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穷人好，我是 BIE 前编辑刘胖龙。这是一篇参考性不足，但或许有丁点趣味（还小小爆料了一些行业秘辛）的当代贫穷编年体回忆录。三年前，由于再也受不了灰白的空气与漫长的寒冬，我心怀梦想脱北（京）南下。在自（游）由（手）职（好）业（闲）者的苟活天堂广州，我尝试了五花八门的谋生路子，试图冲破贫穷圈，当上小老板！那么我成功了吗？固然没有。三年后的我只是换了个地方重新开展贫穷生活 —— 这一块姑且下次再谈。以下请看我的广州站贫穷大冒险。为了追寻时尚梦想，我携小猫辗转来到广州，幻想凭借微薄积蓄大展宏图，闯出一片自给自足的五室二厅江景大平层。捡垃圾的传统从北京传承下来。抵达首日，我就通过本地朋友的情报顺利拾获了复古大镜子、艺术感圆桌与宜家办公椅。这也奠定了我日后生活的贫穷底色。住进出租屋的第二天，我便迫不及待地前往服装人非去不可的面辅料麦加：中大轻纺城。躲过如同母体代码般滚动不息的电动车流，站在漫无边际欣欣向荣的档口丛林里，我望而生畏，我肃然起敬，我感到迷失。这里实在是太忙碌、太有生机了！原本就是淘宝狂人的我立刻爱上了这种杂乱无章和琳琅满目。在平均35度的南方盛夏，我频繁骑车造访这座大观园，甚至带每个来广州玩的外地朋友前往参观。我认为它才是当之无愧的《五星推荐！广州必打卡小众景点》。我向梦之城出发
但不要误解，这里的真实环境极其脏乱差。也许你最爱的原创品牌就是在这里起步的，它的低价格（除了打版费用以外，其他流程的成本都低得超出想象）、低门槛（再少的购买数量也不担心被拒绝，再小的加工单子也能找到人制作），的确对初心者非常友好。第一次惶恐地走进一间面料档口，店家就耐心解答了我这个门外汉的许多小白问题；我的拿货量特别少，但除了个别只接待公司客户的档口外，大家对我一视同仁（仅指态度，价格固然会更高）；合作过的几家版房，也从来没人嘲笑过我的超业余简笔设计图，甚至对我发出了温暖鼓励。我将我的品牌命名为 “好穿王”，并紧随时代风潮选定了辣妹基调，自制了粗糙的标签和几张滚动海报。我试图独自完成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贯彻一个简陋之风。
没有打广告的意思，但欢迎关注在象征着 “万事开头难” 的第一款衣服终于出货后，我陆续又做出了十来件单品。其间也踩过大坑小坑，闹过一些不愉快，更换过版房和工厂。随着对地盘的熟悉，加上向一些前辈 “取经”，我渐渐懂得了术语，了解了正确流程，变得越发游刃有余。不过，衣服做是做了，如何卖出去才是头号难题。该报名的官方大促我一个也没落下，然而后台的每日访问数据比大家伙的时薪还低。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欠缺在哪里：我的工作流不成体系，我没有引人入胜的展示页面，我懒得花时间研究平台，我不舍得投资于营销……但由于资金所限，我仍然寄希望于命运的垂青与群众的眼睛。事到如今，我只能承认自己的下海之举是多么的冲动和外行。没过多久，我的目标就从发大财变成了活下来，计划把清库存作为首要任务。我报名参加了几次市集活动，为了节约成本，我选择和朋友 “拼摊”。结果发现，“大量客流” 的确不是个谎言，但买单者寥寥无几。想想自己也鲜少愿意在市集上花钱，我们只得互相安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这样，几次摆摊之后，我积压的货物反而比先前更多了。看着毫无章法的一堆衣服，我愁眉苦脸，悔不当初。主线任务吃力不讨好，我琢磨着挑战一些支线任务。我想，要不我还是随便找个工作吧？但是我已习惯了无人管理的散漫节奏，再说我哪还能找到像前司一样自由愉快的打工天堂呢？（这是事实而非吹捧！）另谋出路的决心下定，我开启了一段 “走哪算哪” 的 “灵活就业” 之旅。恰逢前同事给我发来 “打（咏春）拳” 选题，作为线上女拳师，有机会打打实体拳，又能挣点稿费，我欣然同意。