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礼辉：数字化创新为经济赋能｜《财经》年度对话2022

内容节选自《财经》年度对话2022

演讲者：中国银行原行长李礼辉  

不久前闭幕的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是在全党全国各族人民迈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关键时刻，召开的一次十分重要的大会。

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提出，要“加快发展数字经济，促进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数字产业集群。优化基础设施布局、结构、功能和系统集成，构建现代化基础设施体系。”二十大报告在两个层面提出了并行的发展目标和任务，阐述了数字经济发展的深刻思想和精妙战略：

一是关于到2035年的总体目标。报告强调建成现代化经济体系，要求基本实现的目标包括新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也包括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强调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并行目标包括制造强国、质量强国、航天强国、交通强国、网络强国、数字中国。

二是关于发展战略。报告重申必须坚持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第一资源、创新是第一动力，深入实施科教兴国战略、人才强国战略、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并对三大战略的实施提出一些具体要求。

这里谈一谈关于数字经济和数字金融的几点体会。

数据资源成为新型生产要素，数字技术成为新型生产力，是变革传统生产方式、改造提升传统产业、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的重要引擎。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能够让动能倍增。数字化可以加快推进新型工业化，加快建设制造强国、质量强国、航天强国、交通强国、网络强国。应该抓住世界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先机，抢占未来发展的制高点，构筑中国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优势。数字化创新可以成为稳经济、促增长的新动能。分析研究上半年各省市经济发展情况，浙江省经济核心指标都在全国前列，数字化创新是重要驱动因素。例如2021年浙江数字经济核心产业增加值总量突破8000亿元，同比增长13.3%，对经济增长贡献率达到17.1%。

网络经济正在迭代，随着互联网的智能化，网络经济已经从电商、支付、物流等生活服务领域，扩展到生产和经营性质的供应链商务圈，以及文化交流等领域。供应链平台能够无缝链接供给、物流和金融服务。人们使用的云端会议平台，可以线上线下无缝连接。网络经济最新动态，主要是眼球效应和流量效应，其逻辑是：话题引发关注，关注引发场景，场景引发流量，流量引发数据，数据创造价值。到2020年底，微信支付年度活跃用户超过了11亿，支付宝年度活跃用户超过了8亿，居全球移动支付机构的前两位，远超过苹果、三星、亚马逊等支付平台，充分激发经济动能。

2022年1-9月，全国网上零售额同比增长4%，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0.7%，高出3.3个百分点。上半年移动数据流量增长超过20%，网络用户规模9.95亿，接近10亿，短视频9.62亿，位居世界第一。今后需要继续促进网络经济的健康可持续发展。

元宇宙是全新的概念。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在今年9月13日召开会议，为元宇宙概念作出定义：人类运用数字技术构建的，由现实世界映射或超越现实世界，而且可以与现实世界交互的虚拟世界。目前，元宇宙的经济意义仍混沌未开，但是元宇宙潜在的爆发力值得关注。例如足球比赛，世界上最大的足球场，至多容纳约10万名观众。如果能够运用虚拟现实技术，构建映射足球比赛的虚拟场景，面向客户提供定制化服务，由用户去选择观赛视角，聚焦关键球星，一场足球赛的观众可以达到数亿人。通过这些服务，足球赛门票和广告收入可以几何级倍增。如果这属于元宇宙应用场景，就能产生拉动第三产业经济产出的新动能。

数字技术平等是数字经济、数字金融平等竞争的基石。普遍意义上，如果推动经济闭环运行，即使是中国这样的大国，经济资源配置的效率也会降低，经济运行总成本势必增加。在地缘政治格局中，如果国家在关键技术领域受制他人，一旦遇到大面积的封锁，很可能造成经济失速。

2020年10月，美国曾发布一项战略，要求高端存储和分布式计算相关技术，不能提供给竞争对手，现在美国已将中国视为最重要的竞争对手之一。2022年8月，美国商务部宣布将四项新兴和基础技术纳入出口管制，包括半导体基材、增加燃烧技术、开发3纳米以下集成电路所需要工业软件等。中国必须补齐核心技术领域短板，才有可能与西方国家真正建立平等互利关系。核心数字技术借不来、买不到、等不得，最需要原创性、引领性、自主性创新。

报告强调，要构建高水平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强调完善科技创新体系，主要有三方面的工作：在宏观层面，需要优化产业政策和财政金融政策，进一步完善公有制经济和非公有制经济平等竞争与融合发展，建设企业和科研机构有机整合、共同发力的大格局。在微观层面，需要优化分配制度和激励约束机制，形成有利于个人和团体团结奋斗的良好环境，推动创新链、产业链、资金链、人才链的深度融合。在国家战略科技力量的构建中，应该突出战略性的导向，突出实际效能的导向，优化配置创新的资源，打赢关键核心技术和重大项目的攻坚战。此外还要深化人才发展、体制机制的改革，推进观念创新，真正做到尊重劳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创造，全面实施更加积极、开放、有效的人才政策，努力形成人才国际竞争的优势。

