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木然对话刀郎：出道這么多年，最渴望的是什么呢？

社会

2023-07-25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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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木然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木然，曾任加拿大《星島日報》副總編輯、《加拿大都市報》總編輯。同時在電台、電視獨立主持多個時政類節目，目前為自由撰稿人。

作者与刀郎

談論刀郎的音樂，大部分人都會將目光停留在2004年。

而以我之所好，我更讚賞的，是2005年春發行的《喀什噶爾胡楊》，雖然評論界對這張CD評論遠沒有《2002年的第一場雪》那麼熱烈推崇，但這是「刀郎的」無可否認。

評論家認為：刀郎的作品，無一不是向人們展示那個充滿了異域風情的土地——那裏不止有風沙，還有真摯的愛情；那裏不止有陌生的語言，更有樸素的坦誠；那裏不止有神奇的自然風光，強悍陽剛的英雄氣質才最值得這個時代深深回味。

實話說，我對《2002年的那一場大雪》感受遠沒有《喀什噶爾胡楊》強烈。

2004年，刀郎攜同《2002年的那一場大雪》逼近城市，所以才有「農村包圍城市」之說。安靜做著新疆原創音樂，然後和朋友喝酒、演出，這據說是刀郎唯一的夢想。可是，誰信呢？音樂、文學所肩負的職責，是無止境的，創作者一如穿上了紅舞蹈鞋，永難回頭。

刀郎的瘋狂與認真，具備了音樂人所應有的急切感。從2004年5月開始，《2002年的第一場雪》在烏魯木齊之外的西安、成都、廣州等地傳唱。在宋柯的推薦下，刀郎的專輯擺上了北京的各大音像店。以此為標幟，刀郎音樂成功地完成了「農村包圍城市」的壯舉。

到了2005年，刀郎邀請了台灣的李宗盛擔當整張專輯的製作人，而編曲更邀請馬來西亞的著名音樂人MacChew負責，三人就製作的方向上進行了長時間的探討。被刀郎稱之為「大哥」的李宗盛認為應該尊重原創的意圖，而且要符合內地市場的聽覺習慣，因此專輯在風格上可以說是基本保持不變的。儘管刀郎之前一直強調自己只想單純地寫好音樂，但如今看來他的確是想在音樂創作以外的領域更好地把握音樂。

對的，我說的就是《喀什噶爾胡楊》――這個專輯充分表達了刀郎的訴求，也體現了他的音樂思考，不是農村包圍城市的問題。刀郎本來就來自於城市，他的手放在了城市的脈搏上。

作為專輯的主打歌，《喀什噶爾胡楊》所講述的愛情故事，淒美而永恒。深深相愛的兩位男女主角，今生無緣在一起，借助胡楊樹千年不死，死後千年不倒，倒後千年不朽的精神，發誓來世化作胡楊等待對方。刀郎極富特色的嗓音，一如既往般，深情而不屈。這樣千載恒久的主題，豈能用鄉村或城市作簡單的定義？

對我而言，除了《喀什噶爾胡楊》，專輯裏另兩首歌更讓我怦然心動。其一是《肖爾不拉克》，還有就是《守候在凌晨兩點的傷心酒吧》。

先說《肖爾不拉克》，這首歌應該是取自張賢亮的同名小說，那是一段可稱之為淒美的情感故事，根據同名小說拍攝的這部電影登場時，我還在北京人民大學讀書，印象很深的，是某天晚上，中文83級的段同學到宿舍找我，他交給我一篇他寫的影評，希望能在我擔任總編的電影評論雜誌里發表，他說：「這部電影所講的，正是我父母那一代人的故事，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發表這篇文章，送給當年援疆的父輩。」

時過景遷，今日再聽《肖爾布拉克》，內心所湧起的，是對段同學的思念。1987年，段到了新疆大學哲學系擔任美學教師，1989年後沒有聯係，自今不知人在何方。

「……肖爾布拉克呀，醉人的芬芳/就像我心中美麗的新娘/清澈的眼睛，秋波蕩漾，滋潤我枯竭的心房……」

如果說，《肖爾布拉克》對我來說有相應的具象意義，那麼，《守候在凌晨兩點的傷心秀吧》帶給我的，卻是一個很男人的世界。

刀郎的歌，並不是人人都喜歡，因為每個人都有著與他人所不同的人生閱歷，由此形成不同的審美接受和審美思維。曾有評論者說，刀郎的歌無法登大雅之堂，充其量也就適合在「菜市場」之類的地方播放。

評論者總在尋找刁轉的角度達到標新立異，這已經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情。流行歌曲應該在哪裏流行，確實由不得評論者來劃定的。

那些認定刀郎走不出西域的樂評家，在2005年面對《喀什噶爾胡楊》時不得不承認，曾經被他們定義為土氣的刀郎，在都市音樂上硬佔了一席位置，他的不動聲色，令我們對刀郎在音樂探索上的貪婪有足夠的認識，包括了他的實力。

無可置疑，關於「西域」、「胡楊」、「沙漠」這樣一些元素，過去數年來統統成為刀郎音樂力定位的坐標，我們對刀郎的認識，就是從這裏出發，穿過他特有的音域理解，感悟他在沙漠上的執著不屈。

