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生气

文化

2022-09-14 05:09

不要生气，我在逼近30岁的年纪，正在用全新逻辑理解这句话。

因为年龄的关系，看书方向也有了很大转变，以前读中国思想史，喜欢研读儒学之类的书籍，因为年轻，看到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句子，很容易热血沸腾。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课本里太多这种圣人君子的案例了，觉得他们很牛掰。

梁漱溟说，中国哲学重在体悟，它不是知识，是一种生命经验的总结，知识量大对应的是博学，生命经验的总结深厚对应是智慧，我以前老搞不懂这两个概念的区别，有啥区别？年龄稍大，撞了很多南墙之后，慢慢能区分清楚了。

这么说吧，知识储存于大脑，而智慧这种东西，能让人体内激素趋于稳定，表现出来的特征就是平和与淡定，知之深未必能信之笃，这是两回事，你看冯友兰就知道了，写了这么多中国哲学史，你说他信仰中国哲学观念吗？那也未必。

我最近看的书，就偏向于老庄了，以前我读老庄，觉得这些书是很难读的，只能把字儿读进去，但根本不懂，现在好像能摸得着他们的一点意思了。

老庄的语句，字里行间最大的亮点，就是对于人的态度，他们首先承认人是有限的，是这个世界一环套一环上的小小一环而已，跟广袤的自然相比起来，没办法比。

这种渺小，很容易被理解成形体上的渺小，譬如理解为人相比于狮子，战斗力这么垃圾，非常渺小，这就是误解了。我想这种渺小，其实是相对于自然律的渺小，人类永远无法战胜自然律。

自然律一样可大可小，印度洋的季风吹不过喜马拉雅山脉，某种意义上催生了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是自然律；你生气的时候，体内激素失衡，必须要做点什么事儿才能平稳下来，这也是自然律；同样一件商品，卖50的比卖100的销量好，也是自然律。

王志文有一段台词，大概意思是，人其实并不能控制自己，你能控制自己吗，你可以控制自己不偷不抢，因为担心被抓，但你控制不了你的胰岛素分泌，某些时刻的激素分泌，你喜欢吃辣，吃咸，这是你决定的吗？或许也不，这可能是你肠胃里的菌落决定的。

老庄的本体是「道」，自然律这种东西，看不见摸着，接近于道，而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在更下一层的概念意义上，每一种实体，都受限于自然律，比如水往低处流。

于是老庄就这样构建了他们的思想世界，人是渺小的，他们认可人是渺小的，认可这一点很难，谁会承认自己无能呢。孔孟以及后面的那些人，几千年了，都未必认可这一点，儒学的人一般张口就是人定胜天，天人合一，这个天是他们想象出来的，用来结合的，虽然老庄也这么提倡，但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我愈发喜欢老庄的这个世界。

在政治上，他们用四个字概括，无为而治，这四个字创造了封建王朝历史上几次重大的盛世，嚣张一点甚至可说每个王朝一开始的盛世，都是这么来的；在人生哲学上，他们说了很多话，我觉得最为妥帖的是庄子的这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老庄对于人类刻意营造出来的东西，有点不屑一顾的感觉，而往往让人类又或者让自己陷于困顿的，又恰恰是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东西，相比于自然的广袤和自然律的馈赠而言，这种东西实在是太渺小了。相濡以沫自然也是一种善意，两只鱼在小水坑里相互给对方吐泡泡养活对方，但相对于广袤江河的滋养，实在是不值一提。

人类再美的善意，也不抵自然馈赠的万分之一，对于一个陷入饥饿状态的人来说，警告他不要走然后每天给他一点小小的粮食吃，远不如给予他自由迁徙的的权利，动物都知道迁徙去找吃的，更何况是人。

但人往往会做出反常识的事儿来，比如把你困厄在某个地方，给你送东西吃，释放善意，感动世界，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感动。

老庄是觉得人是不应该生气的，理由是没必要，因为你决定不了很多东西，世界一切事物，自有其解决的逻辑，这套逻辑，并不被人的意志左右，所以有什么可生气呢，人的成长，就是跟着这套逻辑游走，选择或者是不敢选择某些东西，拒绝或者是不敢拒绝某些东西，然后这些东西也会按照它们的逻辑走，滋养你，或者折腾你，而你似乎也只能接受，但不要生气。

生气的本质都是因为没有做好准备，当我们年岁愈大，经验增加之后，懂得了世界有其自己的游走逻辑，而自己只是波涛里的小水滴时，就没有必要生气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物自有其解决的逻辑，挡不住掩不住，也有其解决的办法。

但这并不是传递悲观，悲乐都是相对的，这是人类的概念，站在自然律本身的层面，它只有自己的逻辑，而没有情感，当我们摆脱了人类悲乐、长短、粗细、上下等等概念之后，自然会馈赠给我们的。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恰恰相反，这是更大的乐观，一个真正自由的人，是不会贫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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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2022年0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