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12年一举夺冠，他的光环早该被看见

赛场上，伴随着中国轮椅冰壶运动员陈建新嘹亮的助跑声，代表中国队的红色冰壶，按照他在意念中设计好的路线，稳稳地向营垒正中心逼近。这颗壶精准地击中了欧洲劲旅瑞典队布控在内环的两颗壶，让对手的壶彻底远离内环区域，基本宣告了这场比赛的胜利。只剩下最后两投了，瑞典队几乎已经失去了翻盘的机会。

最终，中国轮椅冰壶队以8：3 的大比分击败对手，获得了2022年北京冬残奥会轮椅冰壶项目的金牌。

这是一次注定永生难忘的奥运征程。不论是负责三垒的陈建新，还是他的队友张明亮，他们练习这项运动的初心，都是为了2013年开始筹备申办的北京冬奥会与冬残奥会。在家门口拿到这枚金牌，是他们九年来夙兴夜寐、矢志不忘的目标与梦想。

这项运动，改写了他们以往的生命轨迹，更为他们建构了新的生活追求与精神支撑。因为下肢瘫痪，他们曾陷入自暴自弃与苦闷迷茫，也曾为“我还能做些什么”“我的生活该怎么继续”这样的自我拷问而焦躁忧愁。自从与冰壶运动结缘以来，他们有了志同道合的队友，关心帮助他们的教练团队，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生命中注入了新的希望与动力。不仅在赛场上，他们超越自我、追求卓越；在赛场外，他们也有了信心与勇气，去开拓更加充实丰饶的人生。

人生转折

陈建新的噩梦始于12年前。

2010年的某一天，他在上班的路上意外遭遇车祸导致高位截瘫，这让当时年仅18岁的陈建新注定此生要与轮椅为伴，“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华的时候，我感觉我的生命还没开始绽放，就已经被风霜雨雪打趴下了。”

之后的两三年，陈建新始终无法从这场噩梦中走出来——有时，他会发疯般掐、拧自己的双腿，以求唤醒一丝疼痛的知觉，因为疼痛在此时意味着生命力，而非僵死的腿部神经；他也无数次梦到自己重新站了起来，等真正醒来却发现只是黄粱一梦。巨大的失落感与沮丧感裹挟着他，他经常在一觉醒来的清晨泪流满面。

当时的他完全沉溺在命运亏欠自己的消极情绪中，除了吃饭、睡觉，丝毫打不起精神做其他事情，生活失去了目标与锚点，终日像行尸走肉一样潦草度日。

浑浑噩噩了一阵子，他突然发现，父亲已经为自己的一蹶不振熬白了头发，年迈的爷爷奶奶还在为了能抬得动他上厕所而坚持着，生怕自己的身体垮掉再也帮不了孙子。陈建新开始意识到，他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为家人负责。虽然再也站不起来，但他要让自己的生命重新支棱起来。

后来，北京市延庆区残联主动联系到陈建新，让他考虑是否愿意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

急于为生活寻找方向的陈建新同意了。当时的他单纯觉得，成为运动员就可以拥有很多队友。这些队友和他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可以彼此理解、共情，这是一种可以自我疗愈的精神能量。

没过多久，陈建新来到北京体育中心，成为了一名轮椅击剑运动员。2015年，北京正式成为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的举办城市。但轮椅击剑是夏残奥会项目，不是冬残奥会项目，作为北京人的陈建新，觉得在自己家乡拿到金牌是一种无上荣光，于是他主动要求转向轮椅冰壶项目。从此，这项运动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与陈建新在18岁遭遇变故不同，他的队友张明亮还不到3岁就因小儿麻痹症而下肢瘫痪。他了解外部世界的方式就是坐在父母的自行车前座上，睁大眼睛，一点点观察世间万物。

生活在并不富裕的河北农村，张明亮的人生似乎没有太多的选择。家里没有轮椅，唯有在村里做木匠的姥爷给他打的一副拐杖，他拄着拐最多只能走到村口，连上初中时从村里走到镇上的这一段路，都是他无法独立完成的苦役。

父母为了给他看病、照顾他起居，没有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选择外出务工，而是一直在家里拾掇几亩土地。庄稼人以种地为生，但是他腿脚不便无法播种施肥，今后凭借什么来安身立命呢？张明亮还记得，多少个夜晚，父母在忙碌一天后，对着他的一双腿长吁短叹。

但父母逐渐发现，张明亮对电子设备比较感兴趣，经常一个人钻研很久，于是听从村里人的建议，在张明亮初中毕业后，送他去职业技术学校学了家电维修。后来张明亮跟着村里的熟人在北京开了个家电维修的店铺，虽然收入不多，但足以养活自己。

