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情肆虐的隔离时期,什么才是足以以物易物的硬通货?酒、咖啡和可乐一定会跃升榜单前三,以至于小编读着读着莎翁,觉得满纸都写满了“酒”字……英国传统麦酒
在《亨利四世》下篇的第二幕中,威尔士亲王(亨利王子)和他的仆从波因斯有这样一段对话:亲王:要是我现在想喝一点儿淡啤酒,算不算有失身份?波因斯:一个王子不应该这样自习下流,想起这种淡而无味的贱物。亲王:那么多半我有一副下贱的口味,因为凭良心说,我现在的确想起这贱东西淡啤酒。可是这种卑贱的思想,真的已经使我厌倦于我的高贵的地位了。”然而历史上十四世纪的英国皇室是不大可能会喝到这种淡啤酒(small beer)的,此时以大麦、酵母、水为原材料的麦芽酒才是真正的国民饮品。尽管采用啤酒花的啤酒酿造技术此时已经从欧洲大陆传到了英国,但直到16世纪啤酒才真正盛行起来。在莎士比亚所处的伦敦,啤酒的饮用规模已经和麦芽酒不相上下。随着英国经济的发展,啤酒产业的规模也迅速扩大。在伊丽莎白一世和詹姆士一世时期,大小酒馆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英国的土地上,温暖而舒适的酒馆也迅速取代了阴冷空旷的教堂,成为普罗大众社交的首选之地。克里斯托弗·马洛、托马斯·沃森等人时常在剧院附近的酒店里饮酒聚餐——在舞台上争论、再饮酒和解,是这一时期剧作家常见的交往和工作方式。这一时期酒对文学戏剧的影响远不止于此,在莎士比亚时代,公共戏剧已经成为一种面向社会各个阶层的商业娱乐形式。在环球剧院,小贩们会向观众兜售各类吃食,其中最常见的饮料就是瓶装的啤酒和麦芽酒。露天剧场上演剧目时,台下观众也可以吃喝自娱。为了迎合观众的口味,不少剧作家也会在戏中加入宴饮娱乐的场景,世俗元素在舞台上的表现度被大大拓宽,莎翁笔下诸如酗酒粗汉福斯塔夫这样热热闹闹的角色能在剧场里大受欢迎也就不足为奇了。相对于其他酒类,麦芽酒和啤酒更多地流行于普通平民之中。在《驯悍记》的开头处,贵族老爷想要捉弄叫花子斯赖,让仆人趁其酒醉未醒时将其装扮成贵族模样,再给他呈上白葡萄酒。但斯赖酒醒后称“这辈子没有喝过白葡萄酒”,要求来一壶“最淡的淡麦酒”。粗淡的酒液对应着毫无节制的饮酒方式,酗酒也逐渐成为一种流行的社会现象,詹姆士一世就曾发表演说要求关闭国内的啤酒馆。在这一时期的上层人士看来,啤酒的泛滥滋生着流浪汉、无业游民与懒汉。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酒馆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成为不法分子和盗贼们登台的场所。
而来自外国的葡萄酒则更受到上层贵族钟爱,和味淡的大麦酿造品不同,这种度数更高的在文学书写中尤其成为一种精神力的标识,贵族们的酗酒被美化成为一种美德。贯穿了莎士比亚多部剧作的流氓骑士福斯塔夫就有一段著名的“拉踩”言论:“这种不苟言笑的孩子们从来不会有什么出息,因为淡而无味的饮料冷却了他们的血液……要是他们结起婚来,也只会生下一些女孩子。他们大多是愚人和懦夫;倘不是因为有什么东西燃烧我们的血液,我们中间有些人也免不了要跟他们一样。一杯上好的白葡萄酒有两重的作用。它升上头脑,把包围在头脑四周的一切愚蠢沉闷混浊的乌烟瘴气一起驱散,使它变得敏悟机灵,才思奋发……好白葡萄酒的第二重作用,就是使血液温暖;一个人的血液本来是冰冷而静止的,他的肝脏显着苍白的颜色,那正是孱弱和怯懦的标记;可是白葡萄酒会使血液发生热力,使它从内部畅流到全身各处。它会叫一个人的脸上发出光来,那就像一把烽火一样,通知他全身这一个小小的王国里的所有人民武装起来……而这一种勇气却是从白葡萄酒得来的。”福斯塔夫在这里提到的白葡萄酒原产自伊比利亚半岛和加纳利群岛地区,原名萨克酒(sack),也是现代雪利酒的前身。萨克酒在当时属于高级酒类消费品,也自然地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福斯塔夫称:“即便我有一千个儿子,我要交给他们的第一条为人之道,就是戒掉淡饮料,养成喝萨克酒的好习惯。”已故的安东尼·谢尔在RSC版《亨利四世》中出演福斯塔夫
