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退,还是滞胀?
7月5日夜盘,国际原油暴跌,全球经济衰退焦虑大增。
WTI原油指数大跌10%,盘中跌破了100美元一桶。欧洲石油天然气指数下跌6%,创下2020年6月以来最大跌幅。黄金大跌2.46%,盘中击穿1770。铜、锌、铝等金属期货,大豆、小麦、棕榈油等农产品期货,纷纷下跌。
美元指数创新高,盘中触及106.79;美股先跌后涨,欧股普遍下跌;美国国债、欧洲国债明显反弹。
如今,全球宏观经济走势到了关键路口:欧美经济是否衰退?衰退还是滞胀?美联储将如何操作?金融资产价格如何变动?对中国出口及人民币价格有何影响?
本文逻辑
一、衰退焦虑,还是滞胀担忧?
二、通胀风险,还是债务风险?
三、继续紧缩,还是转向宽松?
【正文6000字,阅读时间20',感谢分享】
先解释一下这次资产价格变动与衰退焦虑的关系,核心把握原油与经济走势的关系。
原油价格与实体经济预期高度相关。原油是航空、航运及工业的主要燃料,原油价格是工业消费品及服务需求变动的晴雨表。当经济衰退、消费萎缩时,原油期货价格率先下跌;反之成立。
2018年原油价格下跌对当前具有参考意义。当年下半年,美联储激进加息,联邦激进利率上升至2.5%,引发经济衰退的担忧。10月开始,原油价格迅速下跌,三个月时间从76美元下跌到45美元。2019年原油价格缓慢恢复,维持在50-60美元。2020年3月,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国际航空、航运及生产供应大规模中断,需求断崖下跌,原油价格暴跌至6美元。紧接着美联储“无限制”救市,原油价格反弹,并随着经济逐渐复苏持续上涨。
最近一个月的衰退焦虑,与2018年四季度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通胀率和负债率高得多,同时受战争冲击。
如今,美国高通胀及美联储激进加息,相互作用引发了经济衰退担忧。其中的逻辑是,通胀居高不下,美联储持续激进加息预期增加,市场利率持续高涨,抑制市场投资和消费,经济增速下降;同时,股票和债券价格大跌,加剧政府及企业债务风险,经济衰退叠加金融风险。
我们可以看美国最新的一些经济指标。
7月1日,ISM协会发布,美国6月ISM制造业指数为53,大幅低过预期的54.5和上期的56.1,为2020年6月以来新低。这说明什么?两个内容:一是美国制造业指数依然在荣枯线之上,还处于扩张状态;二是下滑势头较猛,商品需求放缓,其中,新订单指数和就业指数已经进入收缩区间。另外,英国6月制造业PMI录得52.8,为2020年6月以来新低;欧元区6月制造业新订单PMI终值录得45.2,为自2020年5月以来新低。
美国的生产指数依然景气,制造业指数下滑主要受需求放缓影响。我们看消费信心指数。美国6月谘商会消费者信心指数由5月的103.2大幅下滑至98.7,创2021年2月以来最低水平;消费者预期指数由上个月的73.7大幅下滑至66.4,创2013年来最低水平。
美国是消费型经济,消费信心下降会直接导致经济衰退。最近2个月,美国家庭适当降低消费增加了储蓄以应对不确定性。数据显示,美国5月储蓄率上升至5.4%,为2月以来最高水平。
我们再看投资。美国4月S&P/CS20座大城市季调后房价指数环比上涨1.77%,同比则飙升21.23%,涨幅创历史纪录;全国房价指数上涨20.4%,低于3月20.6%的涨幅。
去年下半年以来,美国房地产投资非常火热,不过以上是4月数据。随着美联储激进加息,市场利率迅速上涨,6月底30年期固定抵押贷款利率升至5.81%,为2008年以来最高。如此之高的市场利率会抑制美国的房地产投资和实体投资。
最后看失业数据。今年美国就业火热,失业率下滑到历史较低点,不过,6月失业人数有所反弹,初请失业金人数四周均值升至22.35万人,为1月底以来最高。摩根大通等一些大公司对经济预测趋于悲观,并宣布裁员。
另外,谷歌中“衰退”一词的搜索热度超过2008年的高点。
截止到6月底,美国经济从宏观经济学角度来看可以定义为“衰退”,即连续两个季度实际GDP环比下降。一季度环比下降,二季度大概率环比下降。根据亚特兰大联邦储备银行实时跟踪经济数据并持续作出调整的GDPNow模型,今年二季度经济产出萎缩了2.1%。
不过,上半年可能用“降温”来定义更准确一些。 毕竟,一季度实际GDP的增长率达4.2%;6月,制造业指数还在临界点之上,处于扩张状态;就业市场依然火热。但是,各项经济指标显示,经济复苏进入拐点、触顶下降。
下半年,美国经济会不会继续下滑?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最新发布的年度评估报告,大幅下调美国经济增长预期:将2022年增长预期从3.7%下调至2.9%,2023年增长预期从2.3%下调至1.7%。严格上来说,2.9%的增长率对美国经济来说并不算差的表现。
目前,最大的疑问是衰退,还是滞胀?
