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内耗的人有多难？我们在电影里看到自己

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是德国柏林学派初代元老，尽管获奖不少，但在国内仍比较小众，属于冷门宝藏导演。

2020年，他的作品《温蒂尼》提名了金熊奖和拿下了银熊奖备受关注。

欧洲神话中的水之精灵温蒂尼，在古老的传说中会杀死背叛自己的男人然后返回水中。

导演将这一陈旧的高概念搬入当下，硬生生讲述了一则暗黑的都市奇谈。破碎的鱼缸、城市的河流，所有这一切都在为水这个单一元素服务。

作为“精灵元素三部曲”第二部的《红色天空》，在今年拿下了第73届柏林电影节的评审团大奖，用火元素与水元素的互动再一次证明了佩措尔德的导演功力。

最近，它已经上线流媒体，一起来感受下佩措尔德的独特风格吧。

01

夏天到来，莱昂跟着好友来到了他家闲置的海边别墅。前者打算来这里完成自己的第二部小说，后者则准备以海为主题拍摄作品集，以此来申请学校。

两人的职业看起来体面光鲜，作家和艺术家，妥妥的知识分子。但同为脑力工作者，莱昂与好友的状态却千差万别。

好友一会修屋顶，一会去海边，一会搞吃的，似乎完全没有把作品集放在心上，反而一头扎进庸常琐碎的生活中，随和舒展。

莱昂则不同，他好像永远对这个世界怒气冲冲。

由于两个人搬进来之前，房子里就住着好友母亲的亲戚娜迪亚，莱昂就怨天怨地，认为自己的工作空间被挤压了。

更过分的是，娜迪亚白天在海边卖冰淇淋，晚上就和一位救生员激情共度春宵，烦得莱昂火冒三丈。

结果还没过多久，好友、娜迪亚和救生员三人就混熟了，总是约着一起去海边。莱昂面对他们一次次的邀请，总说自己要工作，摆出了一副当代托尔斯泰创作《复活》的架势，似乎要一举拿下明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结果真到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只见他一会玩球，一会听音乐，一会又去人家屋里偷看，总之一点正事都没干。

耳听着好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就着急忙慌关了音乐，三步并作两步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装模作样。

莱昂或许可以无痛出演大人不在家偷看电视偷玩电脑的小学生。

即便如此，莱昂依旧保持着知识分子的高姿态，对其他人的作品不是批判就是鄙夷，言语之间充满着居高临下。

比如当好友和他说作品集准备拍摄看海的人时，他的嘲讽技能瞬间拉满，把好友的创意贬低得一文不值。

电影中出现这样一个令人生厌的男主，实在让人无法看下去。

02

但我们在讨厌莱昂的同时，似乎又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种毫无由来的焦虑中，就像是永远在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他无法坦诚地面对生活，也无法坦诚地面对自己，周围三个人那种闲适淡然的生活态度是他抵达不了的状态。

莱昂就像是在火里燃烧。他把手中未完成的书稿看得高于一切，极度内耗，最终书没有写好，生活也一塌糊涂毫无乐趣，就连原本熟稔的好友也渐渐生疏。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莱昂的确映射了当下很多人的生活状态。

社会的发展，环境的恶化，使得人们总是心中一团火气无处发散，只能在焦虑中煎熬，别扭拧巴。

其实，我们从莱昂见到娜迪亚的第一眼时就知道，他喜欢上了这个总是身着红裙却如水一般体察生活的女孩。

但他像许多自视清高的男生一样，无法正确的表达爱。

比如明明喜欢人家，却总是摆出一副生人勿扰的姿态，不好好说话，不和人家出去玩。

明明很在乎对方，却在娜迪亚提出要看看他的书稿时暗讽娜迪亚和保洁员一样没有品位，看不出他作品的伟大。

令人讨厌，但又真实，其实我们生活中多少也会出现这样的状态，尤其是当工作性质和莱昂差不多时。

莱昂越是生气，实际上越是证明他在乎娜迪亚，而正是这种压抑的喜欢，使他在面对夜夜与娜迪亚共度春宵的救生员时张口闭口都是挑刺。

但他真的写得很好吗？娜迪亚对这本书的攻击难道真的是因为她鉴赏能力不足吗？

恰恰相反，这本名叫《三明治俱乐部》的书在出版商那里基本都要推倒重来，全篇几乎都是形容词的僵硬堆砌。

而好友、娜迪亚和救生员这三个被莱昂贬低的人，却全都在出版商那里得到了夸奖。

出版商赞扬好友的作品集创意很好，如果后续需要帮助可以直接找他；

原本以为只有四肢发达的救生员也同样创意满满。

娜迪亚则更了不起了，她实际上是德国马尔堡大学文学批评专业的硕士生，她来这里只是为了暑假勤工俭学，思考自己的博士论文。

为什么莱昂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娜迪亚也从未和身边人隐藏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为什么只有自己现在才知道？

03

《红色天空》是一部有关火精灵沙罗曼达（Salamander）的电影。其人形化身实际上就是讨人厌的作家莱昂，他的孤僻和不合群代表的就是总是自顾自燃烧的火焰。

他无法与他人结成亲密关系，对他人的世界毫不关心，不知道自己的好友和救生员其实是一对，不知道娜迪亚实际上是文学专业的硕士生，也无法听懂出版商检查出肿瘤之后自我开解的蹩脚玩笑。

莱昂是一个没有感知的人，一个自己将自己从生活中排挤出去的人，一个会写出《三明治俱乐部》这种资本主义文化堆砌物的人，一个因为才华配不上野心而无比焦虑的人。

但娜迪亚不一样，她更像是一股清澈包容的水流。她的欲望如此真实直露，她的感知如此敏锐，她用一具充满情意的此身，体悟着生活中的一切。

水元素强大的力量使得娜迪亚尽管是四个年轻人中唯一的女性，却从未处在被窥视的位置上，她自如地在欲望与他人之间游走，同时还能保持自己独立的个性。这种张扬使得她超越了传统电影的拍摄方式，这也是柏林学派所擅长的“反电影”。

占据水元素化身的还有莱昂的好友和救生员，所以片中除了莱昂，其他三个人基本每天都往海边跑。

莱昂好友和救生员的死亡，则是水元素对火元素的教诲，再加上娜迪亚的批评，都使得莱昂最终醒悟，解开封闭，向他人和世界敞开，使自己的肉身成为一具充满经验的媒介。

《红色天空》最好的地方在于，它超越了前作的单个元素，而是用元素之间的互动来推动影片情节的流动，将神话-寓言的模式放置在现实主义叙事的水流之下，自然悠长。

这也是电影明明是元素精灵系列作品，却在叙事中难以察觉到这一设置的原因。

同时，佩措尔德对于当代年轻人心理的体悟，也使得这部电影叙事与深度兼具。再加上佩措尔德向来不错的音乐品位，成就了一部佳作。

整部电影就像一首海涅的诗，“坠入爱河者奔向湮灭”，莱昂对娜迪亚的爱，莱昂好友和救生员的同性之爱，都似山火般自焚其身。只有娜迪亚，真正的水之精灵，才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