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第80期｜孤注一掷！揭露缅北诈骗执法困境

作者 |   车诗睿 复旦大学硕士

           银杏 中国人民大学J.M.

           顾希薇 西南政法大学本科

           陈可欣 武汉大学本科

           邵元宁 上海师范大学法学硕士

           曹哲远 华东政法大学本科

编辑 |   王妮茜 新疆农业大学本科

           邵娅绮 浙江工商大学本科

责编 |   王有蓉 中国政法大学硕士

近期，电影《孤注一掷》在各大院线火热上映。电影为现实题材背景，电信网络诈骗套路无不是当下最时髦的话题，直击社会热点、痛点问题，《孤注一掷》选材切合现实。移动互联之下，电信网络诈骗成为违法犯罪重灾区。境外电信网络诈骗团伙因跨境办案难度高、当地情况复杂和犯罪团伙的狠辣作风等因素，成为影响中国社会安全、网络安全的一颗毒瘤。《孤注一掷》以程序员潘生（张艺兴饰）、美女荷官安娜（金晨饰）被诱骗从事诈骗工作的全过程，深度还原了电信网络诈骗的底层逻辑和巨大危害，揭秘了境外电信网络诈骗全产业链内幕，旨在提醒广大观众警惕电信网络诈骗。除却动人的故事情节和演员们精彩的演技，影片背后还有更深的法律逻辑值得介绍。

（一）管辖权分析

许多观众在看到研究生顾天之因网络赌博诈骗债台高筑，情绪失控跳楼的一幕时都分外痛心，对于类似《孤注一掷》影片中的缅北诈骗、绑架事件，我国能不能管？答案是肯定的，根据我国缔结或者参加的国际条约，或者按照互惠原则，我国司法机关和外国司法机关可以相互请求刑事司法协助，开展犯罪情报信息的交流与合作、调查取证、缉捕和引渡等工作，以有力打击电信诈骗团伙，维护我国公民人身及财产安全。我国具有以下管辖权：

其一，属地管辖权，以地域为标准，主张凡是发生在本国领域内的犯罪，不论犯罪人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均适用本国刑法。如果被害人在我国被电信诈骗，即犯罪结果发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域内，中国有管辖权。

其二，属人管辖权，以人的国籍为标准，主张凡是本国公民，无论在本国领域内还是在领域外犯罪，都适用本国刑法；反之，非本国公民犯罪，均不适用本国刑法。虽然电信诈骗团伙设立在境外，但实施具体诈骗行为的是我国公民，公安机关具有管辖权。

其三，保护管辖权，以侵害的对象否本国国家或公民的利益为标准，主张凡是侵害本国国家的利益或者公民利益的，无论犯罪发生在本国领域内还是领域外，也不论犯罪人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均适用本国刑法。例如，影片中陆经理管理的诈骗团伙还从当地招募了一些打手负责看守、殴打像潘生、安娜这些因求职被骗入诈骗团伙的人员。根据保护管辖原则，外国人对中国公民实施的非法拘禁、故意伤害、诈骗等犯罪行为，在我国与境外行为地均认为构成犯罪，且根据我国刑法规定可能判处最低刑为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具有管辖权。

（二）执法权分析

缅北电信网络诈骗中，中国执法权也面临多重法律限制。国家主权原则要求在其他国家领土上行使执法管辖权需获得该国的同意，这已然成为国际惯例。国家主权是国家最重要的属性，是国家最重要的权利和权力。国家独立自主地处理对内、对外事务的权力就是国家主权。由于这种权力不从属于任何外来的意志和干预，因此，国家主权在国内是最高的，在国际上是独立的。

（图片来源于网络）

跨境电信网络诈骗打击最大的挑战在于其跨境性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侦查学院院长助理王晓伟指出，虽然近年来中缅等国已有一定程度的执法合作，但网络诈骗依然猖獗。四国警方的深度合作是首次，显示了它们共同打击网络诈骗的决心。

由于与中缅两国社会制度不同，对涉外刑事犯罪的重视程度不同，司法制度不同，司法机关的工作方式也不同，所以打击跨境犯罪合作和协同步调不一致，严重制约着涉外犯罪案件的侦破。缅甸政治形势极其复杂，其在国家统一的前提下设立四个实行高度自治的特区，赋予民族自治权利。且享有独立的司法权和终审权。尤其是在中缅边境的果敢自治特区，“缅方除派遣个别行政、教育人员外，对特区事务不加干涉”。

