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海东
金正恩在日前结束的劳动党八届九中全会上对朝韩关系进行了重新定位，概括起来说，主要是两点——其一，北南“我们民族之间”的统一已无可能；其二，北南关系不再是同族、同质关系，“完全固定为敌对的两个国家关系、战争中的两个交战国关系”。
为此，金正恩提出了“整理和改编”统一战线部等对南工作机构的任务。2024年元旦当天，朝鲜外务相崔善姬召开协议会，研究落实金正恩布置的这项任务，统一战线部部长李善权及其所部人员参加这个会议。本来计划2日即对此做出评论，但在看过韩国总统尹锡悦的新年致辞以及韩方的一些言行后，觉得朝鲜可能做出反应，因此，想等等看。果然，金与正2日晚发表谈话，题目是《致大韩民国总统的新年信》，不仅对尹锡悦冷嘲热讽、大加挞伐，而且还“揭批”了前总统文在寅，把朝鲜对文在寅的不满说得更加直白、充分。可谓左右开弓，每面都不放过。
几天来，看到一些说法，认为金正恩把“北南关系”定位为“朝韩关系”这件事情很大；甚至有人认为，“敌对国、交战国”的定位可能意味着战争，尤其是在金正恩要求对敌、对南工作部门将战争认定为“既成事实”，做好准备，与人民军平定南方领土的军事行动统一步伐的宣示之下。个人认为，虽然不能完全排除“事情很大”以及“生战”的可能性，但事情可能未必尽然。以下简单说一下个人看法——
其一，金正恩对朝韩关系的新定位，其实并不是新鲜东西。在我看来，对北南统一政策和双方关系重新定位的想法，可能在2019年河内朝美首脑会谈破裂的时候起就已经产生了。当时，金正恩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韩国从朝美关系中剔除出去；2019年6月底板门店金特会，文在寅当时实际已经被排除在外，各位应该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尹锡悦上台以来，敌朝亲美、立场强硬，朝鲜多次通过各种“谈话”的形式，表达了拒绝与尹锡悦打交道的立场，而且2023年以来，加引号的“大韩民国”也曾经多次出现在包括金正恩本人的言论中。此前这些言论只是言论，但一旦落到纸面上、政策上，就是金正恩在八届九中全会上所说的样子。也就是说，八届九中全会不过是因应当前形势把此前的言论正式政策化、明文化。2023年7月，朝鲜外务省曾就韩国现代集团会长玄贞恩申请访朝一事发表立场，强调亚太委（朝鲜亚太和平委员会）在韩方人士入境问题上“不能行使任何权力”。当天在评论此事时，我曾经提出这样的观点，即朝方有意将“北南”的同一民族特殊关系转变为“国与国”的一般国家关系。半年之后，不幸言中；这不是什么所谓先见之明，而是事情发展的必然规律，因为那时的各种迹象都在指向这一结果。其二，统一战线部的“整理和改编”问题，其实也已经早有迹象——首先，是八大取消了外交和对南事务中央书记的职位；其次，是对南事务负责人的党内地位一降再降；第三，是统一战线部地位的日渐下降。这些迹象的渐次发生，与尹锡悦上台后朝鲜对韩国的态度变化是有密切关联的。至2023年9月，统一战线部部长李善权被免去候补局委职务；欢送金正恩访俄时，李善权部长更是站在“欢送群众”行列中挥动双手喊“万岁”，虽然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做的部长，但大致意味着统一战线部已经在劳动党部门序列中排位大幅下降。所以，一旦北南关系被定位为“国与国”关系，则统一战线部及其系统的相关机构势必被“整理和改编”，归到外务省旗下；所以，元旦当天主持协议会的是外务相崔善姬，而李善权及其所部人员不过是“参加”；所以，在元旦当天的文章中，我才会说“统一战线部能否继续存在是个问题”。从当下的情况看，祖平统（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没了、统一战线部悬了，亚太委的对韩部门和职能怕也要取消，亚太委未来恐怕只是专业对美了。随之而来的变化可能至少有两个——第一，现任候补局委金英哲大概不必再顶着统一战线部顾问的名头、可以名正言顺地办美务了；第二，统一战线部可能依然保留，但权力进一步缩小，或者着眼于未来“平定南方领土”后的南方恢复工作。其三，金正恩要求对敌、对南部门做好准备，配合人民军“平定南方领土”的军事行动，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提气，似乎战争必然发生、人民军必定平定南方。