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不稳定，选工作像选杂粮，不能只盯一种食物！

CBR：

提到健康问题，我们首先会想到的就是食物。作为地球上最“杂食”的动物，人类为何会选择谷物作为主食？谷物又如何影响了我们的健康？

崔凯：

所以，《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贾雷德·戴蒙德在书中提出一个很犀利的观点——“农业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错误”。但我认为农业的价值还是值得肯定的，如果没有农业，现在90%以上的人都没办法存活。事实上，是农业开启了人类生活方式的变革之路。人群慢慢聚集到城镇，最终导致交通堵塞、房价飙升和社会焦虑，但问题的根源不在于技术进步和社会发展，而是人类如何控制自己的欲望。

CBR：

您提到了“欲望节制”的问题，食物的丰富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似乎也引发了肥胖的问题，包括相关的蛀牙、糖尿病等影响健康的因素，这是驯化谷物的代价。所以，现在有一种观点认为，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们应减少碳水主食（谷物）的摄入，您怎么看待这种观点？

崔凯：

碳水化合物是一种基础能量，有数据显示，相比于40年前，中国人的碳水化合物摄入量并没有明显增长，甚至在减少。那么今天人为什么会发胖？因为食物的选择更多了，零食饮料等副产品的摄入在增多。例如，中国每年要消耗四千万吨啤酒，约等于三至四个杭州西湖的水量。肉类的摄入量可能在八千万吨左右。对这些热量视而不见，而把棍子全打到碳水化合物上，是不太合理的。我的记忆里，80年代的人基本都面黄肌瘦，因为食物供给不足，摄入的热量总数少。

今天的人们，除了食物选择更多，烹饪方式也更多样。很多食物看起来热量不高，但如果用到油炸等烹饪方式，热量也不容小觑。肥胖问题不是一蹴而就的，喝一天啤酒不会胖起来，但日积月累的持续热量摄入，加上喝酒时烧烤等配餐的摄入，“啤酒肚”自然会涨起来。关注销量和股价的食品公司不遗余力地迎合人类的味觉偏好，生产出高糖、重盐、低价的食品。20世纪70年代，很多食品公司用甜味来吸引消费者，宣传甜味能带来快乐。今天，口号从要快乐变成了要健康。曾被高高捧起的糖类被重重摔下，戴上了“不健康”的帽子。在商言商，食品企业也需要用新的叙事来换取更多的市场份额。

CBR：

从谷物营养价值的角度，有什么更好的饮食建议吗？

崔凯：

有时候我们在超市里看到琳琅满目的食物，感觉选择好像非常丰富。其实，联合国的统计数据显示，我们今天75%的食物，其原料都来自于12种农作物和5种动物。以谷物为例，全世界每年28亿吨谷物产量里，小麦和玉米就占到90%，只不过相同的原料做成了不同的成品，包括我们吃不同种类的肉蛋奶，追究其源头的养殖饲料也无外乎就是玉米和大豆。因此，从原料的角度来说，现代人的饮食结构是比较单一的。

以谷物为例，我们吃的面粉，都是精加工。但谷物中富含营养的糊粉层，约占总重量的10%左右，在加工中会被完全处理掉。因为这些部分的纤维素含量较高，口感比较差。另外，部分粮食产地的土壤重金属超标，在谷物成长中会被吸收、富集到糊粉层里。所以，虽然从营养角度而言，全谷物的确更健康，但考虑到饮食口味和其他现实因素，消费者也存在一些顾虑。

从食品科学的角度，碳水、蛋白和脂肪摄入要均衡，另外口味上尽量减少重油和辛辣的饮食会是一个相对健康的选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是运动，我们吃进去的东西，所有能量都是在体内进行代谢吸收。

CBR：

有一种说法是，现在流行的运动都是对人们早期获取食物方式的一些模仿（比如跑步是为了追捕猎物等）。因为现在人们获得食物比原始人更加容易，不需要付出更多的额外劳动，所以反而要用一定的运动来保持机体的健康状态。那么我们该如何理解这种饮食与运动之间的关系呢？