为了写稿，我大言不惭地在家附近的拳馆轮番打探试课，假装对咏春拳很感兴趣然后并不消费。按理说我这样的大有人在，拳馆也并不曾生疑，然而在我转发文章到朋友圈时，竟忘了屏蔽拳馆师父。师父不疾不徐地给我点了个赞，并欢迎我有空去练，我感到贻笑大方，赶紧隐藏了链接。为了接到更多活，我发出夸耀自己能干的朋友圈，企图刷刷存在感提醒大家我很闲。结果因为语气偏差，大家反而纷纷前来跟我讨活！终于，我还是等来了有识之士，几位时尚媒体朋友和影像工作朋友给我发来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任务（感谢！）。渐渐地我收获了几个常客，坐稳了 “自由译者” 的身份，时不时能接个大单子，甚至还翻译了一本书（美国狠书，尚未出版，敬请期待）。我游手好闲四处找活的消息逐渐传为佳话。一位朋友引荐我到一家淘宝品牌负责日常内容，包括短视频和社交平台文案等。老板从未明确规定我的工作量和工作内容，一生擅长被管理的我于是等候指令，偶尔在收到需求时写几条社交媒体配文，又准备了几套造型邀请朋友当模特拍摄剪辑了几条短视频（我自己很满意！），甚至还开设了品牌 IG 账号更新美图企图开拓海外市场。结果不出半个月，老板找到我谈话，认为我缺乏能动性，做的事情实在太少，语气颇为不满，并打发了我2000元，暗示我不必再干。我一头雾水同时暗暗佩服，小预算，大期待，我何时才能拥有这样的领导者风骨！众所周知，文字工作不仅单价低，接单量不稳定，还会被频频拖欠工钱。从不记账的我为此特意准备了一个催款小台历，至今游走在这条漫漫讨薪路上。作为一个从0起步的新手，经过朋友与朋友的朋友介绍，以及一次接一次的续约，我先后拍摄了衣服、包包、帽子、袜子等产品，还为淘宝红店做过几次直播。赚得不多，但平添了不少自信 —— 我还真的勉强靠脸吃饭了！经常消费潮流淘宝店铺的年轻人应该都会注意到评论里精美高清的真人出镜买家秀，绝大部分都源于网拍平台的专业操作。我申请了一家知名平台，加入首先需要支付会费299元，介于 “如果能顺利接单将很快回本” 和 “即使真的被骗了也还能接受” 之间。平台内有 “眼线” “外宣” “财务” “模特” 等几档职位，其中 “眼线” 负责放单，充当商家和模特之间的联络中介。通过审核后，我被拉进一个大型放单群。如果你被选中，就可以准备去橘色软件进行高仿真（十分重要，你的进店路径必须像一个真实的顾客）浏览并垫付下单了。一些过去的照片拼成九宫格，写上自己的名字地点身高体重，就成了我的简陋模卡尽管很快回了本，但除非像资深模特那样每日高强度接单拍摄，否则连伙食费都赚不够。常规路径是，网拍模特们将大量照片二次利用，发布到自己的社交平台借此涨粉，还有机会转型为穿搭博主。由于不喜欢那款流量火爆的红色软件，我将少数照片更新在了 Instagram 上 —— 这并没有让我爆火，只引来了身份不明的各国猥琐男。吃够了蝇头小利的苦，在看到一个价值好几百元的发模单子时，我立马跃跃欲试（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价格属于慈善档）。面试当天，我从城南赶到城北，却发现到场的几乎都是高个长发美女，我显然没什么竞争力。正和好友发消息吐槽白跑一趟时，挑挑拣拣的发型师和摄影师突然指着我说：她有雀斑，就她吧。？我莫名其妙地吃了一次雀斑红利，并打消了激光祛斑的念头。拍摄那天，来到影棚时已经趋近午夜。想到要独自与一大批托尼老师以及蹲下时漏出屁股缝的肥胖中年摄影师在大声播放着汪峰音乐的空间里共度数小时，我只好拨打电话叫来了一个好友陪我，还被托尼们询问她是否是我的男友 —— 铁梯再一次救了火！（对不起这个梗我非玩不可）此次拍摄安全而成功地结束了，我得到了夸赞并被交代不要对我的头发造次，以便今后继续合作。几个月后，我果然再次收到邀约，然而最终却跋山涉水闹了一次大乌龙。这次是一家美发同行看到了我上回拍的照片，联系我前往北京做发型，除了包差旅，还发我不少钱。我兴高采烈：能免费回北京吃潇湘阁了！一落地我就赶往指定的美发店，托老师在繁忙之中检查了我一眼，略带惊讶地说道：你怎么这么矮！我对此人的直白无礼满头问号，只好尴尬一笑坐下等候。许久，当托老师终于来到我身边开始操作我的头颅时，他再次感叹了我有多矮并向同事发问：她这么矮怎么办啊？
