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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反骨是怎么长出来的|第七、八章

一个女人的反骨是怎么长出来的|第七、八章

小说

本文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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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卵子的呐喊》
第七章
人不能沉溺在同一种痛苦里
事情很简单,陆士衡被方琪挂断电话,这个理科男的良心忽然被撼动了。他知道他的确亏欠了她。离婚之后,两人从无联络。
他想找她,但去她家,她肯定不会见。于是他采取迂回的方式,给前丈人老方打电话,问能不能见方琪一面。
老方告诉他前女婿:“她明天下午估计在大学城星巴克,你去找她好了,态度好一点。”
老方心想,夫妻吵吵架,也是正常,男人不懂事,也是正常。就算离婚了,到底还是两口子。
男人都是要被女人改造的呀,只要没有原则性的错误,谈一谈有什么不好?谈拢了也是功德一件。
老方对前女婿并没什么不满,他每次来,都带着中华香烟和茅台酒,很大方,很客气。
方琪去相亲,全家都知道,但是老方觉得,再相亲,肯定还是原来的好,对吧,在咖啡馆见一面,没准就和好了呢?
他也没想到,陆根本就没有来松江大学城的机会。
吴琴在儿子门外,听到陆讲电话,讲到“松江”二字,她以为是方琪打来的电话,她恨不得当场就冲进去,怒斥一声,你想都不要想!
吴琴已经受够了,儿子离婚的时候她开心得想要放鞭炮庆祝,终于摆脱这一家人了。
结婚呀,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她为什么要跟这种家庭结合?亲家一个扫马路,一个在厂里烧饭,她怎么说得出口?
好不容易按捺住等儿子打完电话,她立刻冲进去,又哭又闹,说,你绝对不能去,绝对不可以。
陆士衡同意了,他的理智再次压倒情感,算了,现在去,又能带来什么?只是他跟他妈说,他还是觉得亏欠太多,想稍微做点补偿。
吴琴非常难受:“儿子,你爸妈赚这些钱容易吗?当年我们多么辛苦才有了今天,做外贸我和你爸天天熬夜跟人家厂商对接,早上还要送你上学,你知道我们有多苦伐?不容易的。”
陆士衡:“妈,我想用自己的钱。”
“你欠她什么了?你赚钱容易吗?也是天天加班的辛苦钱,士衡,我们这种家境,如果好好经营,完全可以有一个很舒服的未来。但像你这么任性,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儿子没再说话,吴琴为了巩固战果,亲自出马去了趟松江。
方琪的眼泪,是回家再掉下来的。等品珍知道是老方干的好事,立刻大骂特骂:
“老畜牲,你女儿就算一辈子不嫁人,都不会跟他们家复婚了。你怎么这么傻,这点道理都不懂?人家送你点香烟老酒,你就要一辈子为他说话啦?这辈子就差这点香烟老酒?……”
在方琪小时候,家里的吵闹声可以说一直相伴她左右,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画画的。
家里好像在刮暴风雨,但她能在白纸上,画上一些很美很温馨的东西,老爸老妈笑眯眯坐在丰盛的饭菜两旁啦,拉着她的手一起去逛动物园啦。
没有哦,她从小到大从未去过一次西郊动物园。
方琪注意到,她爸已经从“活狲”变成她妈口中的“老畜生老棺材”,想到了一句很庸俗的话,时光啊,是怎样偷偷从身边溜走?
可能因为还跟父母一起住,她常常恍然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那种下班后回家吃饭的感觉,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桌上的菜也万年不变,总是那几样家常菜。
结婚的时候,是为了逃避这种生活吧?那时是很开心地去了前夫家里吧?