毛大庆：

绝大多数运动确实都是人类早期在适应自然中发展出的一些行为和能力。比如跑步，有一本书叫《天生就会跑》，书里认为跑步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的一项动物本能，因为人类需要通过跑步去抓取猎物、躲避灾难。类似的还有游泳、攀爬等。但随着人类获取食物越来越容易，很多运动能力都在退化，所以大家开始强调要增加运动或者锻炼。

另外，许多人运动是为了塑造身材，增肌或减脂，这些都需要通过运动和饮食来共同完成。西方有句谚语“You are what you eat.”翻译成中文是“人如其食”。吃饭时，我们摄取三种主要营养素：1.碳水、2.脂类、3.蛋白质。这三种营养素的摄入比例，会影响运动表现的能力。例如，很多人在减肥时避之不及的碳水，恰恰是跑者不可或缺的能量来源。一个体重54公斤的跑者在大运动量运动后需要摄入480克（1920千卡）碳水，79公斤体重的跑者则需摄入700克（2800千卡）的碳水化合物。推荐大家一本叫做《锻炼》的书，由医学专家撰写，书中总结了一些科学训练、休息和饮食的方法。

好的运动表现绝不仅仅是凭借毅力或者意志去完成，它应当是运动和饮食平衡后带来的自然而然的结果。比如，很多跑者会在跑步中受伤，但这不是跑步本身的问题。如果能科学地训练、动作正确，再加上合理的饮食，跑步对身体产生的正向帮助远大于对身体的损伤。因为运动能够调节人体的各种激素，使人达到最佳状态，使身体这个内部生态系统充满能量和活力。有运动习惯的人到了老年，普遍仍能保持良好的机体灵活度，这就是一个很常见的例子。

CBR：

对于饮食和运动的关注，催生了许多商业概念和新选择的出现。近年来，我们常常会在超市里看到“有机食物”的分类标签，消费者也会普遍认为 “有机”的农产品更为健康，“有机”理念代表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那么到底什么是“有机”？真的更健康吗？

毛大庆：

首先，有机不是要回到刀耕火种的时代。有机农业运动兴起于20世纪40年代，主要是对农业现代化、工业化的一种回应。其特点是把农场这种小的生产单元，看作一个生态平衡的有机生物来进行整体运作。典型的做法之一是把动物粪便作为种植肥料，丰富土壤中的重要成分——腐殖质，使其成为一个完整的生态圈。

另一个重点是回归到大自然中，把空气、阳光、水、土壤这些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东西，通过科学的规划和培养建构成一个更好的整体环境。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下，农作物能获得更好的成长，也就自然能收获更好的品质与口感。

在世界范围内，虽然不同国家对于有机食品的定义不尽相同，但促进资源的循环利用、促进生态平衡和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原则却是一致的。所以有机农业不是回到刀耕火种的时代。有机农业也会使用机械、轮作、种植绿肥、微滴灌溉等一系列现代化的科技和手段，力求农业和生态的平衡。这与依靠化学药剂介入，最大程度获取高产量的生产方式之间是有区别的。

崔凯：

有机本质的最初含义是指可持续。比如化学农业会导致土壤有机质含量降低，影响可持续农业。但在中国的语境下，消费者却把“有机”简化成一个食品安全的标准，理解上存在一定偏差。

CBR：

人们对“有机”概念的热衷，某种程度上可能是对缺失的“田园生活” 的一种向往。如何理解人们的这种“向往”呢？

崔凯：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发展，农村人口的比例在急剧下降。虽然大家依旧关注农业，但这种关注已经从“锄禾日当午”升级到“舌尖上的中国”，这是完全不一样的视角。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回归自然能帮助人们释放压力、改善状态。抛开传统农耕的生产方式而言，这是一种提倡天、地、人有机融合的文化。人类的“根”不在工业文明，不在互联网，而是在农业文化中。

毛大庆：

在我们的有机农场，也会做一些模拟家庭小农庄的生产活动，比如种植蔬菜、土壤整理等。我们通过观察发现，对于参与者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收获，而是参与过程中所感受到的心灵层面的满足。城市的压力、快节奏、包括近几年的疫情，带给人们很多心理上的不舒适。走进农业环境，和农民师傅交流蔬菜如何种植，植物的生长形态等话题，对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说能体会到一种生活节奏被放慢的轻松感。