衰退与滞胀,是完全不同的经济现象。衰退,即宏观经济全面下滑,消费、投资、就业、收入数据下降,GDP与通胀率同时衰退;滞胀是经济下滑,失业率上升,但通胀率居高不下。
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BEA)公布的数据显示,5月份个人消费支出(PCE)物价指数同比上升6.3%,预期6.4%,前值6.3%。美联储最关注的剔除能源和食品的核心PCE物价指数同比上升4.7%,预期4.8%,前值4.9%。
这说明上半年美国经济处于降温叠加大通胀的阶段。下半年,如果经济增长继续下降,通胀是否也跟随下降,如70年代般陷入滞胀泥潭。
按照美联储6月议息会议的预测,下半年美国经济呈滞胀趋势。美联储报告下调2022年实际GDP增速1.1个百分点至1.7%;上调2022年失业率预测0.2个百分点至3.7%;上调2022年PCE同比增速预测0.9个百分点至5.2%,小幅上调核心PCE同比增速至4.3%。
其中,最大的不确定性可能在国际石油价格。假如美国经济衰退预期增加,石油价格会降到什么程度?假如国际油价随着需求减少下降到65美元之下——2021年上半年及2019年的水平,大通胀也将消失。假如国际油价依然维持在80美元之上,通胀依然维持一定的高位。
这取决于这轮石油价格上涨,多少成份是需求过热引起,多少成份是战争及供应受阻所致。
旧金山联储分析美国30多年来个人消费支出价格指数(PCE)中的100多种商品和服务,研究结果显示,供应驱动因素对通胀的贡献比疫情前的平均水平高出2.5个百分点,而需求驱动因素则高出1.4个百分点。换言之,他们认为,美国的大通胀,一半是由战争及使用供应受阻引起,只有三分之一可归因于需求增长。
若此研究可靠(无甩锅),经济衰退可以降低石油价格需求,但对油价和通胀率打击相对有限;若战争及制裁保持不变,油价和通胀率将依然维持在一定高水平,下半年即呈现滞胀走势。
衰退还是滞胀,这个判断很重要。从投资的角度来看,衰退和滞胀对应的资产价格走势是不同的。
下半年,如果美国经济衰退,美元指数逐步下降,石油等能源价格下跌,黄金等贵金属商品下跌,粮食等农产品大宗价格也下跌,通胀率下降;国债反弹,股票触底可能回升,比特币及数字货币反弹。如此,“双核”冲击解除。
为什么国债会反弹、股票触底?
预期走在前面。如果通胀跟随经济衰退下降,美联储转向降息、量化宽松的预期增加,金融市场流动性增加,量化宽松直接购买国债,国债价格回升,股票也会反弹。自2009年以来,美股价格与实际GDP是背离的,美股上涨主要受美联储宽松政策刺激。如此,债务风险暂时得以缓解。
但是,这个判断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通胀跟随经济衰退下降”。如果经济衰退,通胀还在高位,这就是滞胀。滞胀之下,资产价格怎么走?
下半年,如果美国经济出现滞胀,美元指数维持一定的强势,石油、黄金、粮食等大宗商品的价格有所下降但维持高位;国债下跌、震荡,股票下跌、震荡,比特币及数字货币低迷。如此,“双核”冲击依然在线。
为什么滞胀时期股票和债券不反弹?