那只20万的钻戒,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让方琪灰暗的生活忽然闪出了光。她从小长得五官清秀,身材高挑,不乏追求者。
她也谈过一两个男朋友,大学的时候,谈了一个本地男朋友,同样是松江人。男孩邀请她去过一次他家,算起来,也是见家长吧。
方琪去到那个小镇,看到小镇上的商品房,就开始窒息。男友家的厨房几乎跟她家一模一样,连菜色都差不多,红烧肉,红烧鱼,炒上海青,油面筋塞肉。
方琪象征性吃了几筷子,发誓绝对不要,绝对不想过这种日子。
陆士衡让她没有半点犹豫,他带她去他的母校,著名学府,散发着精英气息。
他小时候生活的街道,两边梧桐树林立,现在已经是网红马路。前夫的出生环境,对方琪来说,就是王子的城堡。
虽然结婚后,他们既没有住那套四五千万的新里洋房,也没有住大平层。小夫妻住的是一套中环旁边的两室一厅,吴琴的说法是,洋房的租约还在,再说现在要搬进去,肯定是要装修的。
她原本的意思是,这样的房子装修至少1000万,不是说要女方来装,而是如果女方家境不错,她愿意双赢。
可你方琪怎么可能让吴琴做这种牺牲?门都没有。
一起住,那也不必。不如你们小夫妻自己住吧,看你们的本事。
吴琴觉得自己够可以了,这套房子市价也有一千多万,租出去市价至少有一万五,现在白白给你这乡下丫头住,你还想怎么样?
她完全想不通,方琪哪点好?你说你家里穷,那你倒是努力挣钱呀,你一天到晚云淡风轻穿个皱巴巴的衣服裤子给谁看呀,是在丢谁的脸?
婚礼一直没办,说到婚房,吴琴跟亲家说:“房子现在要是装修,至少要通风一年半年,有小孩的话,肯定不合适,对伐?所以我叫他们搬到小套里去,上班方便嘛。”
当老方说“对对对”的时候,品珍翻了白眼,这种事情早就可以准备好了,除非一开始就没想过。
方琪在那套两室一厅里自得其乐,她还是第一次独立生活,有了自己的家,虽然房产证上没她名字,她倒也不在乎。
第一年,她疯狂买茶具,买餐具,买好看的日式砂锅。对她来说,一天社畜的工作结束后,她最放松的一件事就是回到家里,做做饭,拍拍照。
那时她下班不画画,太累了。
结婚第一年,家庭聚会并不多,陆工作越来越忙,他们并不用频繁出现在公婆眼前。
到第二年第三年,一些闲言碎语逐渐生起来,她听到婆婆在酒席上跟别人聊天。
人家说,你家这么大房子怎么不给新媳妇住?婆婆啧啧嘴:凭啥啦?家里除了拆迁房,什么都拿不出来,我们家赚钱买的房子,她就想平白无故享受起来?做人不要这么不要脸哦。
有亲戚又凑上来:松江人不是蛮有钞票额么?去农家乐屋里厢房子不要太大哦。
婆婆又啧啧:是呀,阿拉儿子憨伐?人家都找有钱人家小姑娘结婚,就他找个么钞票额乡下人,个么就让他们待小房子咯,蛮好了,中环哦,上班20分钟,地铁一部头三站路。
伊拉屋里厢到市区一个半小时来,小姑娘精伐?就阿拉腻子是憨度腻子呀。
这种话,是不会在方琪面前说的,但是呢,不知为何,又好像丝毫不忌惮被她听到。
我就看不起你了,你能怎么样啦?势利眼是什么?就是知道你穷你没有钱你乡下人,我甚至懒得伪装我们是平等的。
哦,不可以,小姑娘,为了显示我尊贵的地位,我只想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你。
你可以跟我儿子结婚,但我们永远不可能是平等的。
有时方琪感觉她婆婆在演《唐顿庄园》,而她显然是那个年轻女佣。当她跟前夫聊到这点时,陆只会说:不要睬她。
然后有一次,她婆婆又在聚会上说起这件事,当然,是趁着她出去上洗手间的时候。
那天方琪来例假,刚走出房间,想起小包没拿。等她走回门口,听到婆婆正在说她:
“别的没什么本事,就每天在家买汰烧,真的上海小姑娘,哪里会弄这些啦?她就靠做免费保姆,把我儿子弄得服服帖帖呀。
我儿子憨伐啦?家里几千万身家的小姑娘不要,要一个这种女人,钟点工40块一小时,要来干嘛?”
