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这个时代,谈不上谁辜负了谁
病中散记
各位好,今天本来想写篇正稿,不料昨晚出了点事,晚上的时候吃了些放在冰箱里剩菜,疑似是食物中毒了,半夜呕的天昏地暗,一度几近昏厥。平生第一次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可是等医生来的时候,感觉已经好多了,所以在医生的一再确认下,最终也没有随着救护车去医院。只是决定近期去做个全面的体检,从单位辞职也两年多了,“无业”外加疫情期间,一直没有把自己花钱体检的事情排上日程,这次食物中毒倒是提醒我了这件事,想努力工作,首先得照料好身体。
昨晚折腾了一宿,于是今天就主要以休息为主了。经历过食物中毒、上吐下泻的朋友应该都清楚,那个感觉确实挺难受的,尤其我这次已经吐到了眼前发黑,难受至极的时候脑中不自觉的会冒出一些极端的想法——比如我要是真这口气缓不过来,就这么死在那里了,会怎样?
今天卧床休息的时候,又瞎想起这个问题,想了半天之后,觉得我大约会很不甘心。
清末的时候,章太炎有个学生叫黄侃,前半生主要跟着他老师在日本组会党、闹革命。可是他跟着章太炎主要学的是经学。学了一肚子学问总应该写点东西传诸后世吧。他老师章太炎也这么劝他。可是黄侃却豪言说自己要“三十岁前不发文,五十岁前不著书。”意思是治学要严谨,只有等积累够了动笔写才有意义。
这想法倒是确实不错,也得到了章太炎的首肯,可惜的是,你去查黄侃的生卒年月,会发现他刚好就活到50岁(实岁49,虚岁50),所以黄侃这辈子留下的著作都是一些断章残篇,我今天心血来潮在百度上又搜了一下这个人,查到的首要身份竟是“中国近代革命家”——一个立志成为经学大师的人,最后却主要因为一些革命主张的文字被后世所铭记,黄侃如果地下有知,肯定会觉得他这辈子算亏了。
所以黄侃这黑色幽默般的一生其实昭示了一个道理:人应该赶快生活——趁着脑力和体力都还强健,赶紧把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最想去的地方,都做了、去了,因为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万一你立下一个黄侃一般某某岁以后再怎么怎么着的志向,老天爷却刚好卡着那个点把你收走了,人生岂不徒留许多遗憾?人应当赶快生活。
而提起死期不知何时而至这件事,我又莫名的想起前不久引发热议的“女硕士饿死日本”的事件,一位朋友当时写了一篇《这个时代辜负了她》的爆款文章,结果这篇文章又遭到了很多左派作者的不满和围剿。有读者当时问我的观点,我说我不太想凑这个热闹。
但说实在的,我也觉得这篇引发热议的文章,至少标题是有欠考虑的——文章论及的那位985出身、年仅37岁的才女,无论是当初投身炒币、还是后来决定移民日本、以及再后来罹患厌食症而没有及时医治,其实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当然,你可以说,她的很多选择,是被时代的洪流推着走的、陷入某些旋涡无可自拔、也是她身不由己、情非得已,可是这样说的话,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时代中的一个泡沫,古往今来所有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被时代推着走的呢?人只是时代河流中的行舟者,正如你翻了船不能怪河流太湍急一样。时代于我们,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辜负不辜负。
同样的,既然时代谈不上辜负我们,我们也无所谓“辜负时代”。
与《这个时代辜负了她》的爆火类似。依稀记得,大约10年以前吧,网红周x平也曾凭借一篇文章爆火全网,叫《请不要辜负这个时代》,那里面拿来当论据的很多例证之不靠谱都属于科幻小说的级别。可是周先生却凭借这篇文字掀起了一股热潮,把自己送上了顶流网红之路。
把十年前的《请不要辜负这个时代》与今天的《这个时代辜负了她》放在一起对比会很有意思——两篇文章的观点,其左右倾向虽然是迥异的。但思维逻辑却有一个出奇相似的地方,都试图在个人与“时代”之间建立一种强联系,宛如父母与孩子一般,紧紧连在一起,时刻都在关注、争论着到底谁辜负了谁。