大卫·特劳顿在RSC版《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的福斯塔夫扮相
福斯塔夫出现在《亨利四世》、《亨利五世》和莎士比亚因其受欢迎而专门创作的《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并以暴食者和酗酒者的形象闻名。福斯塔夫在《亨利四世》上篇初登场时,亨利王子挑衅地指责他是一个让油脂蒙了心,只会吃喝玩乐的人,但这个堕落的老头儿最终成为了王子忠实的好友。对于亨利王子来说,他与父亲亨利四世一直处于紧张的关系之中,国王对于儿子的能力多有怀疑,而王子把和三教九流厮混作为自己韬光养晦的幌子。而福斯塔夫的幽默与智慧错位地填补了亨利王子家庭关系中父亲的失位,在葡萄酒的浇灌之下,福斯塔夫成为了反秩序和反政治的酒神精神化身。亨利在野猪头酒馆找到了新的导师,福斯塔夫那只喝萨克酒的“一千个儿子”的想象也落到亨利的头上。但亨利王子注定要抛弃与福斯塔夫的关系,他要让新王以崭新的面貌崛起,政治才是他的命运。在《亨利四世》下篇中,亨利选择了放逐福斯塔夫,因为这样才是为自己博得名声最好的方式,但我们也能发现这种抛弃朋友的做法恰恰是亨利从福斯塔夫那里学来的,于是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抛弃了“旧我”的亨利五世仍然在渴望一杯“淡啤酒”,与福斯塔夫的交往已经深刻地改变了亨利曾经单一的身份认同。早期的麦芽酒酿造工具
有意思的是,莎士比亚选择让淡啤酒而非麦芽酒成为十四世纪亨利五世的渴望对象,让这部十六世纪的剧作多了一重历史的张力。要想品出这杯淡酒中的意味,我们需要追溯外来的啤酒花是如何在英国原生的麦酒文化中落地生根的。在中世纪英国,麦芽酒(ale)作为一种酿造方法简单、酒精度数较低的饮料,成为普通家庭日常生活中常见的饮品,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方式也让麦芽酒拥有了本土饮品的身份。14世纪,来自低地国家的移民将啤酒酿造技术带到了英国,啤酒花作为香料的加入让酒液有胜于麦芽酒的抗腐功能,这种颜色清亮的饮品也有着更加丰富的口感。但啤酒技术刚落地英国时被本土民众视为外来品,麦芽酒作为英国人天然饮品的地位仍不可动摇。然而随着本国经济的发展,啤酒酿造在规模化上的优势也逐渐显现,越来越多的英国人开始采用这项技术。15世纪时,伦敦的啤酒酿造者们建立起了自己的协会,到了16世纪,啤酒已经成为了欢迎程度可以与麦芽酒媲美的饮品。被俗称为“啤酒花”的植物香料“蛇麻”
16世纪英国书籍中描述啤酒花种植的插画
16世纪的啤酒酿造作坊
更重要的是,英国人在自己的土壤上种植出了本土的啤酒花,酿造出了真正的英式啤酒。于是入籍后的啤酒摇身一变成为民族产业的代言,不同于粗陋的麦芽酒,啤酒更能显示英国人精致的口味,而本土的优质啤酒花也帮助英国在酒类出口产业中打出自己的商标。14-16两个多世纪中啤酒业的发展见证了英国城市化的进程,随着这一产业越来越变得有利可图,男性逐渐深度参与到啤酒生产中,家庭主妇主导的麦芽酒生产模式也逐渐被取代。啤酒不仅打败了麦芽酒成为国民饮品,也借助着新的经济力量挑战着外来葡萄酒的贵族地位。
对于这出十六世纪戏剧中亨利王子,淡啤酒是一种私人的身份认同,它是满足肉体欲望的产品、一种快乐和耻辱的来源。但站在莎士比亚时代的视野下,啤酒作为一种媒介已经将新的社会事实引渡到了旧的王朝体制中,舞台上亨利五世野心勃勃地展开对外战争,而剧院外英国新的国族认同已经热浪滚滚。或许跟随这朵十四世纪降落在英格兰土地上的啤酒花,在戏剧与历史之间,我们也能够找到一条观看莎剧的新方式、新趣味。
*部分资料源自Culinary Shakespeare Staging Food and Drink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David B. Goldstein Amy Tig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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