方琪站在门口,面孔煞白。
又听到婆婆讲:“要是生了小孩也就算了,小孩都没有,你说要这种媳妇干嘛?”
之后又听到陆士衡的声音:“妈,你不要说了,再说我走了。”
“好好,我不说,吃饭,吃饭。”
离婚之后,方琪想了想,她更恨的,还是陆士衡。
他不反抗,他们才会变成这样,相当于方琪在婚姻中被霸凌,陆即便没有动手,也是帮凶。
她甚至可以理解婆婆的尖酸刻薄,但无法理解前夫的冷漠无情。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当她走出这段婚姻,觉得无比神清气爽,那些纠结的人和事,忽然一瞬间都不重要了。
不然她总是无数次在为自己的家境,丈夫的不作为,婆婆的猖狂所烦恼。
离婚让她意识到,人可以不那么执著,走出婚姻这个小圈子,眼前皆是海阔天空。
方琪家里的亲戚,有人讲方琪不该离婚,婆婆总会一脚去的,到时候房子不都是你们俩的。
你想想她死在你前面,是不是可以忍了?再说又不是24小时在一起,比起以前的女人,日子快活多了。
外人总是喜欢说风凉话,没人理解她在这段婚姻真正被踩碎的东西,她的自尊就像一块门口的地垫,被别人反复踩踏。她做不到小不忍乱大谋,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而已。
当然这些细枝末节,都没有告诉老方,老方只知道女儿跟婆婆不和,但女人们的事,他一个男人知道什么?
如果老方知道,也不会觉得陆士衡还有机会,但凡是个父亲,总要拎起姓陆的衣服,好好教训一顿。
老方退休后在亲戚开的厂里做烧饭的,2500块一个月。亲戚是远房亲戚,照理来说,要叫老方一声叔叔。但因为亲戚是老板,所以还是叫老方。
老方每天早上7点多去批发市场买菜,一早上洗菜备菜,忙到手脚不停。10点开始烧,有时烧五个,有时烧六个,等到12点,厂里三十多个员工过来吃饭。吃完,老方收拾收拾,下午2点多回家。
工作不是很辛苦,钱只是象征性的,加上退休工资,老方一个月能拿六七千块。
在本地,算马马虎虎,还可以。
有次老方回来,说亲戚说话了,早上过来一趟厨房,看到老方把烂土豆扔掉亲戚说:“老方啊,这是你做得不对了,这么大个土豆,你都要扔,稍微搞一搞,还可以吃呀。”
老方把土豆拿起来,翻过来给亲戚看,喏,大半个烂掉了。
亲戚这天大概心情不好,上纲上线批评他:老方,买菜的时候要用心点,不能因为用公司的钱,烂土豆都要随便挑进来。
他听了很气,这不是我买的呀,过年的时候你拿了两麻袋过来嘛。
吵是没吵起来,但总是有点不愉快。
亲戚经常不知道从哪里搞几批速冻肉回来,有时跟老方眨眨眼睛,嘱托一句,稍微过期一点,烧烧还是能吃的。
老方回来跟老婆孩子说:“作孽,这种肉不知道是什么僵尸肉,我一筷子都不敢碰。有时我还要跟厂里年轻人说说来,肉么少吃点,蔬菜都是我买的,新鲜的。人家以为我在帮老板省钱了。”
一家人感慨,亲戚这么有钱了,除了工厂,还有两栋写字楼,一年租金就是几百万。
市区的房子要五千万,郊区的别墅也要三四千万,听说一个月光电费要一万块钱。都这么有钱了,还是想方设法在厂里省一点是一点。
方琪想想,是这样的,她前夫一家人不就这样,只要她能占一毛钱便宜,就是对他们全家的精神侮辱。
但又怕爸妈听了难过,只好随便说说:“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变成有钱人。“
倒是品珍接了一句:“就像你前夫他们家咯。”
她又跟她爸说:“做得不开心,那就不做了,你缺2500我给你好了。”方琪心想,她或许可以在周末搞个画画营之类,家长只要愿意,一整个下午都可以把孩子放过来。
老方咪了一口老酒,说:“我闲着也是闲着。”
为了不闲着,老方跟别人说:想到女儿还没结婚生小孩,只好一直做下去。
松江话有一句形容本地人的勤劳俭朴,叫做一点是一点。品珍也打算退休后找一份公司里的保洁继续做,不然只怕会闲出毛病。
他们做这些所有的意义,都是为了下一代,为了下一代的下一代。
只要一想到子孙的未来会因为自己的辛苦劳动而变得更美好,本地人就觉得踏实了,有奔头了。
