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铜读书 | 《毫无意义的工作》述评

--采铜读书，站在迷雾背后--

读《毫无意义的工作》的过程，脑子里总是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声音说：“写得太好了！好多工作真是狗屁无疑，毫无意义，荒废人生……”

另一个声音说：“是不是有点偏激了？作为作者，你怎么肯定这些工作是没有必要存在的呢？”

《毫无意义的工作》，原书名是 Bullshit Jobs：A Theory，作者叫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是一位人类学家，曾任教于耶鲁大学和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他做过特别出名的一件事是参与发动了“占领华尔街”的运动，他似乎是西方社会中一位主张社会革命的激进思想家，屡屡批评金融巨头和富人阶层造成的社会不公。可能因为其思想倾向，他被排挤并离开了耶鲁大学。

大卫·格雷伯2020年就去世了，享年59岁，出这本书在2018年。中译本于2022年7月由中信出版，比较厚，360多页，大约30万字，定价79元。

对于“bullshit Jobs”这个说法，直译过来是“狗屁工作”。这个名字略嫌不雅，所以中译本改叫“毫无意义的工作”，避讳了一下。但是正文中仍如实译成“狗屁工作”，经常一页里面能看到好多个“屁”字——老实说，这并不是很舒服的阅读体验（当然，也没太大关系……）。

显然作者的笔触是带着情绪的。平常我们经常也会听人抱怨“真是个糟糕的工作”“这工作太糟心了”，但我们还不至于会用“狗屁”这样的词。可这位格雷伯老兄，一个学富五车的知识分子，却直截了当地提出了“狗屁工作”的概念，我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胸中的满腔怒气了。

“狗屁工作”这个提法过头了吗？似乎又是挺精确的。

现实中确实有很多工作是够狗屁的。我们有多少工作时间浪费在了毫无意义的琐碎而无用的事情上，是浪费在无休无止、没有任何信息量的会议上，是浪费在对PPT、各种报告的花里胡哨的精雕细琢上，是浪费在明争暗斗、互相拆台的人事纠葛上，是浪费在对领导的花式彩虹屁、重复表忠心上……

更折磨人的是，虽然你明知自己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却还要装作很有意义的样子，还要假装很勤奋、很努力，甚至很享受。这种实则无意义却要伪装成很有意义的特质，让我们日复一日的工作蒙上了一层荒诞色彩，哭笑不得，又心力交瘁。

这还不狗屁吗？真够狗屁的。

格雷伯用大量的篇幅论述了现代社会中狗屁工作的普遍存在，还从中五种典型的狗屁工作类型。它们是：随从（flunky）、打手（goon）、拼接修补者（duct taper）、打钩者（box ticker）和分派者（taskmaster）。

“随从”的意思是跟随和服侍上级，却不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只是为了排场，或凸显上级的尊贵感。在封建社会，权势者的身份是靠仆从的规模来衬托的，而今天我们虽然已经步入现代社会，却仍保留着封建社会的某些文化遗痕。

大老板出门，有人给他拎包，有人给他开车门，有人给他挂起衣帽，有人给他脱鞋……其实这些事情明明他自己可以做，但是必须由其他人来做才能凸显出他的尊贵感。所以，很多随从性的工作，在格雷伯看来就是狗屁。

“打手”的意思是使用某些虚假的手段帮助组织在竞争中获胜的工作。格雷伯认为，像公关、企业法务、市场营销中的许多工作都属于此类。这些工作的部分从业者自己承认，他们从事的就是狗屁工作，尽管这些工作表面上是蛮光鲜的（这里我想起有一部叫《公关Flack》的美剧，展示了公关从业者是如何处理一地鸡毛的各种狗屁事情）。

一位广告从业者说，他的工作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制造需求，第二部分是夸大能够满足这些需求的产品。我们可以回想一下自己买过多少原本并不需要并且确实毫无用处的商品，这些消费都要拜营销人员所赐。

“拼接修补者”的意思是指那些跟在别人后面帮忙收拾烂摊子的人，中文里有个俗语叫“帮人擦屁股”，意思与之接近。比如一家大公司从外部花高价采购了一个IT系统，但是使用过程中发现这个系统里有很多不大不小的毛病，于是这家公司就派了些工程师来打补丁式地应付这些问题，却是治标不治本的。

最好的应对是更换一个更好的系统，但是这家公司的决策者由于不想承认自己的决策失误，就坚持让手下来帮忙擦屁股。格雷伯为此做了一个形象的类比：在房顶漏水后，房主觉得找专人来修理屋顶太麻烦了，于是就在漏水的下方放了水桶，然后派人来专门照看这个水桶，并及时把水桶里的水倒掉。——你看，这个看管水桶的工作就是狗屁工作！