尽管缅甸中央政府赋予缅北自治特区广泛的自治权，但我国中缅边境地区开展双方侦查取证合作仍然困难重重。一方面，由于这些自治权不涉及国家主权事项，具有非宪性，所以地处我国边境的缅北自治特区不能加入或接受含有刑事司法协助内容的国际条约（包括地区性公约），也不能和我国缔结双边的刑事司法协助条约。因而两国开展侦查取证合作缺少有效的法律保障。另一方面，缅甸政府政令和法律在缅北自治特区并不通畅，故对缅北自治特区的刑事司法协助事务持相对消极的态度，甚至进行诸多限制或阻挠。因此我国也难以通过与缅北自治特区的刑事司法协助活动来开展侦查取证工作。

综合考虑国际法原则，针对当前电诈网赌等跨境犯罪打击与治理，积极开展国际执法合作无疑是重要途径。中国需要与缅甸等国紧密合作，有效打击跨境电信网络诈骗等犯罪活动。特别是在网络赌博和电信网络诈骗方面，双方可以相互借鉴经验，共同完善战略和战术，以更好地治理网络犯罪。

缅甸北部又被称作“上缅”，地形复杂，很多地方都是茂密雨林和崇山峻岭，其中生活着许多少数民族，包括克钦族、佤族、掸族等，长久以来居住其中，不服中央政府的管制。

英国殖民期间，其对缅甸内部的民族形势加以利用，不断挑起缅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矛盾，他们则作为裁判员安然高坐，给予弱势者一些支持，以此加强自身统治力。

（图片来源于网络）

缅甸独立以后，占到国内人口多数的缅族并没有处理好民族关系，和缅北地区的少数民族发生冲突，双方你来我往，进一步将矛盾扩大，然后演变成暴动独立。缅甸政府旋即出兵镇压，但由于缅北地形特殊，民族武装依托地形优势，频繁打游击，拖垮了政府军的后勤补给，导致数次围剿失败，双方陷入僵局，谁也无法打服对方。

后来凭借美国的援助，以及部分从云南败退入缅甸的国民党官兵的帮助，缅北独立武装逐渐扭转局面，获得了和政府军谈判的机会，双方各退一步，暂时结束了争斗。但是根本性问题依旧没有解决，缅北地区陆续成立了数个少数民族占主体的省级政权，一面和缅甸政府虚与委蛇，一面暗中扩大武装力量，两方的矛盾积累得越来越深。此后，中央和地方的斗争成为缅北长久以来的主基调。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为了获得财源支持，缅北地方政权就不能只靠种地，于是之前国民党溃兵遗留下来的制毒贩毒产业就被他们接手，并且发扬光大。缅甸一直以来有种植罂粟的传统，后来缅北地区发扬光大，家家户户种植，贩毒集团提供低息贷款，派出技术员亲身指导，收获的季节集体征收，形成链条化结构。这是缅北势力的“辉煌时刻”，依靠种植罂粟大麻，当地掌权者化身大毒枭，在全世界范围内贩卖毒品，换来的钱财大部分成为枪炮子弹，进一步扩充他们的武装力量。

此后缅甸政府加大了对毒贩的打击力度，传统制毒行业也迎来一次大转型，地下博彩应运而生，许多外来资本进场，包括中国和东南亚地区的富豪涌入，缅北犯罪集团迎来大洗牌。且博彩行业也有兴衰周期，当信息社会来临之后，网络赌博和电信诈骗成为主流的犯罪方式，缅北再一次凭借地理位置优势和多年的混乱经验，吸引大批犯罪分子聚集。

（一）主要角色的法律责任

在《孤注一掷》中，境外网络赌博诈骗团伙的主要成员潘生、安娜、陆秉辉等人，主要涉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的诈骗罪[1]。由于该团伙诈骗所得金额极高，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诈骗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第一款的规定，诈骗金额达到五十万以上的，应当认定为“数额特别巨大”。

也许有观众会疑惑，为何从事网络赌博的团伙，最终只被判处了诈骗罪，没有被判处赌博罪？最关键的原因是，电影中团伙的行为是“披着赌博外衣的诈骗”，名为赌博，实为诈骗。我国刑法第三百零三条规定，以营利为目的，聚众赌博或以赌博为业的，构成赌博罪；在赌博罪的情景中，赌博仍然是一个结局未定的射幸行为，输赢具有偶然性。诈骗罪则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取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的方式，骗取他人财物；在受害人转移财产时，该财产已经确定地转移为行为人所有，不具有偶然性。在电影中，以陆秉坤为首的团伙在赌局开始之前就已经设定好了圈套，受害人用于下注的资金，将立即在层层的链条中被套现，受害人没有将本金取回的可能，因此应当构成诈骗，且为典型的“电信诈骗”。

