点评，要被竞争、要被比较，它需要一个人来承载这个东西，你需要站在舞台上，被人点评唱功和发挥，以及这首歌符不符合你这个人的人格形象。但一个 AI，你要我点评什么？歌手提供给我们的东西，远远不是把歌唱出来那么简单，很多东西都是 AI 替代不了的。Yifei：我想问一下陈陈陈，你从 2015 年到现在已经 8 年了，从你刚开始做，到现在的收尾，这中间你过有很多的犹豫，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做这张专辑的初衷有没有什么变化？陈陈陈：我觉得变化还是还是蛮多的，这个过程中间其实我经历了很多的社会毒打。比如说网易找我去帮沈以诚做歌，这个事情我就蜕了好几层皮。我觉得我已经做得非常非常流行了，但是网易云那边就说这跟流行没有八杆子关系。同样的 demo 给尚雯婕老师听，她就很喜欢，会直接要过去。我完全明白我就是一个做独立音乐和实验音乐的人，我平时听的歌都是怪的，恰恰我在这三年增加的东西就是我对流行的理解。可能做音乐的人就是要去面对这样的难关，我觉得对做实验音乐的人而言，做流行可能就是最实验的一件事。然后我更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尽量不要用音乐来养活自己。可能另外找一个什么工作，这样子的话，我至少可以不用很担心我做的音乐它流不流行。我以前经历过下面只有两三个人的演出，其实我整个音乐旅程都是一个非常小众的状态。我也去参加过下面有很多人的综艺，这两种情况在我的生活中是一正一反都有的。我明明知道怎么做会让信息量更少点，让它流行一点，但在这个过程里，我最后还是想选择去一个作者感很强的、去表达我自己的东西。㊟《太空白蛇传》全部单曲 logo
情节严重社：我来说一点这方面的感受，我自己以前也写过歌，但是我在音乐上面非常没有才华。然后我通过这个概念专辑这个事情打开了点思路，就是一般的大众文化的流行音乐，它没有太大的任务去探索音乐本身，它只是把音乐当做一个既定的和声套子、把那些范式拿来用，拿来以文载道、去说自己的观念、或是拿来娱乐。
但当你特别想做一个作品的时候，你往往就无从说起。像这种概念专辑等于是放弃了单曲这个局面，而是先去铺设它背后一整个宇宙观和价值观的设定。陈陈陈：我觉得世界观是最能吸引人去做东西的，比如《银翼杀手》，比如《沙丘》。在有一个世界观的时候，你先做音乐专辑是最安全的，因为你不管怎么做都不会影响那个世界观。音乐是一个周边的方式，它相对抽象；后面我可以做多媒体剧场，另外我还可以做一些单体的作品，随便做，只要和这个世界观相关就行。我还可以把这些小的单独作品变成一些概念设计或是道具放到漫画里，然后把这个音乐专辑变成配乐，把漫画转化为分镜脚本，最后的大成品无论是游戏也好，或是电影也好，这个配乐就可以进来。这整个过程相当于把它切碎了，但每个过程都应该能在一年内做完。所以我希望在我能动性最强的这个年纪，能先把这些生产资料给生产出来，比如说写歌，比如说漫画，在 30 岁到 40 岁之间，我就做一堆这样的东西，把它具体地实现工业化或者商业化。可能我后面我会继续被社会毒打，会变得越来越懒，有可能有某天会变得很油腻，但我至少保证我在最有能动性的时候，我是以一种相对贫困的状态在创作。因为我感觉创作时的贫困状态，是你以后非常想要找补回去的东西。因为你那个时候只能用一种土法炼钢的方式才能把东西做出来，而那个东西可能就是最动人的。李二狗：回到概念专辑，刚刚其实情节严重社也提到了，就是我们其实听到的歌只是世界观下的一部分，让我想到海明威有个很重要的冰山理论。他的小说其实只是露出冰山一角，但海底的整体的构架他其实自己都已经构建了。我查了资料，概念专辑其实是 1956 年左右，由 Beatles 第一次做的，所有的概念专辑都是这样的制作过程吗？延伸到另外一个话题，怎么定义这个概念专辑这个东西？陈陈陈：我觉得已经载入史册的那种概念专辑都是体量非常大的，它本身是高浓缩的东西，你泡在水里之后，它可以长成一部电影。但到了现在这种传播学逻辑，概念专辑确实是一个有点奇怪的东西。它首先是一个要你专门花时间、可能还得去专门阅读的东西，而且阅读时你还得先认可这个人。今天下午我放歌的时候，我的感受是一开始很尴尬，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但放到后面的时候，我其实在想我有多少时间没有专门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干净地听歌。我大学期间可能一个下午一个晚上都在听歌的状态，但这个事情已经伴随着概念专辑一去不复返。Yifei：概念专辑这这个东西越来越少，因为网络的快速，大家可能对更多单曲或是一些洗脑的旋律会比较记得住。陈陈陈展示了一个艺术家的创作的过程，我建议大家如果想要自己去做一些东西的话，也可以参考下这些方法。陈陈陈：我非常感谢今天来的这些人，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热辣的现场，一个音乐人在努力推自己的音乐，非常刺激，也非常的真实。我后面可能还会用很长一段时间努力去推，因为你很明确地知道，你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它一定会消失在某个地方。我感觉这是一个我个人版的披荆斩棘的哥哥，但我每次推的时候对我而言是一个双刃剑，因为我会觉得，如果你东西都够好的话你应该不需要去推，我会有很多自我怀疑。我非非常常明明确确地知道我不想进入那种状态，就是我知道我在唱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东西，去巡演很多场，这个时候有一个主办方让我再去唱一遍的时候，我心里特别不想再唱那个东西，那条路我是不想走的。所以现在的这种状态，我会把它理解为我应该好好享受的一种困境。
现场听众：你会不会有把中国风的东西也送到太空的想法？陈陈陈：有的。我以前是一个想法非常偏西方的人，但我现在会在《太空白蛇传》里加很多的中式元素。我很想做中国风，我也希望我做的东西是中国风，但它不一定是我加了唢纳和二胡，就可以贴上的标签，我觉得这还差很多。我会用各种各样的努力去做这个工作，不光是中国风，其实我更想多锁定在杭州，上城区或者西湖区。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挺有意思的，西湖区的故事，上城区的故事，然后这里面其实是一个连接着宇宙成功学的故事。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是宇宙人，你在思考死亡的时候，其实你就是一个孤独的宇宙人。会有一盏射灯打到你头顶，你是一个孤独的宇宙生命体，这个时候就是一个非常宇宙成功学的状态。你怎么去支撑你明天继续活下去，等你年纪大了，过了所谓起承转合的高潮曲线之后，在你觉得自己以后要走下坡路的时候，你要怎么支撑你自己第二天继续努力。我很喜欢尼采说的那个英雄性，我们在面对死亡和各种事情的时候，我都采用一种英雄性的方式。大白话来说就是我把该做的都做了，而且我能够确认我是透支的，那今天一天我是允许它顺顺利利过去的。因为我该做的都做了，这种方法是一种让我们面对死亡的武器。不然在我知道很多东西都没有做的时候，觉得我到这个世界上白来了，会更可惜。监制：李二狗
（杭州市拱墅区丽水路 58号 远洋乐堤港 B 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