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30岁的偶像对内娱感到愤怒

《智族GQ》独家出品的内娱偶像访谈栏目《偶像的保质期》已经来到了第四期，一个好消息是，听说前三期嘉宾的工作生活都变得越来越好。一个更好的消息是，第四期《偶像的保质期》，刺激指数翻倍，节目时长同样翻倍。

先来认识一下本期节目的主角。

ONER岳岳，本名岳明辉（划重点，不是知名相声演员）

南航学士，英国格拉斯哥大学硕士（学理工的，但他自称学习不好只会大考）

26岁高龄出道，今年30岁整（自称内娱最老最帅的爱豆，见仁见智吧）

热爱篮球，热爱詹姆斯（自称打球很好，但我们也无法确认）

岳岳的确是道理很多、很爱琢磨，且琢磨出点新东西就要跟你吵一架的一位艺人，正片也史无前例地达到了40分钟。没有耐心的观众可以直接阅读以下文字版内容。（但文字版也不短，且和正片可以说是关系不大。）

当一个优质偶像开始提问：我180+的北京纯爷们儿，为啥老有粉丝把我当成女的？！粉丝为什么要干涉我们的创作？！爱豆为什么要给手机贴防窥膜？！狗仔为什么能存在？！为什么别人都觉得爱豆不能有好作品？！

我们意识到这些问题在触碰偶像产业的底层逻辑，只好搬救兵，请到了专注于粉丝经济研究的学者、辽宁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白玫佳黛老师为我们解答——当我们在谈论偶像时，到底在谈论什么。

 岳岳  事先声明！没有任何对粉丝不敬的意思，我这个人就是爱琢磨——女友粉、妈妈粉、事业粉我都理解，但是…

 GQLab  但是你遇到了“男友粉”。

 岳岳  对，老师，她们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当成“勇猛辣妹”？或者说，粉丝为什么会把我想象成另一个人？

 白玫佳黛 首先，可能反直觉，但这种“泥塑”（喜欢爱豆反性别特质的追星方式）其实是对你身上的一些优秀特质的肯定。比如你五官精致、脾气温和、没有一般直男的油腻感，等等等等。另一方面，这其实也说明了，她们爱的并不是“你”。

 GQLab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有一部分粉丝她们爱的不是真正的岳岳，而是想象中的岳岳？

 白玫佳黛  没错！粉丝把男性艺人泥塑成女性，其实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隐秘幻想。有人害怕男性部分的性别气质，所以通过泥塑才能在想象中安全地和“他”谈恋爱；也有人把自己想象成男性，岳岳才是欲望的客体，从而占据更多的性别权力。还有一些人，直接就把岳岳当成一个“大女主”，满足自己寻找 role model 的渴望。毕竟真的大女主少之又少，而想自己像大女主一样有所成就的人很多很多。

 岳岳  如果大家能喜欢上一些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特质，我会很感激。但我还是希望能让大家看到真实完整的我，但为什么粉丝不是这样想的呢？

 白玫佳黛  在学术上，偶像这个职业被定义为各项才艺良好，但核心竞争力为“魅力”的一个职业。举个例子，我们可以粗略地将2005年《超级女声》冠军李宇春视为偶像雏形。单纯比拼歌艺，她不是最强的，但是她带来的全新的视觉风格和个人性格魅力让她荣登冠军。在走红的17年间，她展示了超稳定的情绪管理能力。艺人的一项必要劳动便是情感劳动，要留出让大众 entertain 的空间，承载观众的种种想象。

 GQLab  这段岳岳要认真听哈。可是“魅力”听起来很难界定，也没有明确的准入门槛。外形、才艺甚至是人设都能被称为“魅力”呀。

 白玫佳黛  所以爱豆容易“塌房”呀！有朝一日，粉丝惊觉，偶像 OOC（out of character 的简称，指背离人设的行为） 了，就会觉得塌房。但每个人面对 OOC 底线不同，有些公众眼中的乖仔/乖女室内抽烟就会引发粉圈地震；还有一类典型的，就是公开恋爱打了 CP 党的脸，或者伤了男/女友粉的心才会众叛亲离。但抽烟、谈恋爱对于叔圈爱豆来说就不算个事，这就是粉丝认知没被打破，他们还能继续爱下去。

 岳岳  那这不是很片面吗？？？我不希望贩卖特质或者想象，我希望贩卖的是我的本质！我是一个整体，优点、缺点、差强人意，通通融合在一起才成了我。

 GQLab  那如果我们现在问你，你的本质是什么？作为“爱豆”这个工种，你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请回答。

