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116、长篇民国小说《永泰里》第二十三章 花落流水(3)&(4)
自打那晚与连升有过一面之交后,嘉贞便跟失了魂魄一般,一个人时常陷入痴呆呆的冥思幻想之中,一想起来那个英武潇洒又内敛儒雅的人儿,她心里便会涌起一丝丝甜蜜的感觉,似春风扑面而来,又如细雨润物无声,那般“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闲愁滋味缠绵隽永、刻骨蚀怀,她的黑夜仿佛从此变得悠长漫延,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浮躁的心灵变得絜静安宁,是为着对面那个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人儿在静静地守候、在默默地期待。
犹如投入水中的石子,层层涟漪在嘉贞姑娘原本宁静的心湖里持续延展开来便再也无法平复。可又仿佛如石沉大海、黄鹤西去,那个人儿此后不再有任何消息,明月依旧东升,照亮了眼前却无法点亮心灯,寂静长夜里的那一个安谧的美梦,仿佛永远都在重复、永远都不会结束,似乎那一曲飘渺的琴音又从高处隐约传来,幽远的思念便在她的迷梦中缓缓漫溢,缱恋之温柔和着淡淡的惆怅又在思绪里弥散开来,令她无从收拾也无法收拾。
又到了礼拜天,连升被母亲逼得无奈,只好答应跟嘉贞去看电影《乱世佳人》,散场后,嘉贞意犹未尽,问连升:“连升哥,你若是斯嘉丽,你会喜欢艾希礼还是白瑞德?”
连升不假思索,答:“白瑞德。”
“为什么?”
连升真心希望自己能像白瑞德那样敢爱敢恨,心有所思、意有所指,他凄然一笑,道:“因为他们是一路人,他俩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敢于去争取,不理会世俗礼教,王小姐,你呢?”
“艾希礼”,嘉贞抬头仰望星空,她若有所思,道:“他就像这天上的月亮,照亮你却又不会灼伤你,可以仰望、可以期待、可以依托,他遵约守誓,爱一个人一生不变。”
连升被嘉贞的话语感动,眼前油然浮现出橱嫚那哀怨的眼神,他道:“艾希礼太完美,只能是人间理想,可望而不可及,我倒情愿做一回白瑞德,恣意洒脱、快意人生。”
嘉贞莞尔一笑:“人都说:缺什么、想什么。连升哥,我觉得你心理上是白瑞德,实际上是艾希礼,做艾希礼日久生厌,因此才会希望做一回白瑞德来改变一下,人生大多时间若溪水,不由自主朝着一个方向日夜奔流,若要强行改变,便会有干涸的危险。”
“王小姐这是在跟我探讨逻辑学还是哲学?”连升笑道:“溪水虽终流入海,但重点在于它有方向、有信念,不随波逐流、不甘沉沦,还在于它始终如一、坚定执著地朝着目标,不惧艰难、义无反顾地奔赴……事物如此、人亦如此,这才漫漫人生如此艳丽多姿的真谛。”
嘉贞眉目含情,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连升淡然一笑,道:“王小姐抬举了,在下才疏学浅,刚才只不过是抒发胸臆而已,知易行难,惭愧。”
嘉贞问:“连升哥,喊我嘉贞,或者嘉贞妹,可以么?”
连升的生命里只有一个无可替代的妹,他的内心深处也藏有那么一个位置,只有他的妹才可以独据。
连升沉默片刻,道:“嘉贞,我们其实不是一路人,你知性睿智、才能出众,而我,就一粗鄙行伍之人,不值得你的青睐。”
嘉贞羞赧,委婉道:“连升哥,我仰慕你保家卫国、身体力行,我做不了叱咤风云的斯嘉丽,但我愿意做平凡的梅兰尼,洗手做羹汤,只为一心人。”
嘉贞的含蓄表白让连升呆愣了一下,正在不知所措之际,他忽然惊觉,二人踱步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栈桥边,他习惯性地望向那棵老松树却赫然发现,那树下竟然站着一个人,她那被海风舞动着的飘逸长发,还有皎洁的月光下她那柔美曼妙的身姿,他太熟悉了,这一切早已溶入到了他的血液之中。
连升赶紧叫来一辆黄包车,对嘉贞道:“嘉贞,时候不早该回家了,我还有事,就送你到这儿吧。”
嘉贞依依不舍,临走前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递给连升:“连升哥,你说过的,要帮我润色的。”
连升接过纸条,跟嘉贞匆匆道别,随后他赶紧朝那老松树快步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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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升见了橱嫚,问:“妹,你怎么会在这儿?”