这也与美联储的操作预期有关。滞胀意味着通胀还维持高位,这制约着美联储实施宽松政策。相反,如果通胀刚性化,美联储不得不维持高利率,从而遏制了股票、国债上涨的预期。
不过,如果这次出现滞胀,与70年代相比,“胀”的表现变化不大,“滞”除了经济衰退、失业率上升外,还叠加债务风险。甚至可以说,最大的风险是债务风险。
自2008年以来,美国经济遭遇金融危机和疫情危机,市场大规模出清,暴力去杠杠;同时,联邦政府和美联储两次救市,家庭和企业杠杠转移到政府。当前,美国家庭和企业的资产负债表较为健康,负债率偏低,主要风险在联邦政府,联邦政府的负债率大幅度上升。如果出现滞胀危机,美国实体经济风险要更低,对家庭和企业资产负债表的破坏会更小一些;金融市场的风险更大,尤其是债券和股票市场。下半年需要高度关注债务风险,整体上来看,欧债、日债的风险要大于美债。
美国10年期国债收益率上半年最高触及3.49%,近20年来最高;最近一个月,因经济衰退焦虑而下降到2.8%附近,美债压力有所缓和。美债实质性违约风险的可能性很低,最大的风险来自流动性枯竭,市场利率大幅度飙升,冲击整个金融市场,类似于2019年9月的流动性危机。当时美国没有通胀风险,美联储迅速扩大购债和降息拯救债市和金融市场。但是,如果通胀之下,债市遭遇流动性风险,美联储该如何操作?
欧债风险已发警示。上半年,欧洲央行维持宽松,欧债相对稳定;但6月宣布7月加息计划后,欧洲各国的国债收益率纷纷飙升。意大利和希腊10年期国债收益率均超过美国,大幅度超过德法,西班牙国债也大跌;均达或逼近2012年欧债危机时期的水平。
我们可以看一个关键指数,即意大利与德国10年期国债的收益率之差。这个指数被视为“欧洲债务风险晴雨表”,当这两个国家的国债收益率差达到2.5%时,就意味着进入了欧债危机的危险区域。目前,这个指数是多少?6月份,一度扩大到2.4%,距离危险区域也就一步之遥。
更糟糕的是,如今意大利、希腊的负债率比欧债危机时期高得多。全球公共负债率最高的国家是日本,第二是希腊,希腊政府负债达到3968亿美元,负债率高达181.1%;第三是意大利。意大利政府负债27498亿美元,负债率高达132.7%。
自2012年以来,欧洲央行实施超级宽松政策,维持了十年之久,债务泡沫越来越大。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次,欧洲央行还没加息,意大利和希腊国债就颤颤巍巍,风雨飘摇。近期,全球经济衰退预期增加,欧债整体有所反弹,风险有所下降,但矛盾依然尖锐。欧债风险叠加大通胀,欧洲央行还坚持加息吗?
日债风险也出现端倪。“6.15”做空事件对日本央行发起了挑战。日本央行坚持极限量化宽松,无限量采购国债,将10年期国债收益率控制在0.25%之内。与欧美相比,日本通胀率低,但日元大跌掣肘着日本央行的宽松操作。一些国际资本认为,日本央行将无法承受日元大溃败的后果,最终不得不放弃收益率曲线控制以拯救日元,如此日本国债恐报复性下跌。于是,陷入两难的日本央行成为了国际资本的交易对手,后者正在做空日本国债。日本央行希望看到美国经济衰退、通胀下降,美元回调,日元上升,从而将宽松进行到底。
如果下半年出现滞胀,美国和欧洲将同时面临通胀风险和债务风险。滞胀风险从过去通胀和就业的背离(菲利普斯失灵),演变为通胀与债务的矛盾。美元和石油依然维持一定的高位,“双核”冲击并未解除。
央行该如何操作?
若在衰退与滞胀之间二选一,美联储、欧洲央行和日本央行均愿意选择衰退。
其实,现代央行并不惧怕衰退。如果经济与通胀同步衰退,这符合现代央行的操作逻辑(凯恩斯主义的货币政策),即逆风飞扬。如果衰退到一定程度,长期通胀率低于2%,央行则实施宽松政策。
但是,滞胀会打破现代央行的操作逻辑,掣肘货币政策。70年代滞胀时代,美联储难以同时实现通胀率和就业率双重使命;下一轮滞胀,美联储难以平衡通胀风险和债务风险。如果加息控制通胀,但债务风险翘起;停止加息缓和债务风险,但通胀将持续。
实际上,现在的美联储正在实施近28年以来最激进的紧缩政策。6月加息75个基点,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上升到1.5%至1.75%之间。7月是否再加75个基点?
大概率会加息75个基点。虽然5月份个人消费支出(PCE)物价指数和核心PCE物价指数涨幅转弱,6月可能因油价及大宗商品价格下跌而环比下降,但是7月可能还会保持强势加息。为什么?