宇宙的意义是什么不重要,但繁衍的意义松江人很明白,繁衍传承,是要靠骨子里的勤劳朴实,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方琪每每想到这点,就更想生孩子了。
这天她认真考虑起了单身生育的问题,并非不可能。
有了小孩,她和爸妈的家就完整了。她爸妈可以跟小区里所有爷爷奶奶一样带小孩,她现在每个月去掉房租,差不多一万五到两万的收入,也足够养一个孩子了吧?
关键问题是时间,虽说她今年只有31岁,可早已意识到生殖并不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事情。
当然,这种话自己想想就行了,如果跟别人说,人家总会觉得,你图什么呢?没孩子不是一样生活吗?干嘛非要有个孩子?一个人就不能过啦?以后都是单身社会。
更有人会语调讥讽,嘲笑她真是个传统女人,还是绕不过生孩子这点事。
手机上发来一条消息,是小川的妈妈,珊瑚。
她发出的是一篇小说链接,附言说:可以看看,对你有没有启发。
方琪斜躺在床上,打开那篇小说,心想太奇怪了,这女主人公,仿佛是按照她的样子在写。
里面的女主人公说:“临近35岁时,每一次来月经,都比以前反应更加激烈。卵巢好像在以某种方式翻涌着,那颗无用的卵子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方式,嘶吼着冲出来,好像在破口大骂,你真没用,喂,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派上用场?
我用热牛奶和甜巧克力安抚它,不是我不想,可是我真的没有碰到合适的人。卵子叫得更厉害了,它歇斯底里地喊道,男人根本不重要,你只是需要一个健康的精子。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十全十美的配偶,你的生活属于你,不属于他。我教训卵子,喂,怎么能把我往火坑里推,万一真的是个坑呢。
巨大的血块汹涌而来,仿佛在提醒我,没有时间了,倒计时快要用完了。
我决定出门碰碰运气,因为真的很想要一个,至少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我可以在这个小小的人类幼崽上,发现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
比如,他会跟我一样,先天平足,不能当专业运动员,跑步会很累。他的耳朵轮廓会有一条奇怪的弧线,注意到的时候就很难忽略。
因为是我的小孩,所以这些缺点就像专属标记一样,看起来是那么可爱。
等他长大了抱怨起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他:没事啦,你看,虽然是扁平足,虽然耳朵长得很奇怪,你妈活得也不赖啊。
想拥有一个小孩,就像想去一个更温暖的地方一样,我无法控制这种想法。”
方琪看着看着,眼睛有点湿了,是啊,她想象中美好生活的画面,一定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孩,有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一个劲地叫着“妈妈妈妈”。
小说接着又写道,女主人公如何拒绝了买精子的主意。
“不,一个陌生的精子,代表着一堆陌生的线索。我可不想我的小孩生活在一个谜团里,TA至少要有一个明确的父亲,一个看着不讨厌,身上至少能挑出三个闪光点的男人。”
之后,小说就写道女主人公如何出门旅行,在旅行途中认识了一个平平无奇,原本完全不会注意到的单身异性。
情节稍稍有那么一点庸俗,女主在旅行中掉了钱包,男主给女主救急借了200块钱。
她找到了第一个闪光点,男主乐于助人。方琪看到这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200块?200块还能算一个优点?