这时我才得知，这不是一次平面拍摄。他们要举办的，是一场，门票制行业盛会，所有模特，都是175以上的，能走秀的，北京艺校学生，除了我（FYI本人身高不足160且走路难看）。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为我做完了造型，并带我去试装彩排，（我们都）幻想着事情能有转机。令人崩溃的是，他们准备的所有服饰都是高个特供。站在林立的高挑女孩中间，我即便再怎么跋扈自信，也不得不感到了一丝渺小不安。大家友好地安慰了我。次日，我按时到达活动场地，眼看着外面聚集了越来越多前来参加活动的全国托尼，我如坐针毡。终于，有人过来告诉我，他们找了替补，我可以先走了。他们还十分好心地帮我再次打理了头发，并承诺会把报酬全数付给我。双方都长舒了一口气。花样零工趣味多
服装、文字、模特，我的三款职业方向都咎由自取地陷入了瓶颈。新一阶段，我开始物色零工，一连关注了好几个同城兼职公众号，每天通过标题判断兼职的趣味程度和性价比，寻觅微不足道的收入机会。我忐忑不安地来到一座公寓中，进入一个放着电脑、手机和笔记本的房间，对着不同的手机念出本子上的许多句子，并分别对其语音助手的表现写下评分和意见，全程不过一小时，并立刻收到了报酬。遗憾的是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对方告诉我可以推荐其他朋友来参与，但除了我似乎没人对这么无聊的活计感兴趣。“小红书 VIP 任务” 这个兼职名称具有一定迷惑性，进群后我才发现，你的任务是，搜索账号-找到内容-完整浏览-坚持1分钟-点赞截图，完成这些后，你将可以获得……这款兼职从未明确告知你是在干什么，只是含糊地将之形容为 “发几条朋友圈并保留一段时间”。加上对方微信后，需要先检查你所在的位置，然后打开 “附近的人” 并截图确认。如果 “附近的人” 寥寥无几，今天你就不能开工。如果 “附近的人” 中有充足的老大哥，即是符合要求，你就可以 stand by 等待任务时机，时间一般介于21点-23点。任务开始第一步，要把你的头像换成指定的美少女图片，接着把对方发来的链接转发到朋友圈里，在三次转发中间，夹杂一条二维码+美少女的纯图片朋友圈。这之后就开始计时了，挂满1小时，你就可以得到60元，即刻结清。为了探求真相，我当然扫过这个二维码，扫出来的结果是毫不相干的某某建材号，而令情形越发可疑的是，建材号的头像也是一个美少女网图。这一套流程下来，心思活络的我经过短暂思考，浮现出一个大胆猜想：这不就是线上招P吗？不得了，我的身份一下从卑微平民变成法外狂徒，谁能想到貌不惊人的我私底下掺和着如此鸡鸣狗盗之事！我在作奸犯科的河边走却丝毫不湿鞋，堪称一个 real hustler！尽管一切只是我个人的猜想，但事实理应八九不离十，甚至不排除被封号的风险。最重要的是，即使只有一个小时，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使用这样的纯欲风头像！于是这款兼职也迅速被我束之高阁。这款来自于知名游戏公司的兼职首发于我创建的二手交易群组 “中华破烂超市”，时薪也在零工界傲视群雄。每周，我听从指示前往不同方位的游戏厅，支起一张小摊，坐等大量小初学生和少量青壮年宅男蜂拥而至。在游戏厅里东张西望，观察各种家庭和游戏者，一度让我感到很有意思。但很快我便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嘈杂环境了：闲置机器持续播放背景广告，接客机器不停发出大声音效，最可怕的是这里的含孩量过高，他们到处疯跑，冷不防就开始尖叫。各种高分贝噪音交织在一起，让我在几小时的兼职结束后头昏眼花。这个事情再有意思，我也难以坚持下去了。精疲力竭心酸楚