但需要注意的是，金正恩这话是有重要前提的，而且一环套一环——第一，如果美韩“最终企图”与朝鲜进行军事对抗，那么，朝鲜的“核战争遏制力就毫不犹豫地采取重大行动”，亦即“一旦生战，朝必用核”；第二，由于美韩“冒险的侵朝挑衅活动”，半岛随时可能会爆发战争，亦即“美韩挑衅，必然生战”。那么，问题来了，半岛果然会终止停战、恢复交战吗？金正恩是明白这一点的，美韩的话说得再清楚也再现实不过——“动核日，崩溃时”，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所以，前提不牢靠，后面这种吓唬敌人、安慰自己的话也不过是听听就好，别当真。
那么，朝鲜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北南关系”定义为“朝韩关系”，且定位为“敌对、交战”国家关系？金与正的1·2谈话部分地透露了朝鲜的意图——其一，尹锡悦上台后的所作所为，为朝鲜发展军事实力提供了借口，金与正将其称为“特等功臣”，并希望尹锡悦把敌朝亲美、联美联日抗朝的路子继续走下去，在新的一年里为朝鲜“军事强势飞跃上升”做出“特色贡献”。金与正此话虽语带嘲讽，但却把近年来朝方与美韩互为借口、推动半岛紧张局势交替上升的实质点破了，表明朝鲜依然需要美韩的“帮忙”。其二，金与正以这样一句话为引子“揭批”文在寅——“比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险恶之人，更容易对付毫无保留地现出对对方敌意的愚蠢鲁莽的家伙”。朝中社官方中文版这句话，翻译得一如既往地绕嘴，简单讲，就是“韩右比韩左好对付”。今年是韩国国会选举年，把金与正这话与韩国当前政坛情况结合起来看，有点儿意思吧？金与正这篇谈话，风格一如既往，嬉笑怒骂、尖利泼辣，是又一份经典文本。大家可以去看看，抛开是非曲直不论，单就怒斥敌酋这一点，和吃了3斤丹东草莓（净重2.8斤）一样过瘾，不亚于诸葛丞相阵前骂王朗。但是，金与正并没有完全说明朝鲜的意图，那么，我们来看看朝鲜此举的效果是什么——首先，将错综复杂的“北南关系”简化为相对单纯的“朝韩关系”，将亲美的韩国视为“走狗”、“怪族”，从而将“同族”包袱切掉。其次，将朝韩关系定义为敌对、交战国家关系，可以将双方距离拉得更远更开，继续冻结双方关系，从而将朝韩关系与其他双边关系（尤其是朝美关系）隔绝开来。第三．打狗看主人，施展朝鲜传统技能——悬崖战术、施压。把韩国推到悬崖边上，但却拉着它一只手，回头问美国：行不行给句话，不行我就松手了。
2022年6月八届五中全会以来，朝鲜已经把对韩政策纳入在对美政策框架之内（将“以强对强、正面输赢”统一称为“对美对敌政策”），从以往的“先北南、后朝美”基本改为了“先朝美、后朝韩”。到八届九中全会，定义“北南”为“朝韩”，则进一步强化了这个先后顺序。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八届九中全会维持了对美政策基本不变，称其“一贯坚持以强对强、正面输赢的对美对敌斗争原则”，但在此之外，加上了“实施高压攻势的超强硬政策”，并重申“以核制核、以正面对抗回答正面对抗”的军事回应原则。我之前曾经讲过，八大将朝美关系确定为朝鲜外交首要任务，当时将“以强对强、以善对善”作为灵活的对美政策；尽管现在叫“以强对强、正面输赢”，看上去很刚，但实际上是“以强对强、以善对善”灵活政策的变形态，灵活的核心实质未变。综上所述，朝鲜定位朝韩“国与国”关系的真实意图就相当明显了。就像我之前多次说过的那样，朝鲜也好，美国也罢，不是不想谈，而是时机未到，都在寻求一个微妙拐点的出现，而这个拐点就是半岛紧张局势的最高点。但这个最高点在哪里，需要朝美双方试探、寻找；现在朝鲜一把将“我们民族之间”的南朝鲜推成了大韩民国，大致就是这个试探寻找过程中的重要一步。个人认为，“朝韩关系”大致是策略性的，也是暂时的阶段性措施，一旦朝美关系出现向好变化或是有一点朝鲜所需的定论，那么，还是会变回“北南关系”的。至于朝鲜最高人民会议会不会修宪以适应“朝韩关系”，我倒觉得不必太在意，形势变化之后，再修回来就是了，纠缠这个没有太大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