第二个优点是,当笨手笨脚的服务员打翻了一碗面在男人身上,他没有生气。
第三个优点,话少。
女主说,“话少的男人至少是不好为人师的,果然,他一路没对我进行过任何人生指导。如果你跟我一样35岁,谈过几场恋爱,接触过一些男人,你就知道,这点有多么不容易。”
收集了三个优点的女主,就这样找了一个比她小九岁,又几乎一无所有的男人,终于目的达到,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这篇小说的名字叫,《一次与未出生孩子有关的旅行》。
方琪翻到最后,发现作者简介上,赫然显示珊瑚的照片和介绍:
“珊瑚,小说家,现居上海,文笔生动流畅,风格生猛活泼,已出版短篇小说集《一个女人的旅行故事》,长篇小说《魔都中年少女》《中年游戏》等等。”
哇,是个作家,长这么大,方琪第一次认识活的作家,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给珊瑚发消息,“这个故事,是真的么?”
第八章
一个女人的反骨是怎么长出来的
文敏每次坐高铁回家,家里人都会来高铁站接。
有时是她妈开一辆雷克萨斯,有时是她爸开宝马x5,有时文敏打开车门,发现全家人都坐在车上,爸妈还有小她7岁的弟弟,文杰。
一家人坐在车里喜气洋洋看着她,在这种时刻,任何外人都会说上一句:哦,你们家真幸福。
起码小宋跟着文敏回家时,就发出过这样的感慨,他说:“你在家是大姐大待遇啊,全家人都来接你。”
文敏觉得小宋傻极了,她有一个比她小7岁的弟弟,那可是上世纪90年代,超生要巨额罚款还要没工作的年代。
这意味着她家就是典型重男轻女的家庭。
她对小时候的记忆是这样的,在上小学之前,她跟那个年代的独生女差不多,享受爸妈百分百的关注和宠爱。
上幼儿园的时候爸妈带她一起去上海逛东方明珠,去老城隍庙吃小笼包,一家人在外滩合影留念,当然,还要吃一顿肯德基。
回家文敏拿着那时肯德基的海洋公园贴纸,骄傲得像个公主。每个小孩都要百般讨好她,才能有一次观摩贴纸的机会。
然后她弟弟出生了,文敏记得自己忽然被送到外婆家,邻居逗她:“你妈妈要给你生小弟弟了,以后没人喜欢你了。”
她7岁,跟《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一样大喊:“老妖婆,更没人喜欢你。”
文敏从小就很厉害,但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孩。
弟弟的出生是一条分水岭,一边是文敏无忧无虑的童年,另一边,她开始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人,弟弟比她更重要。
爸妈都丢了工作,因为巨额罚款家里家徒四壁,甚至连电视都没有。
这事很惨,没有电视,甚至没办法跟同学讨论前一天的动画片。她也没办法告诉别人,我家没有电视。
穷是一种很具体的感受。在生活中,她无时无刻不感觉那种扑面而来的,想要极力摆脱掉的贫穷。
小孩子懂什么?
小孩子什么都懂。她脏污的袖口没有人清洗,她的鹅黄色毛衣因为太短被外婆续了一段紫红色毛线,亲戚拿来一大袋衣服,说是她女儿穿过的,都还可以穿。
要上小学了,很多她的小伙伴,都被爸妈带去镇上小学。文敏上的是外婆村里的学校,一年级只有两个班。
好像没有人顾得上她,家里每个人都在各忙各的。外婆忙着喂鸡喂鸭,种菜灌溉。妈妈在喂弟弟,爸爸那时候好像很潦倒,去哪都避着人。
当有人望着文敏时,她很容易解读出眼神中的内容。
那种眼神不是在说,哦,小女孩真可爱,真漂亮。就是很单纯地,看着她的样子,从眼里涌出一些可怜兮兮的东西。是同情吧?
