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骗子争执了两小时之后

2022-07-04 04:07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五月底，卡卡接到一个自称是广州防疫办的电话，对方称，她的身份证出现在上海某酒店，酒店有确诊，她被判为密接，马上会被隔离。但卡卡并未去过上海，对方随即告诉她，必须联系酒店所在地的公安局，证明身份证被盗用，才能解除隔离。

卡卡并未意识到这是一个骗局，她只是坚持，对方应该按规定出警，甚至为此跟对方理论了2个多小时。直到骗局被化解，她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卡卡的“反诈骗”故事看起来有些平淡，既不重大，也不离奇。但在与真骗子，假警察周旋的过程中，卡卡表现出来的坚韧，清醒和勇敢让人击节叹赏。

以下是卡卡的讲述：

口述｜卡卡

实习记者｜彭丽

编辑｜王海燕

被骗

我在深圳工作，当时来苏州出差。早上九点多，我刚刚睡醒，在酒店床上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者是男声，普通话非常标准。他说自己是广州防疫办工作人员，报了工号、防疫文件号，还有我的家庭住址和身份证号，随即告诉我，我是“红码”人员，马上会有人来接我去隔离。

我听到一下就懵了，不过前一天我在苏州下高铁时，旁边正好有个乘客红码的，我猜测自己红码跟那个人有关。之前我也因密接被隔离过，知道流程，就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他，我为什么会是红码。

图 | 视觉中国

他回答说，我在上海住的酒店同层有确诊，说得特别清楚，包括入住时间、酒店名字、房间号等等。我立马说不可能，我这段时间从来没去过上海，他说的那个时间点，我正在深圳的公司通宵加班呢，有监控为证。

他随即解释，那应该是我的身份证被人盗用了。我心想完蛋了，我买了晚上回深圳的机票，不能回去怎么办？接下来14天的工作怎么办？我要是就在苏州的酒店里隔离14天，会不会影响酒店的生意？

结果这位工作人员提供了一个解决办法：如果我一个小时内，可以找上海政府开到证明，证明没有去过那个酒店，就不用隔离了。他还贴心地帮我把电话转接到了他所谓的酒店所在的上海市公安局普陀分局。

《反诈风暴之罪恶来电》剧照

转接电话也是一个男人接的，说话有点吴侬软语的感觉。我先跟他描述了一遍自己遇到的事情，结果对方立马就大声吼我，问我知不知道把打电话打给了哪里，清不清楚自己是来办什么事的。还教训了我一顿，说我身份证掉了，应该自己负责，不要占用警力资源。

他吼得很凶，如果是一般人，当时可能就怂了，其实我当时也有点怕，但我很喜欢看纪录片，尤其是关于警察办案的纪录片，觉得很好玩。之前我看过《守护解放西》（以长沙警察为拍摄对象）和《大城无小事》（以上海警察为拍摄对象），有一个认知：接警第一步是出警，找到报警人核对情况。

《守护解放西》剧照

抱定这个原则，我觉得，他既然接到电话，就必须出警，第一时间去酒店核实情况。但对方却坚持，他没有义务出警，只反反复复教训我。就为出警这件事，我俩争论了四十多分钟。对方后来显然耐心耗尽，开始大声恐吓我，说我妨碍司法公正，之后会行政拘留我。还说我性格不好、态度不好，不好好听警察讲话，别人说东我说西。

他斥骂我的这些特点，还真说对了，我是做设计的，平时天马行空，有时还很固执，经常跟领导怼。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气势特别凶，声音很暴躁，就像一个家暴男，而我又一个人在酒店的房间里，所以当时特别害怕，感觉全世界只有这一个声音在跟我对话，有一种强烈的生理上被压制的感觉。

不过，我的性格是，即使再害怕，也要怼回去。另外，他作为警察，一直拿这个攻击我，让我特别生气。因为我觉得，我一个普通市民的个人性格，跟你出警有什么关系。

《警察荣誉》剧照

就这样，我们争吵了一个多小时，我的精力都耗尽了，想到我还买了晚上八点多回深圳的机票，我决定息事宁人，主动承认是我态度不好，问他应该怎么解决。结果他还是不依不饶，继续接连不断辱骂我，说要解决，还得立案调查，审讯就要1~2个礼拜。我本来还忍着听他啰嗦，结果听到这，心想，被隔离也就两个礼拜。于是，我直接挂电话了。

