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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塞斯《人的行动》精读讲义进入收尾阶段，为了便于理解，书里增加了一些案例。在关于反垄断问题上增加了几个美国反垄断的判例，意外发现一个法官对美国影响还挺大。他是美国巡回上诉法院法官，并不是联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但却广泛享有盛誉，以致于被誉为「第10名法官」。他就是汉德法官，Learned Hand，美国20世纪最著名的法官之一。这里简单梳理一下，这位一百多年前的「白左」法官，是如何改变美国和世界的。当然，「白左」一词略带攻击性，有些人不喜欢这种表述，我也不常用，但实在是找不到更简短准确的词来形容其主张，只能暂时用一用。
1.美国铝业公司垄断案
反垄断法最早起源于美国的《谢尔曼法案》，它的核心是打击垄断行为，规范市场秩序，鼓励公平竞争。但我们只要看一看自《谢尔曼法案》通过以来，美国政府反垄断的闹剧史，就会明白，这只高举反垄断大棒的「权力之手」，是如何摧毁市场创新，扼杀企业家精神，限制市场竞争，进而损害消费者利益的。今天分享的主要是，1945年判决的「美国诉美国铝业公司案」。美国铝业公司被起诉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说你公司太大，垄断了市场就是违法。后来地方法院判决美国铝业公司胜诉无罪，但美国政府有关部门表示不服，选择了上诉，结果案子打到了美国最高法院那里。案件审理一波三折，最高法院几位法官都曾经和美国铝业公司有关系，不能操刀。结果最后就交给了联邦巡回法院和德高望重的汉德法官来审理。汉德法官首先审查了市场份额的界定，把美国铝业公司的市场占有率，从地区法院估算的33%调高到了90%，认定构成垄断。而美国铝业公司则辩称，其一直合法使用垄断势力，而且其任何垄断势力都来自合理而自然的成长。国会没有打算赦免“好的”托拉斯，谴责“坏的”托拉斯，而是禁止所有托拉斯，拥有垄断力的企业“无论何时从事经营活动”，均违反《谢尔曼法案》。此外，美国铝业公司还抗辩指出：如果它被分解成为若干个小企业，整个产业的效率和未来都会受到损害，最终不利于消费者。而汉德法官认为这一主张不构成抗辩，因为《谢尔曼法案》的主旨不仅仅在于经济，它还有社会和政治上的目的。汉德法官最后判决认为，企业在自己的行业内拥有足够强的市场支配地位，这本身就是违法的。最终，这个案件以美国铝业公司被肢解成几家小公司而告终。
△美国参议院财政委员会主席约翰·谢尔曼于1890年提出《谢尔曼法案》
2.汉德对垄断的理解
汉德法官认为美国铝业公司本身做大就是错的，这个结论背后的逻辑，其实是认可了传统经济学那个时期对于垄断行为的认识和理解。企业做大之后具有了市场支配地位，就一定会利用这个市场支配地位做出损害消费者利益的行为，这几乎就成为了垄断的「原罪」。但实际上，美国铝业公司在做大的过程中，铝的产量从1889年每天只有大约23公斤，到了48年之后的1937年成为被告的时候，铝的产量达到了每天454吨，每天的产量提高近2万倍。而铝的价格，则从1887年每磅8美元的价格，降到了1941年的每磅1毛5分钱，价格降到了原来的2%。也就是说，我们原来想象中垄断者的形象是会提高价格、降低产量、抑制创新、减少消费者的选择，这些对垄断者的指责在美国铝业公司这里恰恰都相反，它通过自己的努力，提高了产量、降低了价格，增加了消费者的选择，铝这种金属也被更广泛地用到了日常生活和生产之中。但是汉德法官并不认可这些创新和进步，他在判词中写到：美国铝业公司在1940年的市场地位，并不是在它不情愿看到竞争对手受到排挤的情况下，被动地从其垄断地位中得到的。它在1912年有两间工厂，产量不足4200万磅；但到1934年，它却有5间工厂，产量达3.27亿磅。这种增长和持续不受干扰的控制能力不是从天而降的。若非决意维持垄断，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而这结果已经成为现实。
很显然，汉德法官的判词多少有些蛮不讲理，就是说你不垄断怎么可能做这么大？你之所以能够做这么大，就说明你一定是在垄断，而垄断做大绝对是坏事。而美国铝业公司恰好表明，公司垄断做大并不一定就是坏事，相反大大降低了成本。事实上，我们作为一个普通消费者在选择产品的时候，比如买手机、买车、买房，通常也会选择大品牌的。但汉德和美国政府都不这么认为，他们不仅拆分了美国铝业，还先后肢解了美国标准石油公司、美国烟草公司和美国电报电话公司这三个最有名的托拉斯企业。△西奥多·罗斯福 美国第26任总统
3.汉德对美国总统的影响