家境变差了,很多东西没有了。文敏在那两年感受到了人生的巨变。一次她在亲戚家的电视上,看中央电视台放的译制片《小公主》。
一个富有的女孩,因为父亲在印度去世,被寄宿学校校长赶到了阁楼上。然后有好心的印度男仆和一只猴子,给她送来美味的食物,温暖的被褥。
小文敏等着她的猴子和印度仆人,痴痴冥想着。
她坐在高铁上,心想她的人生好像也挺大起大落的。因为超生,她爸无奈下海做生意,兜兜转转,不知道是踩了狗屎运还是真有生意头脑,她爸赚钱了,开一个五金配件厂,成了别人眼中的小老板,她妈理所当然,成了老板娘。
文敏想想,他俩就像那个年代的草莽英雄,不管不顾,置于死地而后生。
倒也出头了。
成年后有一两次,她跟她妈说起当年在外婆家的委屈,说起那一大包怎么穿都穿不完的旧衣服。
她妈仿佛一票否决一样,问她:你小时候比别人差在哪里了,什么都有,好吧,你是不知道我那时候多辛苦。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生活忽然又变了样,就像猴子和印度仆人真的现身了一样。
全家人从那套又破又小的两室一厅,搬到了敞亮的大三居。文敏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卧室,这张卧室里正对窗台的位置,摆着一只淡绿色的书桌,在那个年代,任何桌子上面都流行垫一块玻璃。
文敏坐在这张书桌前,感觉很好。这可是一张自己的书桌,她原来写作业都是在餐桌上,课本常常蹭到酱油渍。
有了书桌,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位公主。她还给每一个抽屉都上了锁,里面放满心爱之物。家里每次有客人来,她爸都要带着所有人膜拜:“看看,我们家最贵一张桌子,给我女儿用,她就是块读书的料。”
当她内心积蓄着满满父爱的时候,又听到老爸的声音。
他正语重心长劝着朋友:“儿子一定要生。生了儿子我样样都有,什么都顺,灵得不得了。有了儿子,一个家才叫风调雨顺万事顺意。”
他们以为她听不到,文敏觉得,这就是第一次遭受背叛的滋味吧。
如果爸妈都能骗她,那她在这个世界上,又能信任谁?
没准小宋也是一样,抵达一定年限,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毕竟,就像苏北小城的父母总是需要一个儿子一样,有钱男人总是想要一个听话的老婆。
没准小宋飞黄腾达后,会像她爸爸一样,跟她说:我们还是该要一个儿子。
文敏忍不住做了个作呕的表情。
不过万事都要一体两面地看,如果文敏是独生女,她可能不会铆足了劲赚钱吧。
她爸的朋友里,多的是碌碌无为的富二代,花几百万送出去留学,回来继续家里蹲。好不容易在英国读个硕士,回来找工作还要老爸托关系。
啃老,来源于肆无忌惮的底气。
她可没有。
文敏读书好,从小让爸妈省心省力。文总放言,你能读到博士我供到博士。
她不愿意,她才不要为了读书,放弃赚钱的机会,天下能有谁,比她自己更可靠。
临近毕业,老爸送了她一套房子。这是很多老板的做派,你看,我到位吧?房子都给你买好了,天下有几个当爹的能这样?我们文家儿子女儿一视同仁。
文敏觉得她爹有点自我感动,买套老家的房子干嘛?你倒是买套上海的房子给我。
文总的说法是,经商不易,这几年实体不好赚钱了,等将来有钱,会给你换的。文敏如果没开公司,大概觉得她爹的确不容易。
问题她当时正自己闯荡江湖,听多了早就知道哪些话都是水分。
如果一个老板说,这几年不好赚,那一定不是真话。
真的不好赚的人,会坦白说,亏了很多。想要继续做生意,留一手,就说不好赚,相当于奉送一个烟雾弹。
后来她还是笑纳了这套房,在她自己买房的时候,卖了这套算是嫁妆的房子,给自己的小家添砖加瓦。
当时她最重要的博弈,是跟小宋的父母。文敏还怕她爸拿太多,双方实力太不均衡。她目标很明确,买房,赚钱,别的以后再说。
文敏抵达高铁站,她妈在出口接她,还是那辆白色雷克萨斯,开了好多年,一直没坏。
她妈提议说,直接去看你爸要买的房子吧?