学冰壶、走竞技体育之路、参加冬奥会，对当时的张明亮来说，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还会有另外一种全然不同又激情澎湃的可能。

转折点来自于一次他回老家办理残疾证的契机。彼时正赶上家乡残联选拔运动员，张明亮想到自己小时候虽然跑不动，但和其他小伙伴一起玩弹弓时，他总是射得最准的那个。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他报名参加了运动员选拔，如愿成为了省队的射击运动员。两年后，北京联合河北张家口申办冬奥会，张明亮为冰壶这项优雅绅士的运动所吸引，主动提出要转去训练冰壶项目。就这样，他和冰壶运动结下了不解之缘。

热爱

开始练习冰壶之后，陈建新发现自己拥有意想不到的天赋——每一次投掷，都需要运动员对力量严密精准的把控，才能按照团队的战术意图把壶布控在它最需要的位置。而对手部力量感的掌控，正是陈建新最突出的特点。

在天赋之上的，是他对这项运动无与伦比的热爱，“这是一项特别磨性子的运动，考验你的耐心、心理素质，充满了和对手斗智斗勇的乐趣。”

每一投，都需要运动员全神贯注，需要团队成员的沟通合作，需要对整体战况的统筹把控。陈建新觉得，他在训练的时候，内心体会到了自从遭遇意外以来久违了的平静安宁，原来的焦躁、不安、愤懑、恐惧，在每一次投掷中渐渐消散不见了。

但除了天赋和热爱，最重要的，还是日复一日的努力。自从练习冰壶以来，陈建新每天至少练习六七个小时，仅在大赛结束后会有几天的休息时间。每一次投掷动作的修正、每一局比赛的演练、每一场赛事的复盘，都需要周而复始、成千上万次的重复。

而对当时还在河北省省队的张明亮来说，训练的艰难远比不上没有时间、没有机会训练的苦涩。

因为河北省冰壶场馆场地有限，而且首先要满足健全运动员的训练需求，所以张明亮和队友们只能半夜起床去上夜冰，白天，则进行举哑铃、卧推、有氧滑轮椅等体能训练。看上去轻盈剔透的一只冰壶，实际上有40斤重，上肢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完成投掷，有些运动员在比赛时会因为用力过猛而从轮椅上栽下来。晚上，张明亮会在写完训练笔记、当天日记后早早上床睡觉。但在睡梦正酣的凌晨两三点钟，却不得不穿衣起床，去冰壶训练馆开始实战练习。练到早上六点，健全运动员要开始训练的时候，他们要马上从场馆里退出来，“当时最大的痛苦就是想训练，但没有时间、没有场地。”

因为省队条件有限，张明亮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出成绩来，早日被选拔进入国家队。渐渐地，他在全国比赛和层层选拔中脱颖而出，顺利入选国家队。之后，他最明确的目标就成了北京冬残奥会轮椅冰壶项目的金牌。

2019年年底，新冠疫情开始蔓延。为了保证身体不受影响，备战冬残奥会的运动员们开启在训练营地里的封闭式训练。

这段时间里，队友和教练员们成为了真正朝夕相处的家人，张明亮在夜以继日的训练中锻造得愈发沉着稳健。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自学英文，从网上下载最新的家电维修资料加以学习，以求跟上这个行业发展的趋势——当然，不再把它当成一个养家糊口的生计，而是自己的另一重兴趣爱好。

如果说当年他选择成为职业运动员而放弃在北京开的店面的时候，还有几分犹豫，而如今，他可以坦然地说，他选择了更接近自我实现的那条道路，虽然艰难，但没有一丝丝后悔。

高光时刻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2022年3月4日，北京冬残奥会正式开幕，但对轮椅冰壶队来说，这场在家门口的冬残奥会没有想象中顺利，而是一波三折、险象环生。

开幕式结束后的第二天，轮椅冰壶队就在国家游泳中心冰立方迎来了自己的首场比赛。但因为四位队员身上背负的期待和压力过重，在赛场上十分紧绷，出手前杂念太多，导致频频失误。最终，首场比赛以3比7输给了加拿大轮椅冰壶队。

这样紧绷的状态延续到了第二天上午对战瑞典队。这场比赛，他们还是没能逆风翻盘，经受了两连败的挫折。

整个教练团队马上给他们做心理辅导，希望他们能够放下心头的重担，四位“战友”也积极沟通，相互鼓励。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他们在投壶时为队友扶住轮椅的双手更加沉稳坚定，在冰壶滑行时喊出的助威声更加铿锵有力，最终，他们用八连胜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以循环赛小组第一的身份晋级决赛。