 岳岳  我觉得，我是一个自由的灵魂。这引导我很批判，引导我很热血，引导我时刻保持积极，引导我很拼搏，或者引导我很热爱生命。

 GQLab  （好空泛...我怎么才能不懂装懂）敬自由！！

 白玫佳黛  没关系，营销特质是经纪公司必须去面对的问题。他可以不想，也不必纠结，我们首先可以是一个爱岗敬业、保持思考的好人嘛。

 岳岳  😛我觉得白老师说得对！

 岳岳  那我们就聊点专业的。不是我自恋哈，我对于我在音乐上的付出和成长是很有底气的，但为啥总感觉自己的音乐没有回应呢？

 GQLab  ......大哥，单曲销售额7位数，你称之为没有回应？

 岳岳  不是那种回应，那是粉丝牛 X！我想要的是，大家听了我的音乐觉得我很牛 X，你懂么？或者哪怕听完觉得我很差劲也行，但我最怕的就是大家说“哦，挺好的”，或者是“哥哥唱什么我都喜欢”。

 白玫佳黛  好吧。我觉得你索要回应的对象错了。你可以向音乐本身的受众，期待你理解的“回应”，但粉丝本质上是“你”的受众，是偶像岳岳的受众。在助你成长这件事上，粉丝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花钱的为你做公益、冲销量，不花钱的熬夜帮你洗广场、做数据，最后单曲销量冲上三金唱片，大部分粉丝本质上投资和热爱的，也是作为爱豆的岳岳。

 GQLab  不过我也想问，这么大的投入和偶像本身真的匹配吗？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岳岳当时在选秀节目仅仅排20多名，粉丝能把他抬到微博粉丝1200万，某种程度上这是不是一种热情的过盛呢？

我不是针对岳岳本人哈，选秀鼎盛的那三四年有太多“岳岳”了，我只是拿他举个例子。

 岳岳  ？？？hello？

 白玫佳黛  造成这种“盛况”的原因，其实说到底就是两个字——比较。

选秀的逻辑就是基于排名，成团出道后更会有成员之间的比较，加上现在各种音乐榜单、名气榜单，甚至各类野榜，粉丝们就觉得：我要为了我家爱豆向前冲！但这就像上学时候的考试，如果每周都要评比，有小红花，有各种“荣誉称号”，那你就要时刻顶着压力去“卷”别人，这难免会形成一些恶性竞争。

 GQLab  所以可不可以理解成，唱片冲榜，与其说看的是音乐质量，有时更取决于粉丝对你本人的热情？

 白玫佳黛  对于一些“人比歌火”的爱豆来说确实是这样的，当然我知道 ONER 想要用心做音乐。

 GQLab  没关系的，老师， 您不用避讳，我相信岳岳的粉丝都是很理智的。

 岳岳  ……

 白玫佳黛  好的，但客观来讲，我听过岳岳的歌，我觉得岳岳正处于中间态：他自身对音乐很投入不假，但同时粉丝买单更多是出于对岳岳个人的支持，这也是事实，或者用残酷一点的大白话讲：还没到那份儿上。

当初某二字顶流，为什么他公开恋情后粉丝大批脱粉？因为当时大部分粉丝还是觉得，以前你的销量、数据是我“做”出来的，未来你的通告、业务是我给你带来的，在这个时候，你要在赚钱上靠衣食父母，在恋爱上回归自主，多少会带来一些冲突。

 岳岳  老师，您刚刚是单押了吗……Anyway，这么听下来，我恰恰觉得我们这么多年专注做音乐是非常正确的。

 白玫佳黛  做音乐本身当然没错，但在偶像这条赛道上，你必须承认，你的粉丝比你更专业更成熟。

 岳岳  可我的初心还是想做音乐啊！

 白玫佳黛  其实大部分人在走上偶像这条不成熟的赛道时，都有些懵懵懂懂，岳岳也不是个例，但偶像这一身份就是需要你舍弃一些选择和空间的，可同时你也看到了呀，它确实带来了实打实的红啊。比如微博粉丝1200万。

 GQLab  对！所以微博粉丝破一千万的时候，岳岳你是什么心情？不要思考，三秒内回答！321！

 岳岳  喜悦肯定还是有的，毕竟多一个关注，就多一个人能听到我的音乐嘛！...但我没那么享受这种东西，真的！至少没放在第一位。

 GQLab  wow😒。

 岳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想解释。

 岳岳  我思考了一下，所以我对于有些人来说，有点像没有自主意识的 AI？我就像一个 AI 产生了自我意识，突然发现我是个机器人，但他想做出改变，告诉机器人们不要当机器人了。

 白玫佳黛  其实我比较好奇哈，岳岳现在具体有什么困惑？

 岳岳  *￥（……&*（￥#

 GQLab  ……你真的很像一个男大学生，永远愤怒，但是不知道愤怒的对象是什么。我来翻译一下，就是他无法清晰的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文化商品，和（他所理解的）了不起的表达者之间，目前还存在鸿沟，他无法释怀这件事情。