文敏说,行,去看看。
车开到一处幽静的别墅小区,她妈跟保安打了声招呼,顺畅直入。文敏在车里看着两旁一栋栋像碉堡一样的别墅,忍不住咂舌:“不是吧,我爸买这么大的房子,给谁住啊?”
“我让他不要买,他非要买,说这种房子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还说男人奋斗一辈子,就是为了一套这样的房子,我说不过他,你看了房子就知道了。”
转几个弯后,车停了,两人下车,她妈指着眼前金碧辉煌的白色别墅说:“就这栋,你爸要买。”
哇,文敏站在别墅尚未完工的大门口,发出了一声惊叹。
房子着实气派,一套北进门的三层独栋,附带着大约800平米的大花园。花园正对小区里一条景观河,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遇水则发,怪不得她爸一见钟情。
因为还是毛坯,别墅可以随意进出。文敏对这套房子的尺寸感到震惊,太大了。
从玄关到客厅宽敞地可以骑自行车,充足的阳光从挑高大玻璃窗里洒进来,文敏想象,她爸估计会在这装个大水晶灯。
电梯旁边留着一口电梯井,二楼两个套房,三楼则是一个大套房附带大露台。地下室半挑空设计,还不算太过暗沉,她在里面兜来兜去,第一次感觉老家的生活还是挺惬意的。
这样的房子在上海,得多少钱?
至少要半个亿吧。
她问她妈,这房子多少钱?她觉得不会贵到哪里去,小城物价便宜,现在上海20块一碗的馄饨,在小城还是卖四块五一碗。
1500万。
文敏花了点时间,才消化了这个数额。看来她爸的确挣了不少,当初她买房子的时候,她爸说现在真的一点闲钱没有,拒绝得干干净净。
“怎么我爸现在这么有钱了?”
“贷款呗,首付500万。对了,你爸说啊,家里只有小杰没买过房,有首房首贷的资格,所以呐,这套房写你弟弟的名字。”
文敏刚才波澜的内心,现在仿佛被扔进一颗深水炸弹。
她爸给她买的房子,只付了个50万首付,后来卖掉130万,到她手里也就七八十万。没想到弟弟的房子价值1500万。
“妈,你是不是在说,你们要给小杰买一套1500万的房子?”
“是你爸要买,我可没同意。”
“你们要买我管不着,但要是买给我弟,那就是两回事了。”
她妈没再说什么,因为她妈并不是她家当家作主的人。
文敏上高中时,她家又搬过一次。180平大平层,四个房间,正对小城中心湖。她就是在这套房子里出嫁的。不过即便在上海有了新家,她的房间依然跟原来一样。
那张淡绿色的书桌还在,文敏每次回家,还会打开抽屉翻一翻过去的岁月。她和小宋一起回老家,也是睡的这个房间。
文敏踏进家门,发现她爸已经回来了,笑嘻嘻问她,是不是去看过房子了?
