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城中村,我找到了月租400的房子
深圳市南山区,雄踞着腾讯公司这样的庞然大物,它所在的南山科技园,也成了很多人眼里财富与发展的代名词。
这里的房价水涨船高,均价133850元/平,一套不到180平的房子,需要2269万才能买下。
即使是租,每月租金也得6000元以上。
面对铁一样,买不起也租不起的冰冷现实,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回到家乡。
但我的地下涂鸦艺术家朋友富伦觉不信,他说他想吃点苦历练一下,让我给他在南山区找个最便宜的房子。
我看出他的囊中羞涩,联系上一位中介大姐,她告诉我,想在南山区找便宜的房子,只能去白石洲的城中村,那里的房子,只要300、800、1000多。
那这些城中村的房源到底什么样呢?怀揣满腹疑惑,我跟随大姐扎进了白石洲城中村。
单间400元/月
无热水器和空调,独立厕所,只能手动冲水。
400元,在深圳南山区租一个独立卫浴的单间,富伦觉的预想是像电影《活埋》里那样,躺进去就不能移动。
但当中介大姐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我被眼前的单间镇住了,全屋大小20平米,十分宽敞,完全没有压抑的感觉。
不仅有实用家具方桌,还有一把摆在床上的办公椅,方便曾经的主人在休息之后,第一时间走到书桌前工作。
虽然屋里没有空调,但一盏只有扇叶的风扇,是劳动人民DIY的智慧结晶。
而这种DIY的智慧,在房间里处处可见。
屋里的厕所,人们把喝过的雪碧瓶,用过的洗洁精壶剪下,钉在墙上用来盛放洗漱用品。
两根拖布杆绑在一起,在厕所支起一根晾衣杆。
不仅室内空间能DIY,室外空间也能DIY。
对面有人用楼顶代替牧场,养起了都市土鸡,以期在年节之时犒劳自己。
周边也有人用天台种黄瓜、晾干贝、晒咸鱼。
400块的房子虽然房间挺大,但没有热水器,所以富伦觉决定少加点钱,寻找更加高档的城中村住宅。
单间800元/月
无网络无信号,无空调,公用卫生间(蹲便)。
800元的房子在400元房子对面,走两分钟就到。
单元门入口,墙面上满是铲除小广告后留下的黑色胶水痕迹。
房子在7楼,但是并没有电梯,所以我只能跟着大姐爬楼。大姐在前边健步如飞,我扶着栏杆累得气喘吁吁。
房子门口十分喜庆,去年贴的对联,一边被撕掉了“平安“,一边被撕掉了“富贵”。
一打开门,旁边就是警示语录。
关于警示的来历,大姐是这样说的:“当时装锁太着急,门锁装反了。”
到了室内,大姐发现原本要租给我们的那一间房门打不开了,一问房东才知道,原来被租出去了。
“这的房子就是这样,很抢手的。”为了补偿我们10块钱的看房费,大姐带我们在公共区域转了转。
这里的公共区域,就像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90平米的房子被分成6间,供13人住,中间留了一个大概30平米的公共空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
电饭锅里放着昨天吃剩的包菜。
观音画像下面放着两个安全帽。
在餐桌下,雪碧瓶子里装着陈醋,油漆桶里浸着泡菜,快餐盒里放着螺丝钉,角落的尿素袋里装满了可口可乐、大瓶冰红茶的空瓶子。
公用的卫生间,像极了电影寄生虫的半地下室,富伦觉正好便意上涌,就体验了一把,出来后一边提裤子一边跟我说,被三个桶包围着屙屎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生活在这里的人,明显都在尽量维持着整洁,在厕所的一角,不仅有全套刷厕所的工具、最新款的立白洗衣粉,甚至还有一瓶插着白花的香氛。
单间1000元/月
无网络无信号,无空调,公用卫生间(蹲便),无客厅
既然这里没房子,中介大姐也不废话,带我们看了另一间1000元的房子。虽然一墙之隔的房子在拆迁,但这里的房子依旧照租不误。
走进楼道,全是光纤上网的广告,可见这里曾经爆发过多次线下互联网战争。
在二楼和对面连接的平台上,堆满了废弃的口罩和生活垃圾。
从上往下看去,平台上最多的是绿棒子啤酒和黑色拖鞋,前者给人低成本的麻醉式安慰,后者给人低成本的舒适行走体验。
打开房间门,我吓了一跳,因为楼与楼之间的距离过近,屋里没有任何光线,看上去十分恐怖,仿佛是寂静岭的里世界。
而这种距离过近的楼,也被叫作“握手楼”:完全不符合国家楼距规定,几乎贴在一起。阳光无法找到角度切进来。
在继续看过一些1000~2000元/月的房子后,我发现它们除了装修略有差别,基本条件都差不多,相同的蹲厕和一厅多房的格局。
富伦觉看完这些房子后十分难受,他想找既便宜又合适,小而美的居住环境。
为了兄弟的幸福,我翻看了不少社交软件,最终在小红书上发现了“胶囊房”这么个东西。
虽然看着小了点,但胜在精致。
胶囊房2300元/月
卧室面积3㎡,配有公共活动区域。
