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那年上海留下的印迹：爱马仕柜子里的防护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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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5 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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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费里尼

编辑｜渡十娘

两年前那个春天，曾经出现在费里尼笔下的主角们，现在如何了？今天，我选取了其中三位进行了回访。很巧，他们都是女性。

和两年前一样，她们依旧生活在上海。

|故事一：爱马仕柜子里的防护衣

我叫伊疾走罗拉。上海西区，暗夜梧桐。她为病重的父亲奔走求药，栖身潜行过江的蔬菜冷藏车中，颤抖、啜泣。这部或许永远不会被拍摄出来的故事曾经激励过互联网上过千万计的读者。

热爱生活的罗拉在家里有一个专门存爱马仕的柜子。在林林总总的橙色纸盒的间隙，楔着一枚透明包装袋，里边嵌着蓝色条纹的白色防护衣清晰可见。

那天分别时。冷藏车司机从座位底下变魔术般炫出这件衣裳，递给罗拉，霎霎眼睛——

“穿上它，你就能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之后两年，包装从未拆开。但罗拉说，那是她暗夜里听到过的最灵验的咒语。

她至今和司机保持联系，有时候坐早班机出差也会事先让司机安排接送。

“虽然是小生意，但是能和给过我帮助的人保持这样的往来，我和开心。”

罗拉的父亲在那年的6月3日去世。

“衣服我一直放在我的爱马仕柜子里，在家里最重要的地方留着。”

说完罗拉传给我一个小视频——

东京的奢侈品店前。女孩（拍摄者）看上一只三万多元的包，有点犹豫。

上海老爷叔男主角（女孩爸爸）出现了：哪能了看下来，我觉着还可以，有一定品味。

女孩：啊呀，我纠结纠结，爸爸。

老爷叔：干脆买回来，也不要纠结了，介难过做啥？

女孩：侬不觉得我爱慕虚荣？

老爷叔：小姑娘是要背好点的包，欢喜就买一只背背，实力允许，经济允许范围之内，侬买下来，我转给你！

“我爸爸老早也会和我说随便我买啥只要我开心，现在再也没有人说这样的话了。”

罗拉说她看了几十遍，泪流满面。

【番外】

为午夜狂奔的罗拉求药提供过帮助的北京某医疗行业媒体人S先生也发来了他的近况——

还在原来的单位，工作变化不大，收入略有降低。接触的各路机构，守成者居多。头部医院依然狂飙突进，基层的就比较难过。

家里所在的小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或者说：贫民窟化。任何时间段，都能看到各色人等在垃圾桶里翻找废品。过去小朋友玩耍的小花园，已经被电瓶车和众多聚众掷骰子的老头子占据。今年五一，家门口超市新开了一家理发店，只剪不洗，一口价15元。

开心的事也有，孩子以极好的成绩上了高中。S先生和太太的共识是：“卷，毫无意义，给孩子更多的人生可能性，是为人父母者不能回避的责任。”

|故事二：搬离兆丰别墅，她学会了俯视视角看自己

Y小姐，那个春天，兆丰别墅保安咸猪手事件的受害者。

今天一早，我微信她，说了一下我写作的意图，表示不介意给我音频留言。很快，语音方阵袭来，以下表述整理自Y小姐的音频——

那件事发生后，很多人为了我的权益做了很大的努力，但现实大家也看到了，因为特殊时期，所以收效也不乐观。那段时间，我每天在家里哭。当时男朋友很悉心地陪伴我，但这件事最后还是成为我们分手的导火线。

原因么，可能是我觉得他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没有让我特别安心。当时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还是10年前一桩校园X侵案的受害者，我的父亲当时也没有非常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我18岁之后就是重度抑郁症患者，需要长期服药。10年前那件事之后，我从家乡来到上海，基本和父亲断绝了来往。吃了几年药，情况有所好转，但兆丰别墅的事情一出来，情绪土崩瓦解。2022年底，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2023年是我有史以来吃药最规律的一年，但吃多了感觉自己像傻子似的，人昏昏沉沉，于是减量服用，把更多的时间用来和人交流，尤其和女性朋友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我觉得这才最终治愈了我。

