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后田园梦碎，我再也不想管花的死活了

保罗.索鲁在《足不出户》一文中说，不出门旅行的人，在我看来就算不是像活死人般过着机械家常的生活，或像僵木的植物人成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仿佛处于假死状态。

度过整整两个月足不出小区的日子，在最后那半个月，我报复性买了很多盆植物。这应该是人类一种朴素美好的愿望，如果不能出门看风景，那就在家制造一片风景？

四月刚封控的时候，我在家走来走去，得出一个重要结论，想要过上更幸福的生活，我需要一个更大的院子。前院栽花，后院种菜，四周环绕着各种果树，最好还有一方小小的池塘，里面养着可供食用的鲤鱼鲫鱼花鲢鱼……果树下，或许可以心不在焉地，养上几只小鸡小鸭，看着它们叽叽喳喳奔来跑去，一天的日子，也就过去了。

朋友听完我的幻想后说，那你得需要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院子吧。

噢，那倒也不必，总之比现在的大点就行，鸡鸭和池塘都可以去掉，不是必选项。栽花种菜是田园生活不可或缺的项目。我是如此渴望田园生活，以至于有一阵每天做核酸回来，路过路口一幢毛坯房，都有点魂不守舍。

那房子看起来院子还挺大……

如果装修的话，这回一定要在进门的地方修个洗手池，最好弄个卫生间，所有人一进门立刻开启消毒程序。疫情期间，人类的很多想法都会变得很奇怪。

五一到了，封控前我妈种的几颗菜，终于到了能吃的时候。原本我以为自己会很兴奋，但五一的时候，蔬菜已经不紧张了，随时都可以买到。自己种的菜，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据我儿子艾文说，他亲眼看到菜粉蝶在上面产卵，小虫子把菜都给吃完了。

自然界才没有人类想得那么平和，虫子可不会一边吃一边想：要不要给那个种菜的人留点？

就这样，我默默把种菜从田园梦里清除了。

五月下旬，小区掀起了一股园艺抢购风。有一次去拿快递，看到小区门口摆了一大堆花花草草。我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在业主群里勇敢发声，哪儿买的花啊？没多久，好心邻居立刻把我拉进了两个买花群。

跟种菜比起来，伺花弄草还是显得风雅一些。小区邻居有花种得特别好的，每次经过他家花园，都觉得如沐春风，羡慕他们生活在如此诗一般的院子里。

那我也买点？

卖花的老板说，这些都挺好养的。第一批，我浅浅尝试，买了几盆太阳花，向日葵，百子莲，熊猫堇。第二批，应植物爱好者艾文要求，买了老板购物清单里所有的蕨类植物，波斯顿蕨，鸟巢蕨，超大肾蕨，富贵蕨。第三批，小区流行绣球，我不管不顾，买了八大盆绣球，国产无尽夏，进口法国贝拉，和你在一起，蓝色叙述者，各要两盆。

然后，家里的院子，终于有点像个小小的花园了。

群里有高阶爱好者，说绣球是水桶，每天早晚都需要浇一次水。当我被关在家里时，这件事并不难，不就是早晚浇一次水吗？

后来解封了，这事变得很困难。生活正在正常化，常常出门一趟，回家像失忆了一样，什么都不记得。封控的时候，你一起床，就要在阳台上站一会，看着光秃秃的院子，心里不是个滋味。

解封了，我又变得跟以前一样，一起床急急忙忙开始工作，带小孩，出门办事。好几次半夜一点要睡觉的时候，想起来，啊，花还没浇。

于是穿着拖鞋冲到院子里，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心怀怨念：我容易吗我？一天天的，要干活，要喂奶，还要伺候这二十来盆花！

第二天，是半夜两点的时候想起来的，这回运气不好，浇花把草丛里的蚊子惊醒了，它们二话不说，当即吃起了宵夜。别的都可以忍，但是摸到脸上的蚊子包时，我心情非常苦闷，再看到小陈在里面支个脑袋看着，火就更大了。

他对我买花不反对，也不支持，如果你喊他浇花，他会说：不是挺好的吗？不用浇。

后来他还是帮了我个忙，看到我拿着浇花水桶一遍遍装水，他拿出了一根水管，说这样比较方便。

半夜好不容易浇完所有的花，第二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中午我起床的时候，心想完了完了。站在阳台上往外面一看，果然，绣球被雨淋得全部倒伏了。

撑着伞穿着拖鞋到院子里，在一片泥泞之中，把八盆绣球一盆盆搬回来。身后，小陈和艾文还在说风凉话：不用搬，没事的。

等我搬完，半个身子都湿了。

我想到养花会有一点困难，没想到养花会有这么多困难。

这些绣球花热热闹闹开了半个月，终于到了要谢幕的时候。群里的大神说，想让绣球复花，必须修剪枝叶，把开花的枝头都剪下来。艾文学习了一遍，在一个黄昏，把八盆绣球都剪了。

家里没有那么多花瓶，他把所有的花都放在浴缸里。

这可能就是园艺爱好者的高光时刻吧。直到我开始猛打喷嚏猛流眼泪，我忽然想起来，天呐，我是个典型的过敏性鼻炎患者，这么多花凑在一起，这不是要我死吗？

孩子睡着后，我戴着n95口罩，把浴缸里的花全部塞到垃圾袋里，想起一篇小说，叫《在中途换飞机的时候》。

一位美丽的法国女人，决定坐飞机去美国，跟一个男人结婚。她的飞机需要在伦敦转机，因为一些故障问题，她只能在机场停留一晚。一名富有魅力的男士，邀请她一起去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他自称是大风琴制作师，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伦敦几个教堂给乐器调音？

女孩觉得这个提议很有趣，欣然前往。这一晚果然动人心魄，在教堂里听着超凡入圣的音乐，月光从彩色玻璃中折射进来，一切都显然浪漫非凡。

然后他们去了男人的家中小憩吃饭，她的心已经完全为这名男子所俘虏。对他全盘托出，她将去美国结婚，对方是个作风正派的好男人，她会生上几个孩子，学会打牌，把高尔夫球打得更好，冬天去弗罗里达过冬。

男子温柔地告诉她，你不必随波逐流，不必去过一种约定俗成的生活。

法国女人动心了，她改签了机票，决定立刻销毁婚约。

然后呢，过了几年，她又嫁给了一个差不多的丈夫。

女人说：人啊，总是秉性难移。

今天外面很热，天气一天比一天接近酷暑，但我决定，不再管花的死活了。

顺便再说一句，有个朋友告诉我，她的别墅装了三年，到现在看起来还像个毛坯，听完之后，我再也不偷看小区里那幢毛坯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