此外，在片尾，法院对潘生、梁安娜两人的行为作出了判决；两人虽遭遇相似，但法院的判决并不完全相同，关键在于两者的犯罪情节有所不同：

法院判决潘生不承担刑事责任，由于他的行为构成了“紧急避险”。刑法第二十一条规定，为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发生的危险，不得已采取的紧急避险行为，造成损害的，不负刑事责任。在电影中，潘生被骗后一直努力逃脱，多次遭遇殴打、虐待，最后还被打断了腿，为了保证自身生命安全，潘生在犯罪分子的胁迫下为其工作，应当属于紧急避险的情形；此外，潘生还利用计算机技术帮助警方破案，因此最终被判决不予追究刑事责任。

（图片来源于网络）

而梁安娜在明知工作内容的情况下，偷越边境来到缅北工作，本身主观恶性较大；且其在团伙中担任重要职务，配合主要成员实施诈骗，犯罪情节较为严重。但最终她为警方提供了重要的破案线索，且到达现场协助行动，也属于立功表现。因此法院在综合考察其行为后，作出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一年的判决。

而陆秉坤作为网络诈骗集团犯罪的首要分子，根据刑法第二十六条的规定，应当按照集团所犯的全部罪行进行处理。除诈骗罪外，该团伙还实施了故意杀人、故意伤害、非法拘禁等行为，将数罪并罚。

（二）其他情节所涉及的主要罪名

影片中，境外网络诈骗集团打着“高薪招聘”“十五万月薪”等幌子，招募大量模特，并带领招募人员安娜等人私越国边境的行为涉嫌刑法第六章第三节的妨害国（边）境管理罪。无论是组织者、运送者还是偷越者都涉嫌节下具体罪名：境外诈骗集团成员阿才涉嫌组织他人偷越国（边）境罪、运送他人偷越国（边）境罪，安娜等人涉嫌偷越国（边）境罪。

影片开头，潘生被诈骗团伙以欺骗甚至暴力的手段掳掠至犯罪窝点骗后一直努力逃脱，，其间被非法拘禁、多次遭遇殴打，最后还打断了腿。除潘生外，还有出现其他被骗者被殴打、囚禁等镜头，甚至因试图向外界传递信息被残忍杀害。犯罪分子的这些行为触犯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故意杀人罪、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罪、第二百三十八条非法拘禁罪。

影片中，潘生为电诈团伙提供并操作专业设备，搭建远程机房，利用社交媒体账号等方式，为电诈团伙推广引流，通过制作、封装、维护非法软件，依附非法平台疯狂“跑分”的行为；以及印制美女荷官小卡片的印刷店、随处可见的小卡片广告发放的行为，均涉嫌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

影片中，阿天掉入赌博陷阱无法自拔，偷钱、抵押房产，凑够800万元一次性汇入博彩账户，随后，陆秉坤通知“水房”开始跑分洗钱。此处“水房”是指诈骗团伙将诈骗环节和转账环节分离后出现的一种新型犯罪窝点，是诈骗犯罪链条上负责拆分、转移诈骗所得资金的关键环节。“水房”除为诈骗团伙“走账”外还可能涉及为毒品犯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犯罪、恐怖活动犯罪、走私犯罪、贪污贿赂犯罪、破坏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诈骗犯罪等上游犯罪销赃，涉嫌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条的洗钱罪。

至于陆秉坤通过“水房”进行“走账”的行为属于明知是犯罪所得而结伙以转移等方法予以掩饰、隐瞒，涉嫌刑法第三百一十二条的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

影片中，诈骗犯罪团伙以头目陆秉坤为首，骨干成员阿才等人，还有一群打手小弟，形成较稳定的犯罪组织，人数较多。犯罪团伙窝居缅北称霸一方，通过实施网络诈骗手段获取经济利益，一旦有人反抗，就会遭受虐待和酷刑。这些行为使该犯罪团伙有可能被认定为黑社会性质组织，因此陆秉坤等人涉嫌构成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

《刑法》中关于黑社会组织特征的表述如下：（一）形成较稳定的犯罪组织，人数较多，有明确的组织者、领导者，骨干成员基本固定；（二）有组织地通过违法犯罪活动或者其他手段获取经济利益，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以支持该组织的活动；（三）以暴力、威胁或者其他手段，有组织地多次进行违法犯罪活动，为非作恶，欺压、残害群众；（四）通过实施违法犯罪活动，或者利用国家工作人员的包庇或者纵容，称霸一方，在一定区域或者行业内，形成非法控制或者重大影响，严重破坏经济、社会生活秩序。

注释

[1] 第二百六十六条　【诈骗罪】诈骗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本法另有规定的，依照规定。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