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那个正人君子们说“吸烟有益健康”的好年月

文 | 林一五

如今是个人都知道烟草对人体到底是有益还是有害，香烟盒子上都被法律强制要求印上“吸烟有害健康”的字样，英国NHS官网上写明“70%的肺癌由吸烟引起”，但是你知道吗，曾经在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烟草公司带领着为数众多的科学家、政客和媒体精英，无孔不入地向公众灌输“吸烟有益健康”的观念。

今天我们来讲讲这段历史。

在19世纪以前，肺癌曾经是一种比较少见的疾病，它的扩散源于工业革命中香烟的机械化生产和大规模市场推广。因为烟草公司们不遗余力地宣传吸烟带来快乐还有益健康，吸烟成为一种流行的生活方式，香烟迅速普及。

到1940年代，至少在美国，大多数人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香烟和肺癌的关系，要到1964年的《联合委员会吸烟与健康报告》，美国业界才正式确认“吸烟有害健康”这回事。1940年代到1980年代，是烟草公司利益集团和正经知识界斗争最激烈的时候。

在上面截图中斯坦福大学历史系Robert N.Proctor博士的论文里，他回顾了美国这段不光彩的历史，指出烟草公司的愚民广告和游说策略极其成功，许多美国老百姓相信烟草公司收买的科学家、医生、教授、记者的“科普”，认为“吸烟有害健康”是一种出于眼红针对烟草企业的阴谋论。

1954年，尽管正经科学界已经从人口学研究、动物试验、细胞病理学、香烟中癌症诱发化学成分研究四个角度建立了吸烟和肺癌的联系，但当年盖洛普的民调中，仍然有高达59%的受访者认为吸烟不会导致肺癌或者不一定导致肺癌，这其中包含大量的医务工作者。到1960年，美国癌症学会（the American Cancer Society）的调查显示，此时也只有三分之一的美国医生相信吸烟可能与肺癌有关。

那个年代美国医生的无知，和许多医生自己就吸烟、情感上不愿意相信吸烟导致肺癌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烟草公司不惜本钱的误导性宣传。哪怕1964年《联合委员会吸烟与健康报告》已经发布，在1973年烟草研究会（Tobacco Institute）——美国烟草行业主要的游说公司——仍然花巨款雇佣AHF-Basico Market Research Co.和Audience Studies, Inc.,两家公司为其宣导纪录片《吸烟和健康：你需要知道哪些》造势。

这部电影现在还可以在“网络档案馆”的网站上观看，烟草集团请来了众多科学家和医生，断然否认1964年《联合委员会吸烟与健康报告》的发现，强调导致肺癌的是基因，而非香烟。

我们今天回头看当年这部动机不纯的电影，会发现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很多我们如今熟悉的带节奏技术，比如请头衔又长又吓人的专家、打造学术偶像、专家说话说一半藏一半引诱听众得出错误结论、引用过时的论文和错误运用数据打学术和公共舆论场的时间差、明明是宣导却装扮得比谁都更像科普、主打面向涉世未深的少年与血气方刚的青年、阴谋论者抢险给正经科学扣阴谋论帽子、利用新兴传媒扩大影响力等等，都在这部早年的电影里有所体现。

烟草公司不仅在美国国内搞舆论攻势，还在全球范围内搞串联，一起营造“世界范围内批判吸烟有害健康伪科学的印象”，换句话说，谁说吸烟无害，谁就是文明之光，就跟世界最先进潮流接了轨。1980年代，英国烟草学者就发现烟草制造商Philip Morris斥巨资否认二手烟危害的“全球战略”。到2011年此事仍有余波，国际烟草控制政策评估计划（the International Tobacco Control Policy Evaluation Project）的工作人员发现在荷兰有高达39%的成年人认为烟民的二手烟不会对非烟民造成损害。

烟草利益集团对香烟危害性的否认有一个很明显的发展过程，从一开始否认吸烟有害，到说有害的不是吸烟而是烟草残留物，再到认为是基因导致肺癌而不是烟草，再到说危害有限、二手烟对他人无害，再到今天的烟草替代物无害论，这中间充满了自相矛盾和信口开河，但不变的是讨价还价的姿态、误导公众的初衷和官产学媒结盟的战术。

其实“吸烟有害健康”朝前朝后都还可以连结其他精彩的故事，比如朝前可以联系上20世纪初雾都伦敦的某些科学家关于“雾霾延年益寿”的诊断。

而朝后“吸烟有害健康”还可以连结创造了美国史上最吸金侵权责任法律师Dickie Scruggs的著名案件。当年因为半个多世纪里积攒的起诉烟草公司虚假宣传的原告过多，索赔金额巨大，案子一度打不下去。Dickie Scruggs灵机一动，找到了一家叫Lion Hall Group的法律游说公司帮忙，这家公司最大的特点是它的老板是时任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的亲弟弟。在哥俩的斡旋之下，烟草索赔案最终以13家烟草公司联盟可以接受的3600亿美金的和解费结案。Dickie Scruggs本人成了美国历史上最成功的的律师之一，他同时也成了帮他平事的兄弟二人的大金主。兄弟二人中的哥哥2008年参选总统，Dickie Scruggs出人出力，直到他因为手下向法官行贿被录像机录下而锒铛入狱。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帮助Dickie Scruggs的哥哥在2020年终于得偿所愿，入主白宫（《共和党紧追不放的亨特·拜登，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我们今天想起来讲这段关于香烟的往事，主要还是因为随着日本正式向太平洋排放核废水，出现了和当年不说如出一辙、只能说一模一样的景象。今天所有我们肉眼可见的辩护技术，都可以从上面1972年的《吸烟和健康：你需要知道哪些》纪录片里找到模板。

我们甚至可以按照“吸烟有害健康”的故事，预测几十年后事情的发展：等到一切无可挽回，几十年后始作俑者和为其张目的帮凶们再也无法狡辩，届时就到了新一代的律师和政客登场发财的时刻。机会是留给那些不要脸的专业精英们的，无人处空留逝者们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