我们找的胶囊房位于福田区振兴路,名为栖×生活空间。
在这里,每位住户能获得3㎡的私密居住空间。这些“胶囊”,总能让我想起我们东北澡堂的储物柜,一样的布局结构,前者存放生活,后者卸掉负担。
中介说这里的床铺地处福田区,是商业中心,上班族住这里特别方便,所以房源十分抢手,很多人在这住了三五年了。目前只剩下一间上铺。
里边除了一张床,再无旁物。
胶囊酒店的公共区域,明面上承担着存放住户个人用品的作用。
但我知道,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的所有家当,放在跟健身房储物柜一样大小的空间里,是万万放不下的。
公共区域的角落,承载了真正的储物功能,行李箱在这里堆砌,层叠的物品把他们生活的丰富性展露无疑。
或许这里住着一个爱喝椰汁,玩滑板的住户,但是在一周的大部分时间里,这些爱好,注定要和旁人的行李一同被压缩进阴影里。
在看白石洲城中村房子的那个下午,我和富伦觉坐在花坛上休息,一抬头,发现对面是一片别墅区,祥云升腾,绿树成荫,瓦舍明黄,落落大方,令人心驰神往。
“你说住在这里的人,生活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我们又联系上了一位中介,准备去窥伺下一街之隔的南山区上流生活。
香山别墅 280000元/月
上下共四层,含独立娱乐区。
别墅所在的香山美墅小区,是含高层、洋房和别墅群的混合小区,穿过高层区时,能看到这里停放着许多自行车,有山地自行车、公路自行车,还有儿童自行车。
回想起昨天在城中村,我只看到两种单车:青桔单车、美团单车,几乎没看到过儿童自行车。
出现在城中村的自行车,免不了被许多不同屁股摩擦的命运。
别墅的外观十分亮眼,黑白极简。一共有4层,地上两层,地下两层。
此刻的我跟《寄生虫》男主一样,抬起头看着别墅,心生几分茫然,像是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地盘,双腿微微打颤。“哇,太牛B了。”
地上两层主要是卧室、客厅和独立花园,还有一座标志性的高楼。
而这栋高楼,树立在城中村和别墅区中间,站在高楼上向下看去,是绵延无尽的城中村。
房子的地下则是车库和娱乐区,可以在一体式KTV里随意高歌,不用担心噪音影响邻居。
小区门口,摆放着跟他们生活相关的物品,等待认领的玫瑰花、冷萃咖啡、轻食简餐。
打工届的拉斯维加斯
我在租房过程中,发现了深圳独有的打工定律。
一是同等建筑面积,住的人更多。
跟北京和上海相比,深圳不管是城中村还是胶囊房,显著特点就是同等面积住的人要多得多。
之前提到的握手楼,最大化压缩了土地使用空间。
除了因为楼距过近,阳光照不进来,室内没有日照的烦恼,还滋生了一些有关隐私的困惑。
二就是这里发达的打工生态。
作为特区的深圳只有40年历史,它就像打工届的拉斯维加斯,一个功能主要就是上班的地方。
企业就是赌场,出租屋就是盖在赌场之上的酒店。
在我们第一天看的城中村,打工信息随处可见,日结、小时工产业发达。
而城中村本身,也是经济发展催生的产物,始于容纳急剧膨胀的外来打工人口。
自1979年深圳被设立成经济特区后,规定宅基地自建楼房不能超过三层半,面对大量涌入的外来人口带来的住房需求,当地农民开始出租房子赚钱。
三层半不够,人还是住不下,怎么办?
那就把房子扒了,重新私盖八楼、九楼的房子,当时的农民连稻子都不种了,全都在盖房子。
法国摄影师马克·吕布在1993年的深圳记录了第一批居住在城中村的城市建设者的面貌。
随着他们的涌入,深圳开始平地崛起,而他们曾经生活的城中村,直到今天依旧保留着,并继续出租给新涌入深圳打工的年轻人。
居住在城中村,就像一场压榨的接力赛。
在20世纪90年代,城中村住着那些外来的、被剥削劳动力的民工;在21世纪10年代,这里继续为80后打工者提供栖身之所。
现在,轮到千禧年之后出生的富伦觉了,时间在流转,城中村就像一个巨大的磨盘,研磨的,是一批批打工者。
有的城中村经过拆迁,最终转化为商品房,而建设商品房的人只能去寻找下一个城中村栖身。
·《拆迁中的水贝村》2015 深圳 水贝村 方展帆作品
这群人不懂“深房埋”的运行逻辑,而在流转的世界里,多于拆迁这般命运馈赠的,一定是漫长打工的漂泊史。
最后,富伦觉选择租住在胶囊房,在储物柜旁边,是一整面留言墙,贴满了花花绿绿的便签。
这是一面与情绪相关的墙壁。
有人发泄着对生活的不满,“我操”;有人许下“一夜暴富”的信诺;有人在这里祝福心上人开心每一天。
而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谋生的青年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再见了,深圳。”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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