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年末 有伤感也不想再装了...
【留美学子】第2879期
9年国际视角精选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陈屹视线】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陈屹视线】导语
前期为作者高磐磐编辑发表了《制作“米其林”佳肴的秘籍...》。
十几年来，她走遍世界各地，品尝了数十家米其林餐厅，她对美食的理解与欣赏也从食物上升到艺术与生活理念的层面。
“我所尝的根本不是美食，而是由味道，色彩，形态，温度组成的艺术佳作。我也根本不是来吃饭，而是来经历顶级的艺术体验” 高磐磐这样写到。
与作者交流中，我直言不讳的告诉她：与其说对她在文中提到的那些经典至极的艺术品式的佳肴感兴趣，不如说，更直击我心灵的内容，是她文章结尾处，写到对人世无常的感叹。
“我们会感受世间的美好，而这些美好也注定会离我们而去，如阳光下的朝露。
无论我们怎么做都不能改变这个宿命，无论什么样的心灵鸡汤都不能治愈这种失去给我们的痛。
我们只能祈祷记住这些美好，让它的记忆存留得久远些。我知道我的记忆里将永远有着一个明珠一样的大门，和那大门内曾给我的精彩时光。”
缘由于此，作者高磐磐给我发来一篇写于2018年末的旧文，然而其间的故事与感悟，同样会与今天的读者产生共鸣。
2018年里，她失去了母亲，还失去了生命里原本习以为常、或者带来期盼的人和物。她那丝丝拿起后、又不得已必须再放下的心境记录，令人咀嚼回味！
然而，这篇在2018年末收笔之时，也许作者都没有料到，伴随疫情爆发和后几年的抗疫岁月里，失去似乎已经成为了我们需要面对，在无常和常态中找到新平衡的挑战 .....
《失去之年 - 2018 回顾》
文：高磐磐
还有几个小时， 2019 的元旦钟声就要响起了，2018说走就走了。
到处是对2018的回顾和对2019的展望。人们自豪地总结着一年的收获和成绩，比如“过去的一年，我和我的团队取得了某某成绩”等等。如果用一个词总结我的2018，我会用”loss” 这个词。对应的中文应该是“遗落“或“失去”， 因为2018 年我失去了很多。
春天我离开了工作了四年的公司。问我为什么离开，我当然可以给出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说到底是我厌倦了公司，甚至厌倦了工作。因为我和公司都很清楚这厌倦，离开时，很是轻松。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失去。但即是这样，也像撕开一块pizza一样，揪揪扯扯了好一阵子才干净利落。
清明刚过，母亲过世了。
母亲的死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已八十有二。几个月前就已开始迅速的衰老，随后卧床不起。我辞职很大的原因是要照顾她。她并没有什么病痛，走得也很安详，只是睡去了。
去世前也一直得到很周到的照料，应该是个完满的结局。母亲脾气暴躁，老了之后更是古怪执拗，陪伴照顾她的父亲常常苦不堪言。
她走了，父亲和我都感到一种解脱，但随后就是痛。那种痛没有任何理由，却深入骨髓。
记得我和父亲常常一边义愤填膺地控诉着母亲的种种荒谬，一边刻骨铭心地想念她。这本身就很荒谬。而我和父亲都是理性的人，这么荒谬的事怎么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呢？但它就是发生了。这让我和父亲都有些不好意思。以至于在最需要彼此安慰的时候只好各自舔着伤口。好歹现在没了母亲的喧嚣，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舔伤口了。
一个月后，Anthony Bourdain 自杀了。
我和他非亲非古，他的死应该和我无关。可他是个真实有趣的人。 这世上，有趣的人实在不多，真实的人少之又少。而他却两者具兼。
几年前读过他的“Kitchen Confidential” ，真是妙趣横生。
特别的经历，独到的眼光，新鲜生猛的故事，将我和千千万万读者带到了以前从未留意的地方——厨房。近年来涌起的美食狂潮，厨艺热浪，厨师成为超级明星，受众人追捧，Anthony Bourdain 的书功不可没。
后来又看了他的 “Parts Unknown”, 发现他不光有趣，而且悲天悯人。那悲悯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偏见，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心，同理心，这让他对他人的苦乐有着异于常人的尖锐理解。
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灵魂说消失就消失了，而且是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怎不让人心疼呢？一颗耀眼的星星没有任何预警地突然没了，天空骤然失色，留下我，茫然四顾。
夏天还没完，另一位我崇拜的明星走了。Joel Robuchon，一个头顶无数桂冠，饮食界的史诗级人物，死于胰腺癌。
四年前，在他 Las Vegas 的餐馆，我平生第一次体验了米其林三星的美食。在品尝了十八道活色生香的菜肴之后，我明白了我所尝的根本不是美食，而是艺术品，由味道，色彩，形态，温度组成的艺术品。我也根本不是来吃饭，而是来经历顶级的艺术体验。
我第一次知道了菜肴可以做得如此美艳，如此优雅。这次经历让我对美食的眼界有了巨大飞跃。从此之后，很难再有饭店让我真正惊艳，包括许多米其林三星的餐厅。
我知道这是不公正的，世上有几家餐厅能出 Robuchon 之右呢？可我还是不能改变这感觉。“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就是 Robuchon。我们一生可以有很多经历，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能有几次呢？现在，给我这感觉的厨艺大师永远走了。
秋天，我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一个地方。
每个星期三，儿子下课后，我总要开车送他去参加一个活动。活动历时三个小时，我自然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找点儿乐子。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母亲应该做的。好母亲应该随时关注孩子活动的进展，而不是老想着自己玩乐。
管他呢！
难得浮生半日闲嘛。活动的地点有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市中心的繁华区有一段距离，临着一个很大的购物广场，可惜是 home depot, target 这样的店。幸好我找到了 Burnt Rice.