橱嫚瞪他一眼,没好气儿地回怼:“这里是你家?许你来不许我来?”
连升不知一向温婉柔顺的她何故发火,小心道:“我家不一直都是你家?还分什么你、我,不怕旁人笑话?”
橱嫚心有不忿,呛他:“笑话!我就把这儿当家,愿来就来、愿走就走,旁人管得着吗?!”
连升一阵心凉:旁人?你竟然说我是旁人?
连升见她跟吃了枪药一般,想必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就哄她:“好好好,就把这儿当咱家,在家里随意。”
橱嫚醋意发作,问:“既是咱家,为何要带旁人来?”
连升恍然大悟,道:“噢,我刚跟王小姐去友协看了场《乱世佳人》,完后我送她回家,恰好路过这里。”
橱嫚想象着他二人在黑暗的电影院里,肩并肩、手拉手,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不禁涌生醋意:哼,干什么不好偏去看电影,看的还是乱世佳人。
连升见橱嫚冷着脸,忙解释:“娘非让我跟王小姐去看场电影,说是王太太都催了好几次了,我实在不好违拗,就只好答应了,不就是看场电影,还能咋地?”
橱嫚不依不饶:“娘说的你都听?她拿枪指着你了?还是你自己乐意的。”
连升紧忙解释:“天地良心,我只是被逼无奈应酬一下,王太太与娘多年的交情我不好抹她面子,那王主任跟市长是连襟,他后台这么硬,你说,我能胳膊跟大腿拧去?”
橱嫚总算消了点气,盯着连升手里攥着的纸条,心里依然醋溜溜的,连升这才想起来,就把那纸递给橱嫚:“给你,反正我心里没鬼。”
橱嫚一扭头,道:“你们鱼雁传情,我干嘛不知趣。”
连升展开那纸条,先快速瞥了一眼,道:“你若不看,我就开始朗读了,三、二、一,开始,亲爱的连升哥,见字如面,”
“不嫌丢人现眼啊”,橱嫚白他一眼,一把夺过那纸条,展开一看,一阙词跃然纸上:
“东风慢,桃花软,小红荫绿薄云远。黄杨淡,朱藤蔓,一朝离散,几夕留恋,眷、眷、眷。
夕阳黯,良宵短,杆头青杏春难盼。胡不羡,双飞燕,千桩心愿,万般思念,乱、乱、乱。”
嘉贞不但词填得好,字也写得工整漂亮,橱嫚心里五味杂陈,她自叹弗如:“王小姐果然才华出众,一首钗头凤把她的心情写得婉约绮丽,不由得让人共情,心生怜意。”
连升耸了耸肩,道:“有么?我看不出来,倒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一些名词跟形容词的堆砌罢了。”
橱嫚斜眼瞧着他,道:“明明很好的辞赋,你却这样子贬低王小姐,我看你是成心的,心里面肯定有鬼!”
连升凝望着橱嫚,许久不说话,橱嫚不敢看他的眼,轻声道:“无声就是默认!”
连升噗嗤一笑,道:“妹,我第一次见你吃醋的样子,真美。”
橱嫚被他说中,两颊绯红:“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啊?你连吃醋跟高兴都分不清吗?我这不是,恭喜你嘛。”
“何喜之有?”
橱嫚忿忿然:“你就装吧,不信你能嘴硬到何时?”
连升一头雾水:“说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橱嫚一撇嘴,嗔道:“你要订婚了,难道不是喜事一桩?”
连升笑道:“呵呵,我要订婚了,跟谁?我怎么不知道?”
“还装!”,橱嫚气恼,道:“娘说,她跟王太太交换了你俩的生辰八字,下个月初六就是吉日,宜婚姻嫁娶,准备让你跟王小姐订婚,难道你会不知道?”
连升故意捉弄她:“哦,原来你是为这事吃醋捻蒜啊,没错,我是打算订婚的,不过不是下个月,也没打算瞒着你。”
橱嫚道:“不管是不是下个月,你们终归是要订婚、结婚的,对吧?”
“那是自然”,连升笑道:“不过主语不是‘你们’,而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