与欧洲相比,美国通胀存在相当部分因素是美联储超发货币引发需求过热。疫情两年,美国财政补贴比疫情之前多增2.5万亿美元,这促使美国家庭出现1.4万亿美元的“超额”可支配收入。当前,零售规模已比疫情前高出28%,而在就业率相当高的情况下生产只比疫情前高出4%,这说明需求过热明显超过生产所能够支撑的程度。
所以,美联储继续提高利率抑制需求过热引发的通胀,是其职责所在。预计,今年年底,联邦基金利率将突破3%。这将是200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如今的金融市场尤其是债券市场,还能否承受3%的联邦基金利率?
如果联邦基金利率升至3%,市场长期贷款利率可能突破6.5%,投资贷款和消费贷款将下降,需求将明显回落。美联储会将通胀率降到一定的水平,如今年年底PCE和核心PCE降到5%-4%之间,然后视美债风险、石油价格而行动。如果石油价格还在80美元之上,战争及制裁延续,美联储不会硬杠油价,选择放缓加息和缩表的力度;如果美债风险增加,美联储也会放缓紧缩政策;如果美债流动性危机和通胀同时出现,美联储可能采取另类扭曲操作,一边维持一定利率抑制通胀,一边开启购债拯救债市。
再看欧洲。欧洲的情况与美国有所不同。去年,欧洲的通胀率并不高,换言之,货币超发引发的需求过热对欧洲通胀的作用小。相反,今年战争前,欧洲通胀开始迅速飙升。欧洲的通胀主要由油价决定,石油供给约束推高了物价,即所谓的成本推动型通胀(这种定义是不准确的)。
假如没有这场战争,今年欧洲可能没有通胀,欧洲央行还将维持宽松政策。反过来说,欧洲央行7月开始加息,紧缩政策能否抑制供给约束型通胀?紧缩政策能够降低油价吗?
假如加息抑制了投资与消费,石油与商品需求下降,可以降低部分通胀率,但是幅度应该小于美国。因为只要战争及制裁延续,油价维持高位,欧洲的通胀率很难缓解。英国5月通胀率超过9%,欧元区6月通胀率达到8.6%,年底石油和天然气需求增加,通胀率还可能继续上涨。
这就是欧洲的难题,也是欧洲央行的难题。加息对抑制通胀有限,不加息通胀愈加泛滥;糟糕的是,加息还可能触发新一轮的欧债危机。预计,欧洲央行将盯住意大利、希腊和西班牙国债收益率来加息。如果国债风险太大,欧洲央行将采取扭曲操作,即一边购债,一边加息。整体上来说,欧洲央行不会激进加息。欧洲通胀问题更多寻求政治上去化解,包括对俄罗斯对外交政策,加大欧佩克国家的石油采购。
尽管国债期货遭到做空,但日本央行还是死保国债,哪怕牺牲日元。这种操作相当于打明牌,全世界都知道日本央行要将国债收益率控制在0.25%之下。在危机时刻,这样的央行容易成为做空机构的对手盘。过去,这种“寡妇交易”屡屡失败,这次日本央行还能赢吗?
最近,欧美经济衰退,石油价格下跌,这对日本央行来说是好事。今年,日元是遭遇“双核”冲击的重灾区。作为一个能源贫乏国和进口国,国际石油价格下跌,可以抑制快速上升的通胀率,降低日元贬值压力。只要日元不再大幅下挫,日本央行将购债到底。但是,如果石油危机延续,日本央行陷入困顿,采取另类扭曲操作,一边救日元,一边保国债。
总结,通胀风险是宽松政策的结果,同时也是终结宽松政策的可能。债务风险是宽松政策的结果,同时也是终结紧缩政策的可能。当通胀风险和债务风险同时爆发时,央行不知维持宽松好还是维持紧缩好。央行的扭曲操作,实质上是一种无奈的结构性的宽松政策。其实,全世界的主要央行都希望美联储缓慢加息,甚至转而降息。这样,全球经济继续以债养债,以更大泡沫覆盖大泡沫。但泡沫终归是泡沫。扭曲操作的央行试图扮演拯救世界的上帝,而它才是一切的源头。
最后,说一下中国。中国的金融周期与欧美金融周期相悖,中国现在维持流动性宽松,美联储正在激进加息。如果欧美经济衰退,消费和进口减少,中国出口也会下降,人民币贬值压力下降;同时,上游能源及原材料价格也会下跌,缓解持续两年的价格扭曲局面。
当然,当前中国经济第一难题是如何尽快地摆脱疫情困扰,这是宏观经济恢复和民众生活回归正轨的首要任务。解决疫情,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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