过去30年，中国经历了高速的城市化过程，这个速度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发达国家。但这一过程，依靠的是农村的牺牲和农民群体的牺牲。新一代在城市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他们的全部生活经验都建立在城市环境之下，当他们进入乡村，看到另一种生活状态，了解到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就会产生不同的体验。这就是今天很多年轻人愿意去乡村、去露营、去做小型种植的原因——这是他们完全没有过的体验。农业不是简单的吃饱肚子的问题，其中有涉及大量关于文化、经济学、政治学、心理学等相关学科的问题。

CBR：

在过去的几年中，大环境的动荡带来很多冲击，也给我们的身心健康都带来巨大的压力。但我们也看到，很多人在这一期间选择在生活中或职业领域内做出新的尝试，这种选择的变化似乎正发展为一种新的趋势。两位老师都是比较资深的“斜杠达人”，都在生活和职业领域中有很多样化的尝试，两位如何看待这种生活层面的“杂食主义”？它会对我们整体的身心健康与生活平衡带来什么影响？

崔凯：

从学生时代起，我的学习内容就比较多元。本科是学农学的，硕士学生物化学，第一个博士学食品工程，第二个博士学心理学，出国做访问学者的时候，选修了一些人类学的课程，杂七杂八的都有。如果你学习了不同的学科，或者说进入了不同的领域，它会让你的思维很有张力。做事就像一个坐标轴，如果你只奉行一个视角就是线性的x轴，有二元的视角就可以变成xy的平面，再增加一个z轴，就会形成立体化的东西。一个人如果很长时间呆在一个部门或者是一个行业里，很容易形成“信息茧房”，包括思维也会出现固化的问题。

“艺多不压身”不仅是一个实用的道理，思维赛道的切换也会让你觉得生活更加有趣。我们经常谈食物，强调要吃五谷杂粮，不能单一集中在某一种食物上。斜杠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也是保持内心活力的一种办法。

我们原来接受“干一行爱一行”的教育很多，某种程度上可能也是一种束缚。到了互联网时代，学习的成本和壁垒都在降低，也给了大家多元化选择的机会。所以，让自己的生活多一些乐趣，包括职业上出现疲劳期的时候，做一些不同的尝试，把以往的经验做一些平移，去新的行业挑战一下，对我们的心智和长远的职业发展，都是很有帮助的。

毛大庆：

2020年的时候，我翻译了一本书，名字叫《成就斜杠人生》。这本书出版时正逢疫情的第一年，社会情绪很低落，很多人遭遇工作困境。巧合的是，这本书的原作出版于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时，也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期。所以作者希望通过这本书告诉大家怎么在不确定中去找寻内心的安定和生活的平衡，也谈到了如何去践行斜杠人生。所以2020年翻译的时候，我觉得内容非常应景。

我们以往的生活经验都是跟着时代节奏走，不用有太多的研究。这种习惯可能会导致我们无法很好地适应当下。当环境不确定时，依然希望绑定某一件事情（职业）去生活，可能既不现实，同时也非常危险。这种危险不仅来自于经济层面，也会影响到心理层面的健康。《成就斜杠人生》这本书里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它说斜杠人生，斜杠的一侧可能是为了谋生，为了要获取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这无可厚非。但斜杠的另一侧，需要我们为了热爱和生活的价值去活着。

就如崔老师所讲，饮食需要摄入不同的营养去平衡机体，才能够保持健康。所以，在不确定的状态下要如何生活？我有一个一直以来的观点，人最大的财富，不是金钱而是时间和生命。日历上撕下的每一页积累在一起换得了人生的意义。虚度是一天，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也是一天。帮助我们抵御不确定的，是在人生中找到的那些笃定的、会带给你快乐的事情。

在高速发展的淘金时代，大家确实不太容易去想这些问题，因为机会和诱惑令人眼花缭乱。但当一个社会慢下来时，就会刺激更多的人必须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你身处这样（慢下来）的时代却莫名地去想象和追求在高速时代的那种生活状态，就会显得不切实际且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所以，如何去找到一个人生的平衡？这就是我们刚才谈到的，用斜杠的方式，去找到能带来内心本质快乐的事情，找到花时间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