 岳岳  行，你说得对。

 GQLab  讨论了这半天，我发现偶像的艺能供给与粉丝的需求想象中存在着两种错位。要么供给<想象，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想象；要么供给>想象，粉丝又跟不上爱豆的灵魂步伐。

对于粉丝来说，当想象过剩后，投射在偶像身上的东西过多，需要他成为我的精神支柱，需要他不谈恋爱，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更脆弱的状态吗？

 白玫佳黛  随着媒介技术翻新，偶像确实是在不断走向亲切可感。几十年前，我们父母那辈见到电视里的明星从黑白变成彩色，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抚慰。而现在可是社交媒体时代，爱豆竟然还能看到你的私信，会对粉丝的发问做出回应。以前的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现在的媒体很快，很生动，只要我跑得够快，塌房就伤不到我。

当然大众对于粉丝的画像也是待商榷的。付出大量时间金钱的极端个例，才会被顶在评论和转发前列，私生闯进爱豆家里这种事件更容易被报道，这本身就是一种“幸存者偏差”，水面下还有很多人只是付出着正常的精力，正常地喜欢一个人。还有的粉丝不被认为是粉丝。比如，在中老年妇女喜欢假靳东的事件里，大众不会把她们定义为靳东的粉丝，只是认为她们被骗。

所以“更脆弱”可能只是个伪命题，我们是更加投入了，但没有心理学研究表明当代粉丝群体患心理疾病的比例比一般大众更高，那可能只是极端情况被看到后，与污名化粉丝的刻板印象合流了。

 GQLab  那我们需要破除一厢情愿的想象吗？比如，努力去分辨我喜欢的是岳明辉本人，还是ONER岳岳在我心里的投射？

 白玫佳黛  这也是因人而异。有一些人已经可以把我喜欢的这个人设，和他现实生活中的样子进行区分。比如在日本，他喜欢二次元的纸片人，那他明显知道这个肯定是假的，但能用这个体系提供给他的东西，去满足自己的某些欲望或和需求。

但对于内娱粉圈，很大一部分新粉丝还缺乏这种自我驯化和心理准备，所以无法接受台前幕后的差别。一些粉丝可以区分爱豆本人和其角色、人设，并且保护自己去想象和享受的领域。但是粉丝们终究也是要追求货要对版的。

 GQLab  那在老师看来，什么是追星最好的状态呢？

 白玫佳黛  我觉得是粉丝能把自己放在最核心的位置，让自己开心，不去过多地付出，也不会过多地要求。

 GQLab  也就是说，尽管我在追星，但我才是那个重要的人。那偶像应该做什么呢？

 白玫佳黛  其实学界有“生产偶像”和“消费偶像”的区分。比如1920年代，美国文化所推崇的偶像都是生产偶像，他们代表着某种社会整体的价值导向。类比回咱们国家，就像把袁隆平或者女航天员王亚平当作偶像，他们本身能够传导一些社会价值。而在40年代的时候，经历了资本主义生产过剩，美国文化开始转入消费主义，并开始以艺术体育和娱乐明星作为偶像。但至少在咱们国家，我们还是希望不那么以钱为目的。

两条路都存在，但是可能自主“去生产”是比被动地“被消费”更加艰难的一条道路，需要岳岳努力攀登。

 GQLab  嗯，那这么听起来还挺像一个勇士的。

 岳岳  我当然是勇士！我永远热血，永远批判！

 GQLab  OK，看出来你想当意见领袖了，虽然感觉你的“岳岳主义”目前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结构，还需要更多理论支持，以及连你自己也不能完全表达清楚......

 岳岳  请直接说“但是”。

 GQLab  但是现在我至少可以理解其中的一部分了，我支持你！

 岳岳 谢谢，那这就是我表达的意义。

可能我还需要时间去自洽，去自我修剪。我能保证的是“一直在路上”，即便路途中出现错误，出现 bug，但我始终相信每个人都有机会和权利在下一刻走正确的路，停止错误，重新开始。

如上可见，我们在数次“争吵”后，终于达成了一个共识——尝试回到岳岳所坚定的音乐本身。

这首《末日派对》，某种程度上是岳岳不想曝光的“精神角落”，他希望不被偶像身份的“规则”束缚，所以他原本想以匿名独立音乐人的方式，悄悄发布这首歌，但当得知我们的公众号平均阅读量10w+时，我们的岳岳还是忍不住双眼放光：“Cool！有那么多人能听到我的歌吗？那还是放吧！”

岳岳能做的，就是永远批判，但也永远谦逊，拥抱每一个评价，来吧，我们上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