2005年，離開沙漠的刀郎，同樣找到一個更廣袤的背景，這就是都市的夜晚。

《守候在凌晨兩點的傷心秀吧》對於刀郎來說，是再合適不過的了。那種孤獨，那種無助，那種固執，浸透絲縷的傷感，令我們聽來心疼。「……守候在凌晨兩點的傷心秀吧/放縱著憂傷的Guitar/就著樣做了/就著樣愛了/讓那紅唇烈酒燒了我吧/依舊是愛著她/卻不能忘了她/才發現是自己對自己說廢話/不敢去面對/怎樣去面對……」

誰沒有過深夜守候情傷的時候呢？刀郎的演繹，你看到的不是那個專情的大孩子，也不是夜幕中遊蕩街頭的男人，而恰恰是自己的故事，一生的故事。

今日，我想我們確實無法恒定，刀郎走進都市是成功還是牽強。品味刀郎的音樂，令我再次想起大佑。他們的歌，衹有他們自己唱。

2007年某個夏季的夜晚，酒杯的紅酒，以及音響裡的刀郎，在我視線中漸行漸遠，此刻，我手上把玩著刀郎的音樂CD，腦海里忽然想起另一個人，以及他的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我擁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會在這裏衷心的祝福你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

我總是在這裏盼望你

天空中雖然飄著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我還在這裏耐心的等著你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這首歌名是《外面的世界》，作詞、作曲以及演唱者，是齊秦。

寫於2007年10月多倫多

附：《木然：對話刀郎》

燈光開始暗下來，那把聲音飄忽著，由遠而近，直入心靈。

演唱會前的專訪，我曾問刀郎：出道這么多年，最渴望的是什么呢？刀郎想了一下說，其實有很多渴望的。譬如在新疆安安靜靜地做著音樂，譬如有自己的大錄音棚，譬如可以多些理解。

刀郎的聲音很特別，高音區沒有任何修飾，加上真情。

那晚他唱《怀念戰友》的時候，那是与我們以往所有的習慣所不同的一种唱法。電影《冰山上的來客》里，歌手在演繹這首歌時追求的是歌聲環繞雪山的那种回旋感，但刀郎的演繹風格，則是追求云層的高端。他讓聲音載著他所有的真情，無視時空的局限，飛越阻擋地任由聲音在天際飄蕩，那种悲切，那种無助，那种撼山般裂心的真情，令听者窒息。

在演奏技巧上，男聲高音區雖然不像女聲那樣纖細，但因為需要足夠的气息支持和控制。所以，一般歌手會借助真假聲的轉換尋求圓潤的修飾，以追求亮麗的感覺。但刀郎在處理高音區的演繹時，相當固執和任性地拋棄了修飾和假聲，追求真實的表達。

「這也是我叫刀郎的原因。」他笑了笑對我說。

「當初我到了新疆，第一次走進刀郎族，那是一個令我惊訝的民族。他們的歌聲真實而不帶半點修飾，很干淨，扯起嗓子來，歌聲直上云霄，是一种几乎沒有被世俗和人為化的聲音，一种難忘的聲音。」

刀郎說，他的歌与一般的流行曲不同，每一首，需要經過文化的沉淀。所以，他的听眾都是成熟的听眾。

《關于二道橋》講的是一個痴情男人的故事，歌曲中那句「哎-啊伊耶」的和聲處理，帶動了整首歌的气氛，恍如今日与昨日的對話，心与心，心与環境的對話。

音樂充滿著煽情，充滿著聯想。

在2008年的第一場雪還未到來的此刻，我們置身于他鄉，听著刀郎的《關于二道橋》，那歌詞何嘗不是我們面對故鄉的心聲：「放棄曾經的一切 / 遠涉千万里 / 也許你會輕輕地問我 / 究竟多愛你 / 也許十年的時光流失 / 能表明我心意哎-啊⋯伊耶」。

我問刀郎：做純音樂，對于一個默默無名的人來說還可以說得過去，但對于你，今日的刀郎，你能做到嗎？畢竟你周圍一些東西，對你的誘惑太大了。

「我知道你說的那些東西是什么。」刀郎苦笑了一下，然后嘆了口气說。「是很難。但怎么辦呢？只能盡力吧。好在⋯⋯」他停頓了一下。「你知道吧？音樂人其實還是很孤獨的，當他進入了音樂，他會忘記了一切。”」

我知道，他說的「好在」，完整的表達是：「好在有音樂。」

進入音樂的刀郎，那晚就這樣站在台上演唱。他說他不會說話，只有借助音樂來表達。于是，《守候在凌晨兩點的傷心秀吧》、《西海情歌》、《新疆好》、《草原之夜》、《新阿瓦爾古麗》接踵而來，當然，還有那首《2002年的第一場雪》。

那天下午，不會說話的刀郎忽然對我說：「我看了你寫的那篇《總有种聲音讓你淚流滿臉》的評論，謝謝了。」刀郎說完，拿起筆在那篇文章上簽了名，說是送給我們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