以“全球100家数字银行排名榜”入围企业微众银行为例，其科研经费占营收比例超过10%，努力让数字化成为金融普惠大众的工具：通过大数据风控技术，能够解决银行与客户之间信息不对称，以及成本高的问题；通过数字化精细运营，让业务覆盖小微企业成长的全周期，并借助数字化精准营销提高小微企业融资的便利性……微众银行成立至今仅有七年时间，已经累计服务小微企业270多万户，个人客户3亿多。“拳头产品”微业贷，累计发放贷款1万亿元，授信客户超过60%首次获得银行的企业贷款，这是真正的小微信贷。其信贷业务从申请到提款，再到全部线上完成，不需要抵押与质押，资金快速到账，按日计息，核心产品风险指标优于行业平均水平。

国际货币金融体系是国际经济格局的重要构成。二十大报告提出，要深度参与全球产业分工与合作，维护多元稳定的国际竞争格局和经贸关系。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建立了先进的金融基础设施和现代化金融体系，但在全球货币金融体系中仍然不占主导地位。无论是已经成为国际金融中心的香港，还是正在建立国际金融中心的上海，开始成为国际支付货币、国际储备货币的人民币，都不能占据主导地位。

目前，美国依靠强大的竞争实力，仍牢牢把握全球金融体系的主导权。纽约是全球最重要的国际金融中心之一，美元占据全球货币霸权地位。根据SWIFT统计数据，在基于金额统计的全球支付货币中，从2021年底到2022年9月，美元占比由40.51%增至42.31%；欧元占比由36.65%降至35.15%，英镑占比由5.89%增至6.54%，人民币占比由2.58%降到2.44%。人民币所占比重位列全球第五位，但这个第五位跟第一位、第二位的差别十分明显；另外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统计，2021年12月全球外汇储备货币中美元占58.8%，欧元占20.64%，英镑占4.78%，人民币占比约为2.5%，因此现在谈不上替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这是二十大报告提出的要求；但人民币国际化应该循序渐进，重点是妥善把握中国金融市场双向开放的力度和节奏。在维护本土金融市场基本稳定的同时，提高人民币金融资产的跨境流动性和投资便利性，吸引境外资本更多进入中国市场投资、更多配置人民币资产，吸引市场主体更多使用人民币作为计价、结算、支付和投资的工具。央行数字货币在全球数字经济竞争中将居于核心地位，有必要积极策划和推进数字人民币的国际化。中国央行数字货币实验领先全球，在央行数字货币全球化进程中，应力争主导地位，抓紧研发数字人民币的批发型功能和跨境支付功能，提升支付清算效率，促进数字贸易发展，谋划建设数字化国际金融中心。这将有利于进一步提升中国数字金融实力，在数字经济时代促进全球货币金融体系的均衡和协调，维护多元稳定的国际经济格局。

最后，还要关注去中心化金融。它的定义是基于分布式账本、端对端网络、可编程智能合约的去中心化、去中介的金融平台、金融交易和金融服务，典型形态包括比特币领军的虚拟货币，以及以太坊领军的去中心化协议。在某些领域，去中心化金融被广泛应用，得到全球的重视。相对传统金融服务，去中心化金融有很强的颠覆性：

一是去中介的金融自洽和独立。采用不同去中心化金融工具，可以建立自动清算的机制，形成去中介、可自洽、可独立的金融，从而脱离银行等传统金融体系。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基于以太坊网络的去中心化金融，已经形成几乎可以自洽的新金融体系，包括稳定币、去中心化的交易所、有借贷功能的机构、有资产管理功能的机构、有金融交易自动撮合功能的机构等。

2022年9月，以太坊完成合并，把以太坊的主网，从“工作量证明共识算法”过渡到“权益证明的共识算法”。以太坊创始人声称，合并以后的以太坊网络能耗可以下降99.99%以上，抵御网络攻击能力能够提升10倍以上，每秒可以处理数万笔交易。

二是无节制的投机和庞氏骗局。虚拟货币的账户相对集中，有人估算40%的比特币由大约1000个账户持有。这些关键少数位于食物链顶端，有能力操纵市场，散户往往被“割韭菜”。2018年比特币价格触底3158美元，比最高价缩水84%。2021年1-5月，比特币价格在突破6.5万美元高点后，一再崩盘，最低跌破3万美元；众多杠杆交易在暴涨暴跌中被强制平仓，爆仓资金累计超过100亿美元。

三是难监管的地下黑金和暗网。在诸多去中心化金融产品中，开放的网络没有准入的限制，非中央控制的交易资金流可以拒绝监管者的监管审查。去中心化的金融交易可匿名、可跨境、难管制，可能成为非法流动和地下投机交易的工具。有数据显示，全球地下经济规模高达20万亿美元，暗网市场一直存在非法交易，所以它们需要地下可信任、地上难以管控的交付工具。

对于去中心化金融是否能够穿透一国的金融基础设施屏障，从而穿透法定货币主权及地域金融监管的边界，看法不完全一致。弱小国家在很大程度上难以形成坚固的技术屏障和主权边界来应对去中心化金融的冲击。中国作为一个经济大国，实行更高水平的经济开放、金融开放，是基本国策；维护经济金融稳定大局，主动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是金融底线。因此，应有必要深入研究基于全新数字技术的去中心化金融工具，穿越金融基础设施屏障的可能路径，研究技术对策和政策预案，构建数字金融安全屏障。

编辑整理 | 刘亚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