10年前我出事的那所学校，有点像大家知道的杨永信那种，作案的就是经营学校的人，在当地势力很大。我比较欣慰的是，到今天为之，真正在大事上给我帮助的都不是我的亲人。那件事发生后，我一个同学母亲知道了，她是我们省里某机关的，在她的帮助下，原本可能逍遥法外的那个人最终被关进了监狱。

兆丰别墅的事情出来后，给到我帮助的也是小区里的其他住户，比如赵小姐、Pawn等等，还有你。

两年过去，我感觉自己终于有能力从痛苦中抽离出来，以一种俯视视角看自己。我不再痛苦的那个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我看到的一句话：未来决定过去。

那句话的上下文我已经忘记了，但我清楚地理解了：认知决定一切。以前我总想去帮助别人，但那时的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现在我觉得，我已经不再对亲密关系持消极态度了。

音频的最后，已经搬离兆丰别墅的Y小姐语气平静地说——

“伤害我的那个人，2023年出狱了。”

|故事三:“绝望主妇”的2024，能自洽就好

她是老K的家主婆，那个春天《“荒野”求生：一个上海主妇日记》的女主角。老K在自家小区咫尺之遥的私家车上生活了6天。她的故事，也让千万读者看到了专属上海女性的那种绝望与希望癫在毫厘的绝妙人生。

两年后的今天，老K已经不得不提前退休了，然而他俩的2024，也有属于自己的精彩与欣慰。

以下表述来自K夫人——

冲击非常大，我家先生的业务不及当初三分之一，收入不足以维持整个团队，所以他去年提前退休，把工作机会让给了团队。毕竟他还有我的支持，相对财务压力还可控。至于我，在外企工作，今年不如去年，毕竟盘子里的肉就这么多，大家日子都一般般。我做物流的，感觉最近的日子天天在拼刺刀，每天的报价都刷新认知。最近一个月，我身边也有同事提前退休。刚刚大老板找我们谈话，他也要退居幕后了，让我们继续好好干，不会有影响。

大环境就那样，个人努力已经微不足道。

生活上的变化，最显著是对健康的重要性提到空前高度。自己的健康，靠谁都靠不住。每天健康营养早餐，业余积极锻炼身体，但是又被割了韭菜，买的健身卡公司跑路了。现在只能未雨绸缪，自我保健，不熬夜，得大病的概率自然低，其他的就交给老天了。

家里老人那里，去年一天世界。老K的父亲肺癌去世。之前老K全天候医院照顾两个多月。后来发现他母亲性情大变，结果诊断出早老性痴呆症。我们接过来悉心照料两个月，好在吉人天相，现在病情稳定了，又把她送到一个条件很不错价格也还实惠的养老院。现在老太太舒心自在，我和老K经常去看她。周围的朋友都觉得住养老院比跟我们生活对她更好。毕竟养老院照顾更专业，当然我们做子女的也可以轻松一点，否则真的全部被困住了。

目前就我和老K两口子生活，儿子在美国名校毕业后也拿到了工作签证，和女友交往三年多，情感稳定。女孩子秀外慧中，知书达理，我们很喜欢。上个月我和老K刚去纽约看了他们。三年多没见，再多的视频通话也替代不了见面的快乐。

这次感觉儿子成熟稳当，也更有同理心和责任感，三周多的旅行，他包办了所有的行程安排。最后一周我们的纽约之行，享受到了他和女朋友的贴心照顾，也感受到了他俩的自在开心。当然他俩压力还是蛮大，那里也不养闲人。

我和老K讲，我们在上海这么努力工作、认真生活，不就是为了让孩子有机会过更自在的生活么？以后老了不拖后腿，就是我们最大的支持。

今年，我们两口子也搬到郊区了，说消费降低也行。离地铁近，隔条马路就能买到新鲜蔬菜。生活无非柴米油盐，能够自洽就好。

老K家主婆最后和我讲——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不晓得。就算这样，我们也要认真生活呀。努力一点，就算再普通平凡的人生，也是值得被尊重的吧。”

（题图选自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伊桑·霍克，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