这是一家新厨小馆，说它新厨，是因为它的菜不再拘泥于原乡正宗，而是用新颖的烹饪方法， 所谓“new school”，从厨师到侍者都不超过三十岁。说它小馆是因为它只有十来张桌子，小小巧巧的门脸，干净，简洁。每次送完孩子，我总会来这里，带上一本书，要一瓶啤酒，消磨半个下午。
这段时间我不看电邮，不接电话，让自己完全悠然世外。记得先生曾说起他童年很喜欢藏在几片席子堆成的小窝里一个人玩耍，不让任何人找到他。这个小馆对我来说就像这样一个藏身处。
成年人毕竟不是小孩儿,来此藏身要有充足的理由。而接送孩子是对家人，对外人和对自己都绝对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个藏身处还不能太贵，这种偷闲式的享乐没有糜费的道理。
店里的侍者还不能过份的热情，否则在一再的关照下会很快就埋单离开。难得的是Burnt Rice符合所有这些条件。每次去，只需与侍者会心一笑，就能藏上半天。今年深秋的一天，我送完孩子，兴致勃勃地奔向Burnt Rice，可是门关着，屋里黑黢黢的，关门大吉了。我从此再没有这个藏身处了。
那天很冷，我在寒风里像个野猫到处转着，不禁感叹：我们拥有那么多，多到为它一天忙到晚，却没有一个让自己偷闲世外几小时的立锥之地。
总算到了圣诞，我们又来到 Las Vegas。
过去的十年，我们每年圣诞都在Las Vegas 渡过。
圣诞前夜，一定会去 Mandalay Bay，到那里的水族馆－鲨鱼礁照一张全家福。而我主要是为了看望一条龙鱼，龙鱼也看过不少，可这条龙鱼却出奇的美丽巨大。它足足有两米长，健硕颀长的身体上满是像抛光的贝壳一样的鳞片，玉润珠园，让人惊为神仙，整个水池都宝光铄铄。
我每年都看它，它从来都是一样的美丽精神。
可今年，它却不见了。原来它死了。管理员说这条龙鱼已经二十岁了，活到了天年。以后的鲨鱼礁不再有龙鱼了。不再有龙鱼的鲨鱼礁就没有诱人的宝光了，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离开Las Vegas，我们总会顺路在L.A.停留一两天再回家。
L.A.可玩可看的太多了。
有一个地方是我几乎每次必去的，那就是L.A.downtown的老中国街。这大半是因为那里有“永和丰”。“永和丰”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杂货店，很有些年头了。但每次去，总是惊叹它的丰足。
首先它很大，上下两层，几乎占据了半座大楼。其次，它物品相当齐全。除了常见的干鲜货品，还有各种瓷器厨具，光茶叶就有上百种。物品也不是冷冰冰摆在货架上，很多诱人地摆在大桌台上，让人不由自主上前淘宝。
它让我想起小时候逛过的集，走在其中，总想起“丰衣足食”，“风调雨顺”这些词。最有意思的是，每次来，都在腊月，年关将至，各样年货金灿灿，亮闪闪，引逗着人们对年的想象。
我和先生每次到L.A.，他总会问“哪天去downtown呢？”那时我们俩心里都在闪过“永和丰”，总会涌起一股心有灵犀的暖意。
2018 的最后一天，我们又来到“永和丰”，等了半天，不见开门，询问邻居才知道，它因为租金太贵，关门了。去了十几年的“永和丰”说没有就没有了。
细想起来，失去之年其实是有预兆的。
2017 的冬天，我在家享用一碗香气蒸腾的米饭，突然，被一个巨大的沙砾硌了牙。当时很是气忿：“这是日本的高档米，质量怎么也这么差。难道，不光中国，整个亚洲的东西都不敢吃了嘛？”仔细寻找后，发现那根本不是沙砾，而是我掉下来的半个牙。
如果我当时足够聪明，就应该知道那是一个示警。
那么我2018年的新年愿望应该是“希望在2018年的失去不要太伤筋动骨”。我当然没有这么做，我只希望我在2018年得到更多。
说到底，一年的得与失即非我们所能知，也非我们能左右。尽管如此，我还是祝各位朋友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高磐磐简介 80年代毕业于北京大学生物系，在美国取得分子生物学博士学位和法学博士学位，专攻生物医学研究。作为专利律师，美国硅谷从事法律业务已20年。爱好广泛，对文学·艺术·美食·电影·旅行都有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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