她家阿姨正把一样样菜摆上桌,大女儿回家,自然要添几个菜,都是她爱吃的家乡菜:肉圆,大虾,盐水鹅。
“怎么样,房子是不是很好?告诉你,这是市里最好的小区,买的不是房子,是圈层。”
父亲兴致打开,一边跟文敏讲,一边倒了一杯白酒,“这房子我一去就看上了,花园方方正正,房子里一点多余的面积都没有,我们不用搞土建,就这样按设计装修就行。
小敏,你楼上楼下都看了吧?到时候肯定也是要给你和宋易做个房间的。这是你爸和你妈,准备住到死的房子了。55岁,买这样一套房子,我文振华心满意足了。”
“这房子一般人想买还买不到,我都是托关系才给我留了那套。小敏,你懂的,我总要留点流动资金在厂里……”
文敏一直没有吭声,在她爸讲得眉飞色舞时,她吃着她的肉圆,抓取着话语中有用的信息,流动资金,首付,房子名额……
“奋斗一辈子,现在也到了要享福的时候了。1500万的房子,在上海不算什么,在我们这里,已经是顶配了。到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你和文杰的小孩,都放到我们这里来带,我和你妈就等着享受这种天伦之乐了。”
“现在家里凑了凑,大概有300万,小敏,爸爸知道你拿200万应该不成问题吧?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文敏气笑了,原来她弟弟不仅能得到一套1500万的房子,她做姐姐的还要拿200万。
那涌上头的一股气,终于爆发了。
“文振华,我妈说这套房你要写文杰的名字对不对?你送我的房子100万,送我弟的1500万。你眼里女儿就是连儿子一个零头都没有是吧?你生女儿觉得亏了想叫我吐两百万是不是?
我告诉你,买不买房我不管,这套房你敢写文杰的名字,就两条路,第一条你也给我1500万。第二条,我们脱离父女关系,以后我过我的,你住你的大别墅。你将来老了瘫在床上,别指望我回家看你。”
家里如死一般寂静。她妈和文杰都坐在桌边,他们长得很像,个性也很像,逆来顺受,就像文振华手底下的两个棋子。
隔了几秒,她爸对着厨房喊了一句“阿姨,你今天先下班。”
这种时候,他倒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做了十年的阿姨从厨房走出来,对着一桌人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门关上,文敏站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没什么可谈的。现在不是一碗水端不平,是一碗水你都给了我弟,还把我的碗给砸了。”
“小敏,房子写文杰名字,那是权宜之计嘛,主要我和你妈名下都有房子。”
“那可以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去。”
“你毕竟结婚了。要是将来,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离婚了难道你还让他来分这套房子吗?”
“这简单,带着宋易去做公证,证明这套房子不属于婚内财产,是你对我的赠与,跟他没关系。”
“你和宋易两夫妻,要去做这种公证,他怎么受得了?”
文敏直接拨通小宋电话,打开免提:“喂,老公,我爸最近打算买一套房,想把我名字加上,但是他怕我们万一离婚了你要分这套房子,你愿不愿意去做个公证?”
文振华一把拿过手机:“小宋,好久不来了,什么时候过来?”
小宋在电话里多少有点莫名:“爸,这么快就要公证啦?你时间确定好了告诉我。”
文敏把电话挂了。
“小敏啊,你弟弟总是要留在我们身边的,你都出嫁了,对这个怎么这么计较?”
“爸,我都出嫁了你还想让我拿200万,还是首付。是不是后面装修我也得出钱?买家具家电都有我的份吧?再说你自己听听离谱不离谱,装修呢?上下500平,你打算刷个水泥墙就进去住?”
“等我资金周转过来,房子也要交房嘛,到时候不是还要卖这套大平层吗?这你放心,装修没问题。现在就是先把首付解决了,这套房无论如何不会亏。”
文敏退后一步:“呵呵,问我要钱的时候,我们是一家人,家里买房的时候,我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我告诉你,首付500万,你也给我500万,正好我上海的房子也要换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们什么时候恢复父女关系。”

第九章 
想要500万的女儿,是疯了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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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前文:
你愿意失去事业还是失去男人?|连载
现在小姑娘不是都不想生吗?|第三、四章
做一个男人的附庸,也没那么容易呵|第五、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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