一直到这里，我都没有发现这件事，从头到尾有哪里不对头。

清醒

挂断电话之后，我马上打给了我领导，说我接下来要去核实这个事情。我当时边哭边打，不是因为担心被隔离，而是被一个能压制你的人长时间攻击，感到很累、很害怕。

然后我又哭着打了110，苏州当地警方接的。说明情况后，苏州警方倒是出警了，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因为没法确定我是不是密接，我们就在楼上楼下，用手机对话。苏州警方决定，先联系酒店所在的街道办核实我的身份。这期间，他们嘱咐我待在房间里面不要出来。

但苏州警方找了半个多小时，没有找到街道办的联系方式，只能让我给苏州防疫办打电话。苏州防疫办又让我给上海防疫办打，结果我通过网络查询到的上海防疫办电话根本打不通。这就意味着，没人能证明我不是密接。

当时我倒是查看了自己的健康码，并没有变红。不过，那段时间上海的健康码管理也比较混乱，我还想着，自己的健康码是不是该变红而没变红。前面提到，我晚上8点的飞机回深圳，登机需要24小时内的核酸，我必须得去做核酸了，苏州防疫办的工作人员让我做完核酸马上回酒店，中间不要去其他任何地方。

走出酒店房间，坐上出租车，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待着了，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我给在公安局工作的哥哥打电话询问，结果他很快查到这个号码来自澳门，并确切地告诉我这是一个诈骗电话。

为防万一，我赶紧打给另一个在银行工作的表哥，询问对方知道我的姓名、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但我没有任何转账行为，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他说没有影响，我才稍微放心。

不过实际上，直到那时，我还是有些犹豫，心想万一这事是真的怎么办？传染给别人了怎么办？后来我灵机一动，去网上查了骗子说的街道和酒店，结果发现那条街道根本没有那个酒店。我才彻底醒悟，我真遇上了一个骗局。醒悟后，我意识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他打来的电话虽然显示广东广州，但其实是以“00”开头的，代表境外。另外，公检法机关内部的电话也是不可以转接的。

《反诈风暴》剧照

发现了这些异常后，凌晨一点多，飞机在深圳落地后，我刚坐上出租车，立马就打电话报警，把出租车司机吓了一跳。警察反应很敏捷，他听我叙述了几十秒，就说你先把电话号码报给我，这是个诈骗电话，我先帮你备录在案。还问了我三次，是否需要出警，我说不需要，我人已经回来了，没有做任何转账举动，只是把这个事情告诉你们。

反思

这次遇到电信诈骗的经历中，我没有受到任何损失，也不知道对方准备如何诈骗。但到家后的那天晚上，我还是没睡着，并且看了很多防诈骗视频。在看视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很多骗子都会假冒公职人员身份，因为很多人对公职人员有天然的畏惧心理，容易在他们面前方寸大失。而我之所以在没有发现诈骗的情况下，依然侥幸逃脱，正是因为我没有这种心理。

《城市真英雄》剧照

这和我的性格有关，也和我的经历有关。我根深蒂固地觉得，人生来就是平等的。所以面对领导，我不赞成他的想法，就会直接说出来。在我看来，老板可能只是经历比我多了几年，或者在某个节点上，因为经济或者杠杆的撬动，比我挣了更多的钱，仅此而已。这并不意味着，在专业上我不能表达我的意见。我上一段工作，就因为和老板据理力争被辞退了，但现在这个老板就还挺欣赏我的。

所以面对看起来很凶的“警察”时，我并不觉得面对的就是一个权力机构，就应该恐惧。毕竟，第一我没有犯法，第二我是个实实在在的纳税人。我每天在完成我的工作，警察也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工作的时候，不可能对客户说不买这个东西就滚蛋对吧。

我也有很多公检法的朋友，他们经常和我说工作上的事情，你就会发现大家都是人，也很辛苦，也面临各种工作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