“打钩者”指的是从事各种繁琐且但没有真正派上用场的文书工作的人。某些大学老师可能会抱怨，他们大部分的时间并没有放在教学或者科研本身，因为他们被迫去填写各种各样的表格，做各种汇报，但这些表格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在一些公司里，也有很多人的工作就是打钩、写邮件、写报告，关键是这些报告可能根本就没人看，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存档和完成流程中的一个环节。

“分派者”指的是一些居于管理岗位的人。作为管理者，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分派任务给下级，但他们自己本身不做任何工作。我们常常会赞美那些身体力行的领导，这反过来说明还存在着很多甩手和甩锅的领导。“活要你干，锅由你背”可能是一些经理人的管理之道，他们的情商和话术能让他们在职场游刃有余，倒霉的是他们的下级，干死干活不说，有时候还不得不忍受各种职场PUA。为此，格雷伯大胆断言，如果把一家公司的中层领导者去掉，估计对这家公司并不会带来什么损失。

随从、打手、拼接修补者、打钩者、分派者，这五大类算是格雷伯对狗屁工作的不完全归纳。因为狗屁工作多种多样，格雷伯这个观察经济社会的人类学家也无法穷尽。个中滋味，我想，职场中人都会有自己的体会。

除了对狗屁工作进行淋漓尽致地描绘和揭露之外，更可贵的是，格雷伯旗帜鲜明地提出：狗屁工作是对劳动者的精神折磨。

他援引了俄国大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个观点：“世界上最残酷的折磨便是强迫人无休止地做一件毫无意义的工作。”这样的工作比一般所说的“辛苦”“辛劳”的工作更加折磨人。

一件辛苦的工作，如果让劳动者觉得是有意义的，比如是为了共同实现一个伟大的目标，那么苦虽然苦了点，累虽然累了点，精神上还是有动力的，但如果这个工作让他觉得毫无意义，那么他哪怕多工作一分一秒，都会觉得身心俱疲。

明明是一件毫无意义的工作，我却要日复一日地去完成，那我的价值在哪里呢？我的时间就这么浪费了吗？但如果我不做这件工作，我又能做什么工作呢？我的收入从哪里来呢？我如何在社会上立足呢？……如此种种的问题，反反复复折磨着很多人，他们在“不想做”和“必须做”的两级矛盾中反复拉扯，在希望和希望破灭之间来回摇摆，所谓“精神内耗”，这就是。

精神折磨不像肉体折磨那样显明。肉体的伤痛你能看得到，但是精神折磨，我们往往会有意无意地加以否认和掩盖。“我没事”“我很好”“每天都要元气满满的哦”——你看，这就是现代人娴熟的伤痛掩饰和自我疗伤的方式。

明明心里面很难受、很压抑了，却还要装作精力充沛、奋斗不止的样子，好像若不如此，就是惨败认输了一样。内心压填了很多矛盾和冲突，隐忍不发，却搞不好哪天会出事。

格雷伯把这一真相说了出来，他说没错你做的就是狗屁工作，他说没错你的狗屁工作就是对你的折磨，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就好像是给地球上的亿万打工人出了一口恶气一样。当这一真相被说出以后，接下来的议题便是，如果你想呵护自己，你就要拿出勇气去争取一个更好的工作。

下笔至此，对于格雷伯的人类学洞察，我们应该都能知晓个大概了。正如我一开始所说，格雷伯的笔端是带着情绪的，他算不得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他对现代工作体制的观察，背后都与他信奉的政治理念相关联。鉴于中西方在文化和社会背景上的差异，我也并不能充分理解他的这些理念。

我认为格雷伯对“狗屁工作”的洞察算得上一针见血，只不过，在与此关联的一部分观点上，我还不能完全认同。

比如对于什么样的工作属于狗屁工作，有颇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公关、营销这类的工作应该也有其意义和必要性所在，哪怕是随从也不一定就是多余的工作。而作为“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参与者之一，格雷伯对于金融业更是嗤之以鼻，认为其只是在侵吞财富而并没有创造财富，对于这个观点，恐怕很多经济学家都不会赞同。

在《毫无疑义的工作》这本书的写法上，格雷伯还没有完全做到精炼和清晰，存在堆砌大量材料、反复陈述类似观点的问题，对为什么会形成“狗屁工作”在经济社会的深层原因上的探讨还不够。我个人觉得，若只是阐述“狗屁工作”的现象和危害，似乎还用不着30万字这么大的篇幅。——以上都是我阅读中对作者的一些吹毛求疵的意见。

总的说来，这本书最大的价值就是说出了无数人压在心头早就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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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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