在半决赛，他们遇到了自己在一周前所输给的加拿大队。这支传统强队也保持着稳定的发挥，双方战绩一直分外胶着，比分依次上涨，始终拉不开太大的差距。转折点出现在第五局，中国队利用自己后手投壶的优势，在张明亮负责的二垒、陈建新负责的三垒都顺利地将对手布控的壶击打出界。最终，中国队赢下了这场比赛。

进入决赛，面对在循环赛中曾以5：1击败自己的瑞典队，中国轮椅冰壶队团结协作、沉稳应对，为对方制造了巨大的压力。瑞典队不慎在第五局出现严重失误，中国队利用这个机会，一举拿下4分，将原本1：2的比分改写为5：2，并且在第七局结束后将领先优势继续拉大。这个时候，瑞典队并没有示意提前认输，赛场上的队员们默认为比赛仍会继续。

但过了几秒钟，瑞典队主动来和中国队队员握手示意，表示提前认输、终止比赛。

“我还沉浸在比赛当中，计划下一只壶该怎么打，然后才意识到比赛结束了，我们获得了金牌！”胜利的喜悦来得过于惊喜，赛场上的张明亮因为渴慕已久的胜利突然袭来，产生了一种不真切的梦幻感。

最终，他们将四年前在平昌冬奥会上夺得的中国冬残奥史上的首枚金牌留在了北京。但北京远不是他们的终点，不论是陈建新还是张明亮，看到奥运赛场上那些已经白发渐生的西方选手，还在为自己热爱的运动而全力以赴，他们也决定，要为冰壶运动战斗到最后一刻。

冰壶也重新锻造了他们的生活。从事这项运动以来，他们有了并肩作战的队友，有了协力齐心的团队，有了清晰明确的目标，更有了生机勃勃的生命状态——这一切都是体育运动赋予他们的最好的礼物。

让更多人“走出小家，融入大家”

在赛场之外，陈建新和张明亮也想把体育运动带给他们的这份快乐与满足传递给更多的人，尤其是像他们一样的残疾人。在他们的鼓励和带动下，有的朋友完成了独自滑轮椅从北京去往广州的壮举，成为大家的骄傲，也激励了更多人勇敢实现自己心中的渴望。不仅是现实生活中，他们在互联网上也看到了更多的可能，并有机会去结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在快手，他们看到了很多和他们一样不甘受困于残缺躯体的战士们。

——单腿独臂的骑行侠，独自骑自行车走过六万多公里的壮丽山河；下肢瘫痪的乡村发明家，虽因行动不便被困于一室之中，但却用求知欲和行动力为自己打造了出行的全套装备；颇具音乐天赋的失明少年，努力学习电子琴和吉他，用曲谱和旋律构筑起自己的音乐王国。

每个人都在用力地活出精彩。

他们汇聚在这个平台上，交流和互助，和来自天南海北关心他们的人一起分享自己的生活、经历、喜怒哀乐，把这个线上空间营造成一个温暖自由的“家”。这个“家”也像陈建新、张明亮一直想象的那样：在这里，他们不需要用力撕掉被人贴上的标签，不需要费尽心力去扭转他人的刻板印象，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证明“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很多人心怀善意走进他们的生活，倾听他们的故事，简单的鼓励和祝福，就能化作力量，激励他们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在人生的战场上，向战士一样，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但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所处的环境距离完善的无障碍环境还有一段路要走。正如北京冬奥组委新闻发言人严家蓉所说：“无障碍环境不仅仅是保障残疾人朋友平等参与社会生活的重要条件，也会给我们身边的老年人、伤病员乃至健全人带来很多安全和便利”，真正的无障碍是面向全民使用的，对全社会人员都具有重要意义。作为运动员和公众人物，陈建新和张明亮也意识到自己肩负着这样的责任：为推动全民树立无障碍观念做出力所能及的努力。两位冬残奥冠军希望可以通过分享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来带动周遭环境的改善、激励更多人加入到残健融合、共建无障碍环境的公益倡导中来。

最近，他们参与了快手联合北京市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等公益机构所开展的全民健身公益活动。在线下活动中，他们走进社区，与居民们和商铺工作人员一起学跳起了快手全民健身操。在线上的电竞公益赛直播间，陈建新和张明亮还为大家分享了竞技体育与生活中无障碍设施的重要性：“以前，到哪都要靠人搬，许多残疾人不愿出门。现在不一样了，像无障碍通道、低位洗手池等设施，在城市随处可见，残疾人更愿意‘走出小家、融入大家’。“

在快手，陈建新和张明亮感受到了一个温暖包容的“大家”。未来，他们也希望能和这个“大家”一起，让“无碍”成为生活的日常，用“爱”抚平生命的裂痕。

作者｜李小天    编辑｜王卷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