不难看出，我的人生关键词就是一个 “有意思”，但追求 “有意思” 已经逐渐让我的可用余额差点意思。我开始狠狠浏览波斯直聘，甚至在 Tinder 简介中声明我要求职。然而我悲哀地发现，广州的平均工资实在太低，尤其是文字相关职位，仅仅是阅读招聘信息就使我感到尊严扫地颜面无光。看得越多，我越感觉每个职位都很烂并且四处是陷阱。我曾去往一个远郊的面试，公司位于厂房楼上，采光不佳，工位拥挤，气氛沉闷，还让我填写了个人隐私表格。我无法接受自己每日辛苦通勤来到这样的地方，婉拒了进一步的商谈。因此当这份 “外籍模特经纪” 的工作映入眼帘时，它显得如此轻松而超值。我们谈妥月薪9千，试用期为两个月。女老板还向我表示，未来也许能有转为造型师或签约模特的机会。我的职位属于外勤（跟单）经纪人，负责支援模特顺利完成拍摄。说是经纪兼翻译，实际上更像是助理+监视，除了保证模特与客户方顺畅沟通、帮助他们订餐叫车买咖啡以外，最重要的是，随时盯紧他们，以防他们私加客户跳过公司去接活赚钱。看过了许许多多的模特，我不禁感叹，外国人，在广州，当模特，实在是太太容易了。你可以没有颜值、没有身材、没有经验、语言不通、性格不好，只要你是外国人，并且愿意当模特，这都不是问题，甚至价格还比普通国模更高。尽管不乏一部分外形条件过人的 “大模”，但事实上许多外贸商家会希望模特的身材和长相稍微 “接地气” 一些，以免消费者望而却步。一开始，我还对拍摄过程饶有兴趣，但参与得多了，我发现一切只是日复一日的循环。不过总体来说，这份工作并不忙碌，你大多只需要和模特同步开始计时，然后坐在一旁等待，偶尔帮忙翻译几句需求等。
但是，体验过才知道，单休的日子有多折磨。不仅如此，老板还时常会因为临时加活而把休息日后调，最长的一次，我连着工作了11天。而到了休息的日子，除了睡觉我什么也干不了，因为平日里我不时需要5点起床，搭乘顺风车接上模特准时到达其他城市的摄影基地，并在拍摄结束后再次搭乘顺风车，把模特送回家才能下班，可谓是披星戴月。拍摄外景时，我要长时间呆在暴晒阳光下并提防自己或模特中暑（模特在夏季拍摄的往往是秋冬装）；拍摄儿童时，我被迫保持耐心，并佯装很喜欢他们。拍摄地点总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打车次数太多又会在报销时被旁敲侧击，以至于后来我经常自费打车（相信这是不少新生代穷人的做法）；拍摄时长向来不确定，提前收工是喜大普奔的稀罕事，实际上从早到晚强睁双眼才是常态，更有甚者要到凌晨才能收工。我的身体渐渐感觉吃不消，生活也越发没了盼头，再加上我是个新人面孔，少不了被急性子的客户呵斥几顿，可谓是身心双重受挫。没考虑多久，我就决定要辞职。然而消息还没发出，我竟收到降薪通知。原来，老板一直不满于当初开给我的薪水太高，所以，在这转正的节点，老板提出，要将我的工资优化一下，调整到和所有新入职的同事持平，也即骤降3千。我从没听过这样的道理，一时语塞。老板乘胜追击，发来了一段终极 PUA 语录，说我 “其实不太能胜任这个职位”。我深觉不爽，并顺势提出离职，老板却也不放我走。为了尽快脱离苦海，我不惜搬出抑郁症这个 “杀手锏”，最终获得表面上的理解。或许因为生意太红火，也或许是离职员工太多，几个月后，我又收到老板企图 “返聘” 我的消息。这一次，她说我 “其实真的很适合这个工作”（我衷心祝福原因是前者）。来之不易的收入机会不出意外地再次夭折，我发出总结：贫穷，已经成了我的生活方式！贫穷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贫穷，这何尝不是一次双向奔赴！在广州度过的两年三和式生活，令我同时感到悠然自得和焦虑万分，令我尽管看似忙碌充实却依然身无分文。更重要的是，这期间我接触到不少真正的小老板，并越发意识到凭借自己的敦厚老实，可能永远也当不上一个像样的生意人。思前想后，我决定收拾行囊，回到河南老家，从长计议下一个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