汉德法官出生于1872年，老罗斯福，也就是西奥多·罗斯福，出生于1858年，比汉德年长一些。汉德家族是民主党，但那个时候的民主党跟今天不一样，彼时还是很反对一些管制措施的，但汉德本人却很早就投身「进步运动」。汉德跟老罗斯福熟识之后，推荐给他一本书，赫伯特·克罗利（Herbert Croly）的进步主义宣言《美国生活的希望：政府在实现国家目标中的作用》（The Promise of American Life: the role of the federal government in pursuing national goals）。这本书后来成为罗斯福的圣经。而众所周知，老罗斯福后来成为第26任美国总统。我们看下托马斯·索维尔在《知识分子与社会》中引用的《美国生活的希望》一书中的几段话，便可窥知其主旨思想。按绝大多数人的意见，每一个受欢迎的政府都应当经过一个必需的、长期的深思熟虑，在它最终拥有采取任何措施的权力之前，这一点是由公共福利的要求所决定的。
如果没有西方民主的干预，大多数亚洲人和非洲人几乎没有机会发展现代民主国家。大多数亚洲和非洲的社会，只有从先前的这些托管过程中才能够获得一个政治上的公平开端；由一个负有这种责任的欧洲国家来托管被设想为一个理想阶段，因为其常常是国家秩序和真正的国家进步的来源。为了一个极好的目的而发动的战争，能为人类社会带来的改良比仅仅维持表面性和平更多。
很显然，这种主张在逻辑上既不成立，也早已被历史所证伪。但这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我们重点关注的是，这本书和这些思想对一个美国总统的影响。西奥多·罗斯福1900年当选副总统，1901年总统威廉·麦金莱遇刺身亡，他继任成为美国总统，时年42岁，是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在任总统。继任的罗斯福看到了托拉斯给经济社会带来的严重弊端，在1901年12月4日提交国会的咨文中，他提出了自己的反托拉斯政策。他要求国会立法，对托拉斯的经营活动给予合理的限制。而他最出名反托拉斯行动，就是使垄断包括北大西洋铁路公司、昆西铁路、芝加哥铁路在内的一大片铁路运营范围内运输的北方证券公司遭到起诉。并最终在最高法院以5：4的判决裁定该公司违反了《谢尔曼法案》。之后，他先后对40多家公司提起诉讼，解散了牛肉托拉斯、石油托拉斯和烟草托拉斯等等等。西奥多·罗斯福也因被称为「托拉斯爆破手」。除了反托拉斯，他还发动「进步主义」运动，主张用联邦政府权力进行改革，使美国社会重新走向和谐。改革理念是，调整财产和公共福利之间的关系，重新把公共福利置于个人财产之上。他认为：我们正面临着财产对人类福利的新看法……有人错误地认为，一切人权同利润相比都是次要的。而今，这样的人必须给那些维护人类福利的人民让步了。每个人拥有的财产都要服从社会的整体权利，按公共福利的要求来规定使用到什么程度。
罗斯福还是一位早期的「环保分子」，1903年3月，他在佛罗里达设立了第一个国家鸟类保护区，也是今天野生动物庇护系统的雏形。他还曾下令捕杀凯巴勃森林中的狼群，为的是保护当地的鹿，结果导致狼群灭绝，自然生态遭到破坏。鹿群不断增多，但鹿群大量破坏森林，导致森林植被迅速减少。了解了老罗斯福的政策，也就不难理解汉德法官的判决，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对美国铝业下狠手了。汉德和《美国生活的希望》一书作者克罗利一起工作，并创立《新共和》杂志。1912年，已经卸任的罗斯福组建进步党，汉德参加并帮助起草了党纲。反垄断、进步主义、社会福利、环保主义，可以说，今天美国政客们玩的，都是当年老罗斯福玩剩下的。追根溯源的话，老罗斯福还是受到汉德、克罗利等人思想的影响，认为进步主义才能救美国，美联邦的权力才能救美国。后来罗斯福的侄子富兰克林·罗斯福当选美国总统，更是把美联邦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发挥到了极致。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时至今日，在美国反垄断法被称为「自由企业的大宪章」、在德国被称为「经济宪法」、在日本被认为是「经济法的核心」，其地位凌驾于其他所有经济法规之上。目前世界上已经有100多个国家和地区制定颁布了反垄断法，对垄断踩刹车、开罚单、亮红灯，已经成为世界各国的通行做法。欧盟动不动就祭出反垄断的大旗，拿微软、谷歌、Facebook开刀，已经是司空见惯。2006年6月26日，西奥多·罗斯福再次成为《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并被美国的权威期刊《大西洋月刊》评为影响美国的100位第15名。但是，到底有多少人反思过，罗斯福们带来的这些影响到底是好是坏？后记：当然要承认，汉德法官有其伟大之处，但从其对垄断的理解和判决来看，有非常大的局限性，同时带来非常大的危害，且影响十分深远。题图：Levi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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