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之死：美国政治的神奇隐喻

2022-07-11 00:07

1.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众所周知，华盛顿是毫无悬念全票当选的美国第一任总统，他从1789年到1797年做了两任总统，手下的左膀右臂也都是国父级人物。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按理说，一群人领着美国人民从英国统治下独立出来，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应该是惺惺相惜，志同道合。但开国大业一完成，乔治华盛顿的顾问圈子中就发生了冲突。到了1792年，这些人明显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为首的“联邦党”。汉密尔顿在独立战争中曾亲自带兵打仗，当过华盛顿的副官，深受华盛顿赏识。联邦党的核心主张是发展工商业特别是制造业。他们支持建立强有力的联邦政府，建立国家信用和集中的银行系统，用联邦政府的力量来干大事。

另一派则是汤姆斯·杰弗逊为首的“反联邦党”（后来被称为民主共和党）。杰弗逊是《独立宣言》的起草人，独立战争期间曾担任驻法大使。杰弗逊派认为，美国本是一个农业国家，应该保持自己的特色，国家发展的重点应该是农业。联邦政府越小越好，应该尽量让人民自治。

这是美国第一次有党派之争。一直到1824年，美国政治都由这两个党派主宰，被称为美国第一政党体系。

2. 历史上最早的竞选对手

汉密尔顿和杰弗逊都是华盛顿内阁的重要成员，汉密尔顿是财政部长，杰弗逊是国务卿。当时的副总统是约翰·亚当斯。亚当斯和汉密尔顿关系不好，但也属于联邦党这一派。

华盛顿倾向于汉密尔顿的主张，与杰弗逊渐行渐远。汉密尔顿的设想得以实行，带来了美国经济的腾飞，为美国后来成为世界强国奠定了基础，杰弗逊小农经济的理想最终被证明不符合社会发展的需要。

联邦政府也显示出强势作风，汉密尔顿路线占了上风。但杰弗逊警惕联邦政府滥权和捍卫州权的主张也有它的价值，直到今天都影响着美国社会及人民与政府的互动。

1796年，当华盛顿宣布不寻求第三任时，总统位置成为华盛顿的得力干将们角逐的目标。亚当斯是联邦党的领跑者，而民主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则是杰弗逊。

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有竞争的总统选举。虽然主角是德高望重的国父，其寸步不让、口诛笔伐、争锋相对的程度听起来跟我们今天的总统选举也并无二致。

亲英国的联邦党人试图将亲法国的民主共和党人与法国大革命的血腥暴力划等号，民主共和党人则指责联邦党人支持君主制和贵族制。联邦党人对杰弗逊进行人生攻击，说他是无神论者，而且在美国独立战争中是个懦夫。

亚当斯赢了选举。当时有一条奇怪的法律，得票第二的候选人自动成为副总统，杰弗逊于是尴尬地走马上任。但他对这份工作兴趣缺缺，认为自己唯一的责任是当参议院议长：他才懒得去给总统出谋划策。他和亚当斯政见不同，他说什么亚当斯也不会接受，属于自讨没趣。

1800年，亚当斯和杰弗逊再次作为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角逐总统位置。双方又大打出手。杰弗逊阵营说亚当斯有“可怕的雌雄同体者的性格”，而亚当斯的支持者则称杰弗逊是“一个卑鄙、低俗的家伙”。这一次，汉密尔顿和亚当斯的不和削弱了联邦党的力量，而民主共和党组织良好，杰弗逊赢得选举，成为美国总统。

亚当斯对选举结果充满怨愤。雪上加霜的是，他长期酗酒的儿子查尔斯也去世了。他在杰弗逊就职典礼前急急忙忙地离开白宫，回到马萨诸塞州的家，没参加杰弗逊的就职典礼。在美国历史上，只有五位卸任总统没出席继任者的就职仪式。

之后他和杰弗逊一直形同路人，此后12年他们都没说过话。

3. 两个对头成了笔友

1812年，亚当斯和杰弗逊都是解甲归田的退休总统。杰弗逊住在弗吉尼亚的Monticello，亚当斯住在马萨诸塞的Quincy。这里“归田”不是一种比喻，两人确实都以农耕为主业。

1811年对亚当斯来说是很悲伤的一年，好几个亲戚朋友或生病、或去世，让他的心变得更加柔软，政治观点也不如过去尖锐。正好亚当斯和杰弗逊的共同朋友，也是《独立宣言》签署者之一的本杰明·拉什（Benjamin Rush）鼓励他们相互联系。于是，在元旦那天，亚当斯给杰弗逊寄去儿子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 Quincy Adams) 的两卷修辞学演讲集，并附上一张便条。杰弗逊立即回了信，两人恢复了友谊。

在下面14年里，他们一直保持联系，亚当斯写了109 封信，杰弗逊写了49 封信。

他们开始通信后不久，亚当斯试图在信件中讨论他们的政治分歧。但杰弗逊拒绝了。他说，”别人已经说过够多了，以后还有人会说，你我并不能增加什么新内容。“后来亚当斯又试了一次，在一封信中写道：“我们应该在去世之前向对方解释自己。“杰弗逊再次拒绝。亚当斯接受了这一点。他们通信的内容转向了其他方面。

他们的信件是最高层面的知识对话，被誉为美国文学的伟大遗产之一。他们在信中讨论政府、政治、哲学和宗教，也感叹岁月的沧桑，交换日常生活中的悲欢。从这些信件中可以了解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也可以了解这两位前总统的思想洞见。

有时候，两人的通信中甚至可以读出一种温柔。比如杰弗逊写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残疾的手腕和手指使写作变得缓慢而费力。但在写信给你的时候，回忆起年轻和健康让一切都显得幸福的旧日时光，我忘记了这些感觉。”

4.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1826年是美国建国50周年。夏天到来的时候，83岁的杰弗逊健康情况已经很差。但他希望自己能活到7月4号，见证自己亲手参与创建的国家满50岁。

7月3号晚上，杰弗逊一直问身边的人，到4号了吗？到4号了吗？身边的人一直告诉他还没有。终于，他听到了肯定的回答。

在遥远的马萨诸塞，90岁的亚当斯也在生死之间沉浮。下午6 点 20 分左右，亚当斯去世。他去世前最后一句话是：“托马斯·杰弗逊活过了我（Thomas Jefferson survives）。” 其实他不知道，杰弗逊已经在几小时前去世。

亚当斯死之前提到杰弗逊，是出于怨恨蔑视，还是爱和友情，历史学家永远不能完全确信。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虽然有巨大分歧，曾经打得不可开交，但他们对彼此是尊重的。他们在成为政敌之前就做过朋友，成为政敌之后，虽然持不同政见，却能在生命的最后14年交流思想，互相抚慰，重续友谊。

美国给人的感觉是吵吵闹闹，乱象丛生，党派和政敌之间总是争锋相对、寸步不让，永远存在无限分歧。但至少在激烈争辩、各持己见之后，总还能看到同一个框架，大家还能认识到这些分歧不过是为了同样目标的不同方法和策略。

现在的美国政治是否还能保持这样的传统，真不敢说。但杰弗逊和亚当斯这两个曾经势不两立的竞争对手，两个分属不同党派的前总统，在生命后期成为真挚的笔友，尤其是同在美国建国50年这一天去世，确实有几分传奇色彩。这个历史事件，被看成是一种争斗中保持平衡、分歧中寻找妥协的美国精神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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