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作为晚辈的我,总有那么一点心痛张鸣教授。当然,我的心痛绝非指向他的知识水平。
作为人大著名历史学者,张鸣教授的学识和眼界,在国内学界,应该属于佼佼者。
然而,近些年,随着自媒体火爆,在低智群体占据的舆论广场,精英读者越来越遭到边缘化,张鸣的声音逐渐被嘈杂的大众情绪淹没。
张鸣比较早涉足公众号写作,文章很有知识性和启发性,然而,打赏却时常少得可怜,“十万加”的阅读量,几乎从来不曾花落到这位严肃学者的头上。
点开他的公众号,看到那冷清的“庭院”,也许,你会很难相信,十几二十年前,在纸媒时代和电脑上网时代,张鸣曾经是最活跃、最著名的启蒙学者之一,在多家报纸和媒体开设专栏写作。
这些年,他的账号一直没有被消失,却越来越门庭冷落。
也许,张鸣教授并不在乎这点收入。然而,他由热变冷的写作轨迹,却意外折射出自媒体时代网民平均智识水准的低下。
大多数人只想追逐快感,发泄情绪,以至于很多全是口号堆砌,毫无文采,毫无知识,毫无思辨,毫无逻辑的四无文章,都能赢得大量的喝彩。
他们唯一有耐心阅读,也只能读得懂,这种贩卖情绪和伪装勇敢的文字,并天真地认为,那是启蒙。
昨天,一位读者告诉我,李田田生孩子了。他要给李田田转去5千元钱,希望她母子平安。
我不妒忌李田田,这五千元,就算不给她,也不会落入我的口袋。
与王某X、何某Y等毫无底线地收割低层次韭菜的低劣行为比起来,李田田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对李田田本人毫无意见。我只是想站出来呼吁大家,冷静对待李田田,不要头脑发热到把她偶像化。毕竟,比她有才华,比她勇敢的人,多得是。她固然说了点人话,却并没有作出多大的社会贡献,她不过是碰巧被权力伤害了。我知道,这么做,多半是吃力不讨好,因为我明明是在心疼李田田信徒们的智商,却肯定很多人误认为,同为公众号作者,我在妒忌李田田。“春节之前,李田田那篇从‘精神病院出来之后给大家报平安’的文章,获得了十几万人次的打赏。最保守的估计也有五十万元。她可能比你有钱多了。”“你给她转去五千元,与其说是出于对李田田的关心,不如说是出于对权力的赌气。”“你痛恨权力,却没有勇气反抗权力。于是,你移情到李田田身上。既然权力伤害了这位弱女子,你就偏要掏钱重重奖励这位弱女子。”“我非但不觉得你有爱心,反倒认为,你非常懦弱。你不过是用对李田田的关爱,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懦弱。”把五千元钱转给李田田的那一刻,这位读者的内心一定充满了几乎爆棚的道德快感,他一定会爱上那一个“富于爱心和勇气”的虚幻的自己。论学识和勇气,以及这些年对读者的启蒙贡献,张鸣远远超过了李田田,却不像李田田那样属于“被权力伤害的勇敢的弱者”。因此,张鸣的名字和形象几乎不具备任何符号价值,很难被偶像化,给张鸣打赏,不能给打赏者带来多少“反抗权力”的快感。这种快感和卢克文的粉丝给他打赏时爆棚的快感并无实质性区别。同为流行偶像,卢克文为粉红所塑造,李田田为右派所塑造。两个阵营造神的动机,都是为了发泄心底的仇恨,只不过,一方仇恨美帝,一方仇恨权力。两尊偶像,看似立场对立,背后乌央乌央站着的,却是智商水准相当,思维高度同构的一类人。他们都在发泄情绪,都在追逐快感,对真正的启蒙、智慧和思想,对真正的勇敢者,几乎毫无兴趣。这是一群就算拿起凿子,撬开脑袋,也无法启蒙的庞大人群。也许,张鸣教授和我一样,最大的无力感,不是来自权力,而是来自这个庞大的人群。不知道张鸣教授近期所言的“今后不再忧国忧民”是否属于一时的气话。至于我自己,我一定会继续忧国忧民。我忧国忧民,未必一定要改变什么。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被改变。作为人文学者,忧国忧民本来就应该是安身立命之本。正是因为内心存在痛感,我才有深度阅读、思考和写作的动力。再说,思维带来的快乐,足以抵消内心的痛感。我觉得非常值得!尽管国民平均智识水准低得让人心痛,只要我的文章还有人愿意阅读,我就不应该失去希望,更不应该放弃努力。不过,必须承认,我的努力仅限于此。让我做勇敢的抗争者,我既没有勇气,也缺乏兴趣。我坚信,中国体量太大,步伐难免摇摇晃晃。对她的发展进程,不必超越合理的预期。假如我所在的城市不幸疫情爆发,大白们要来我家入室消杀,我应该不会抵抗,而是会大大方方开门迎接他们,因为在抵抗多半无效的情况下,我不想做无畏的牺牲。我有大多数人都难以克服的贪生怕死的一面,没有谁有资格要求我勇敢,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忧国忧民背负太多的道德义务,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将放弃柔性的努力。我只想在既不伤害自己,也不触犯红线的前提下,在可用的舆论空间之内,力所能及地发出一点声音。通过我的文字的传播,以跬步寸进的方式,一点一滴地为社会智识总量的提升,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这恰恰是被大多数人放弃和忽视的努力,也是很多悲剧的根源之一。社会智识总量积累的过程注定非常缓慢,但是,只要它还在持续,我们就不应该放弃内心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