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窃听风云”
看剧的时候常有这样的剧情:女主角阴差阳错下听到了男主角与其他人的谈话,断章取义之下产生了误解,一错过便是多年时光匆匆;正义的一方正在筹划攻击邪恶联盟的关键行动,暗处的间谍却听得一清二楚,于是行动失败、“游戏”继续。我每每心急如焚地想“快别听了!”然后遗憾地一拍大腿;但回想起来,同样的戏码也在我生活里上演,我扮演的正是“窃听者”的角色,而我这个“间谍”活跃的舞台则是我的家。
作为家庭里的“窃听间谍”,所“窃听”的无非事关家里的财政大事和家人的健康。大概是受小时候看的乱七八糟的青春小说影响,我总是想象力过于丰富地担心发生“家里经济崩溃,但父母担心孩子受影响而苦苦支撑”或者“家人健康状况不佳,但担心孩子有心理负担而隐瞒”的情况。
小学时父母因工作变动,也为了我的教育,背着贷款在新的城市购置了房产,带着我搬了家。小小的我只听到了模糊的价格,那是一个小学生眼里的天文数字,父母又都是领着固定工资的普通工作者,心里便滋生了隐隐的担忧。若开口询问,大概他们也只会回答“小孩子不要操心太多”,于是我留意起父母对相关事务的讨论,当捕捉到“贷款”“利息”等关键词,我便竖起耳朵、停下手头的事专心偷听。
《小舍得》剧照
那正是同学们讨论初中升学的时候,彼时我所在的城市最好的学校每年的学费颇高,但身边成绩优异的同学都以此为目标。而我却在钱的问题上一个人犹豫起来,和朋友们倾诉“不知道学费会不会给父母带来负担”,反倒遭“朋友”私下讨论“她好像交不起学费”。也渐渐开始学会在试衣间翻开吊牌,如果价格太贵,就在试衣后推说“不喜欢”或“不好看”。这是我因“偷听”而难以启齿的“懂事”。
小学的时候常偷听的还有各种家长里短。写作业的时候耳朵捕捉到奶奶和邻居聊天的声音,我便放下笔,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奶奶正在和邻居吐槽和妈妈的不同观念,如何做家务事、如何照顾我等等,邻居在一旁无奈地附和。同样的情况发生过几次,我的内心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步履不停》剧照
我从小和妈妈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妈妈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和学习,我也最依赖妈妈。听到关于妈妈的“坏话”,即使那是我的奶奶,也不免对她心生隔阂。直到今年,奶奶身体不适住院,妈妈在医院陪护,夜里从医院回家时,我收到奶奶发来的消息,让我在妈妈到家后告诉她一声。我猛地鼻子一酸,多年来我与奶奶之间的隔阂似乎开了个小口,或许她对妈妈的态度也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冰冷,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并非两个字可以概括。
偷听也有被迫暴露的时候。我逐渐长大,初中的时候外婆生了重病,几经辗转到上海治疗,妈妈和小姨们轮流陪护。从妈妈口中获得的消息很是模糊,手术的信息、目前情况如何,或许她也正是忙乱的状态,更无暇顾及向我解释。我偷偷翻看她和小姨们的短信,偷听她和亲戚们的电话,获得了更多与外婆病情相关的消息。
《你好,李焕英》剧照
一天深夜,我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间听到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那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铃声旋律,我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外婆的状况急转直下的消息,睡意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我听到开关“啪嗒”一声,书房的窗口亮起来,紧接着是电脑运行的“滴滴”两声和主机的嗡鸣。
我的心跳得好快,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摸索着下了床,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我在茶几旁双手捧着水杯蹲下,把自己蜷缩起来。水杯里的水面摇晃着,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抖得厉害。
妈妈发现了醒来的我,语气有点着急:“你在做什么?还不睡觉?”
《小欢喜》剧照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该坦白我“偷听”了外婆的病情吗?还是该找个借口糊弄过去?脑袋里只是一团乱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在发抖……”
听了我莫名其妙的话,妈妈像是有点生气:“你抖什么?”
害怕的情绪又叠加了委屈,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大哭起来。妈妈像是突然意识到我大概是听到了刚才的电话,也哭起来。那时候手机订票尚未普及,她正在电脑上预定一早飞往上海的机票。她转过头去盯着电脑屏幕,避开与我的对视:“遇到就是遇到了,没办法……”
幸运的是,后来外婆转危为安,但那个夜晚的声音就此深深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上大学后,在家的时间减少了,“偷听”的机会也减少了。失去了“偷听”机会,又内向不善言辞,我与家庭的许多琐事断了联系。当我又一次收拾行囊奔赴远方,爸爸送我去机场,途中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我。
突然他说:“你奶奶身体也不好。你知道吗?她的其中一个肾已经不工作了。”
我印象中的奶奶,身体上一直有些小毛病,但也是人到老年的正常现象,一直没有什么严重的病痛,在家亲自做饭、洗衣、采购亲力亲为,每天还要下楼散步,我一直以为她身体硬朗。
《季春奶奶》剧照
而在我离家的时候,她何时身体不适、何时做了检查、又得出了什么样的结果,情报系统未能工作,我对此一概不知。突如其来的信息炸弹把我定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依赖于“偷听”了解家庭事务,但这一回真是窃听工作的失败啊,没有提前进行准备和铺垫,不正指向必定的败仗吗?
仔细一想,其实“偷听”是我对交流的渴求,我渴望有关家庭和家人的信息,只是我们都太笨拙了。或许父母也想过如何将信息与我共享,但被“让孩子操心这些是负担”“该怎么说才更容易明白”等种种想法拖住了脚步;而我也笨拙地不知如何表达关心,觉得难为情,担心作为孩子和晚辈开口询问被拒绝、被敷衍、被说“你不懂”。
但我想知道、想关心、想作为一个家庭成员发表意见和发挥作用,即使是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也是如此。或许父母总担心孩子接受不了或没必要了解,但孩子并没有父母想象的那么脆弱和不懂事。自然,与孩子的沟通应和与成年人的沟通在方式方法上有所区别,在心智发育、社会经验上与成年人还有距离,但他们已呱呱坠地,已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中建立了对家庭、社会和世界的认知,已经是一个虽然幼小、但发展了自主人格的“人”了。
《以家人之名》剧照
说来说去,终归于“沟通”二字。长大离家后失去“窃听”机会的我,也逐渐厌倦于此,更希望与家人共享信息、平等讨论。或许是年岁渐长,妈妈也开始向我示弱,抱怨“最近吃什么牙都酸”“我去给你外婆开药顺便做个检查”。沟通的渠道打开了一个小口,我依然难以做到坦然地表达关心,只是别别扭扭地“吓唬”她“再不去看牙小心变得更严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吗”。等到“间谍”真正成长为“外交官”的那一天,我的“窃听”技巧也就派不上用场了吧。
排版:耿耿/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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