而这样的绑定一旦形成,总是纠结万分的,就像紧密过度、丧失了边界感的亲子关系,总会子女与父母之间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与互怨。于是不是你辜负了时代,就是时代辜负了你。
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个人与时代,其实本没有那么强烈的、水乳交融的、如母婴一般的强联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都是这急流中的弄潮儿,为了不被下一个旋涡卷的神形俱灭,我们必须为自己的每个选择负责,小心渡过急流与暗礁,驶向那个自己的人生的彼岸。而正因为我们担得起这份自己的责任,所以我们的灵魂与我们的选择一起,才都是自由的。认定自己选择的道路,就无怨无悔的走下去。不被外物所辜负、也不辜负任何外物。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这是王勃在《滕王阁序》的名句,其实王勃这个人之生命,倒是真可以道一声“时代辜负了他”的,他少负才学、成名甚早,可却因为一篇《檄英王鸡文》的开玩笑的文章,无意中误触了皇子夺嫡这个大唐王朝最碰不得的雷区,差一点就掉了脑袋。后来遇了大赦天下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却一生的名声与前途都化为乌有了,灰溜溜的跑去海南投靠父亲。
可是你看王勃写的《滕王阁序》,他看的就很开,论有才,你有贾谊有才么?论冤屈,你有梁鸿冤么?几千年了,若真论辜负,每个时代都辜负了大量的人,辜负的多了,也就无所谓辜负不辜负了。所以王勃说“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什么意思?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命运,做自己的选择,并为你选择的后果买单,承受它就是了。纠结什么辜负不辜负。
所以王勃终于不是骆宾王,没有满怀怨愤、病急乱投医的去投徐敬业,给他写什么《讨武曌檄》,头铁作死。王勃就是那个王勃,认清的自己时代与命运,并因此写出了超然于时代之上文字的王勃。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人在自己有限的人生当中,在不为你而运转时代齿轮下,总要承受种种不如意,所能做的唯有挣扎求生、唯有努力生活。
“不要问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些什么”。1961年,约翰·肯尼迪总统上台时,曾在就职演讲中说了这样一句名句。当时美国的二战红利吃的差不多了,机会的收紧,让垮掉一代、愤怒青年开始出了点苗头。所以肯尼迪这话似乎有点给美国人打鸡血的意思。
但这话传到经济学家弗里德曼的耳朵里却让后者很愤怒,弗里德曼写了篇文章发在报纸上,说:“我们自由主义者,既不关心国家可以为我做什么,也不关心我可以为国家做什么,我们关心的是我可以通过国家来做些什么。”
在我看来,弗里德曼这句话,道出了一个真正独立、自由的现代人对他的国家、他的时代应该有的那种态度——当一个人执着的要求国家和社会必须为他做点什么,否则就是“时代辜负了他”时,他就会陷入福利主义的窠臼。而当一个人总被教育要为社会为集体做什么的时候,否则就是“辜负了时代”时,他又疑似被集体主义所PUA了。弗里德曼否定的两种想法,正式20世纪人类曾相继陷入的迷思。
所以这两种问法都不得法,一个积极主动、珍惜自己不知何时就会终结的余生的人,最该问的问题,其实我能通过我的国家、我所身处的时代、我所面对的命运,做些什么让自己此生无悔的事情。
这才是个好问题,一个自由而独立的人应该问的问题。一个欣欣向荣的繁荣社会鼓励人们去思考的问题。
我与这个时代,谈不上谁辜负了谁,我唯一担心的,只是在我注定有限的余生中,能否通过这个时代,做点不辜负我的理想、我的良知、我的爱恋的事情。
为此,也只为此,我愿努力生活。
全文完
身体不太好,今日算跟大家请假了,
音乐是一首舒伯特的《魔王》,愿您喜欢。
病中写下这篇散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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