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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失眠饼干
即将进入号称断崖式衰老的三十四岁，出于对变老的深深恐惧，我买了音乐节的门票，举办日期正好是我生日的前一天，准备去感受一下青春肆意的气氛，从心态这一块做到由内而外的年轻。在我对音乐节的刻板印象中，音乐节是激情、自由的乌托邦。
我鼓动家属陪我一起去，这个正在兢兢业业领福报的码农表示自己周末只想在家躺着，为下一周的搬砖积攒体力，毕竟码农的大限之年临近，他要争取在失业前攒够退休本儿。码农的大限之年，是断崖式衰老的后一年。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对年长而色衰，或者年长而失业的恐惧可谓是连上趟了。我劝说道：“去吧，感受一下青春的气息。”他短暂地沉默，合上电脑：“好！再年轻一把！”
音乐节现场（作者供图）
对于我们这个尴尬的年纪，说自己是年轻人有点扮嫩，说自己是中年人又有点装深沉，没有什么比再体验一把欲走还留恋的青春更能蛊惑人心了。这倒也不是我第一次参加音乐节，几年前我参加过一个，当时工作忙碌，去的那个音乐节信号极差，导致我的手机整个下午都没有信号，中途来靠近入口的地方买水，手机终于来信号了，一阵疯狂震动，才发现我错过了老板四五个电话。
注意，那是周末的一个下午。我赶紧高举着手机，从买水的队伍中跑出来，生怕那宝贵而脆弱的两格信号再度从我手机右上角消失，然后给老板拨了回去。铃声刚响了两下，老板就接起来了：“给你打一下午电话了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呢。”虽然已经离舞台很远，但是咚咚咚的鼓点声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入了听筒，说完工作的事情之后，听筒那边经历了几秒钟诡异的安静，老板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发问，“你在外边玩儿呢？”
《我，准点下班》剧照还没等我端着水杯回到舞台区域，老板又来电话了。我把水杯递给和我一起来的朋友，几百米冲刺到刚才的位置，接起了电话。挂了电话之后，我决定不回去了，与其一直为了手机提心吊胆，还不如出去找个清净的地方安心等电话。于是天还没黑，我就退出场地，完美错过了压轴乐队。这是一次狼狈的音乐节体验，如果非要说从中获得了什么，那就是让我意识到，我能享受的自由以手机信号的最后一格为界。
这次不一样了，千年的媳妇熬成婆，我终于调岗了，新工作相对轻松，周末基本上不会被打扰，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两年公司业务下滑，活变少了。我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把日常琐事抛在一边，沉浸在内心的浪漫情怀中，体验空前的释放和自由。
《请回答1988》剧照出发前，无孔不入的大数据在社交媒体上给我不断推送音乐节的有关信息。其中一条是一位年轻乐迷吐槽最近的livehouse体验，说感觉最近来听音乐的中年人变多了，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蹦都不蹦一下，极度影响现场体验。我还得知，这种一动不动的行为有一个专有名词：“站桩”。这个多少带有戏谑意味的词在无形中让我背上了不大不小的思想包袱。我担心被那些熟谙音乐节礼仪的乐迷们视作冥顽不化的老古董，可是我腼腆的性格又无法让我自在从容地原地起跳，于是抵达现场之后，我乖巧地服膺音乐节的规则，远远地站在充气沙发区，台上的歌手一开口，底下的乐迷山呼海啸，而我迷茫地站在外围，如站针毡，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扫兴碍眼的站桩。
《西虹市首富》剧照
家属的状态放松多了。来之前对音乐节一无所知的他，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前方乐迷的种种举动，模仿着他们的手势和蹦跳的姿势，一开始还疑惑比手势的时候，大拇指到底要不要伸出来，熟练掌握之后，他开始向我炫耀：“你看你，来了就光站着，啥也没学会。”头脑简单的码农把音乐节礼仪当作一种死记硬背的标准答案。不过他很快找到了标准答案的实用价值，天色渐晚，他怂恿我也一起蹦一蹦，“因为这样暖和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松弛下来，一个是因为天色变暗，让人有了不会被注意到的安全感；更重要的是，随着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发现很多人都像我一样，选择远离舞台，安静地欣赏音乐。其实我的本能反应和家属没有区别，认为蹦才是标准答案，只不过他迅速身段柔软地模仿了起来，而我只是由于无力模仿而拘谨地远离，内心深陷被规则和集体排斥在外的压力与恐惧之中。同类的增多缓解了我“局外人”的感受，让我明白，其实音乐节根本就没有“正确”的欣赏姿势，只有适合你自己的。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剧照
随着心态的放松，我开始观察周围。一个年轻的男生坐在区分内外场地的围栏上，保安过来关切地提醒他下来，并客气地补充说是怕他摔着，但是乐迷对保安的劝说置若罔闻，恶狠狠地回呛保安：“我就是要在这坐着，你凭什么管我。”保安苦笑了一下走开了，男生得意洋洋地朝着保安的背影骂了一句。他也许把保安假想成了古板的教导主任，或者跋扈的部门总监，将好言相劝等同于管教，将自己的无礼行为等同于对权威的反叛，觉得自己履行了来音乐节的使命。年轻人对自由的理解有时还真是肤浅。
一个电子音乐的乐队表演时，身旁有一对四五十岁的中年夫妇，戴着眼镜，穿着冲锋衣，透露着格格不入的严肃气息。他们静静地听完一首歌，男士开口道：“就不能唱点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非得唱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尽管他的发言容易被鄙视为缺乏品味，但是此刻我无比羡慕他的自信表达和对既定规则的毫不在意，这是岁月历练出来的笃定，完全不像我，被自己先入为主的压力束缚住了。
《小别离》剧照我忽然领悟，人能享受到的自由，其实是以内心的观念为边界。仅仅依靠逃离日常生活环境，躲进一个人为构建起来的乌托邦，是无法让你实现自由的，因为心灵的枷锁依旧如影随形。只有打破观念的禁锢，自由的边界才能拓展。演出结束，回到现实，我发现不光蹦要耗费体力，原来站桩也很累人，半天下来，腰酸背疼，颈椎更是苦不堪言。我条件反射地想：完了，看来服务员的工作也不好干。最近公司形势不好，我原本的打算是万一失业了，我就先去家门口的快餐店打零工过渡一下，运气好没准还能去宜家，那不是号称失业中年的避风港吗？现在看，孔乙己的长衫真不是想脱就能脱的，你至少得有副好体格才行。
音乐节现场（作者供图）
我和家属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赶接驳车回酒店，因为明天还要凌晨爬起来赶火车回去上班，睡眠时间只有可怜的四个小时了。家属一边走一边抱怨：“明天一天的会……下次再有类似的活动就不用算我了，离退休又少了几百块钱。” 排版：初初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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