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草原
05年的秋天去了坝上草原。这是我唯一的一次跟团旅游。公司团建不算。全程5-6天,在北京集合坐大巴车过去,再坐大巴车回来。
跟团的体验,对于我这种习惯了独行的人来说是非常煎熬的。独行我可以跟小乌龟比懒,看谁可以一动不动的时间更长,可以改变计划陪一只追随我的流浪猫晒太阳,可以对着一树花犯花痴,然后被主人请进花园喝下午茶吃现烤的cookie。跟团让我诚惶诚恐深怕一不小心拖了全团的后腿,我那时刚买了单反,还没有玩熟,但是专业的设备让别人误以为我有与之相配的专业技术,所以很多人会找我帮他们拍照,我更加诚惶诚恐深怕给别人拍的不满意。在诚惶诚恐间,山水都大打折扣,折上加折的是被杀掉的静谧,荡然无存的荒凉,天地苍茫的想象消失在一团一团的人群里和导游们的喇叭声中。 但这样的地方,超出了我自己独行的能力范围,也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自驾。别无他选,聊胜于无。
还好,我骑到了马。 他们给每个游客配了一个骑手保护,我被分配到的是一个腼腆的小伙子。记忆中我骑的是一匹威风的高头大马,看了照片,才不得不面对现实,那是一匹栗色的小马驹。小马驹和我非常默契,我很快就跑了起来,小伙子紧紧跟在我身后,不停的鼓励我: 你太棒了,你不可能是第一次骑。 我问是否可以跑到没人地方去,小伙子说:可以,这里随便你跑,爱跑多远跑多远。 我们跑过小溪,跑过山坡,离开了人群,向着荒野,越跑越快,越跑越远,天地苍茫,策马扬鞭,我开始欢呼。我想我的体内一定流淌着游牧民族的血液,我爱这奔腾的感觉,和这风在耳边的呼啸,好像灵魂在这一刻跳脱出身体,像风一样,充盈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和草原融为一体。不知道跑了多远,依然意犹未尽,但是时间到了,我们必须返回,我回去的时间跟导游要求的时间刚刚好,并没有迟到,但是全车人都到齐了,就等我,很多人就拍了个照,并没有骑,多数人也都是浅尝而止,于是乎他们提前了很久回到车上,这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损失。但是这份损失似乎都要算到我的头上,因为我一个人最后返回,有些人甚至明确的对我表达抱怨。好在导游强调了我是按时回来的,非常好! 希望大家下次来都能享受骑马的乐趣。
我们住了蒙古包,还有篝火晚会,和烤全羊。我不吃肉,看到烤全羊,烤乳猪之类都有些不忍直视。 这种热闹不属于我。我问工作人员,这里有狼吗? 没有,草原上已经很少见到了。我一个人走出蒙古包,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晃荡,被另一个工作人员看到,说:别走远了,小心有狼。
那几天的饮食一直不合我的胃口,是我不吃肉导致,这里除了肉还是肉,别人都大赞,而我几乎顿顿只能吃咸菜馒头,导游也帮我要求加个豆腐青菜,可是人家根本没有。心心念念的马奶子酒,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行程结束,在车上睡一夜,回到北京正是早上班高峰期,坐地铁正好可以赶上去公司总部上班(出短差)。我站在那人潮汹涌的地铁站台上,没有挤上第一趟,第二趟过来,人潮蜂拥而入,留下我一个傻傻的一脸惊愕的站在站台上,门口的一个老外,往里挤了挤,挤出一个空间,示意我上去。我跳上车,门旋即关上,我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只能和他尴尬的面对面,这是一个20多岁的白人小伙,他用眼神表达着关切的抱怨,我的解读就是:你还配做中国人吗? 挤地铁都不如我。 我当时蓬头垢面,因为没有刷牙,怕口臭熏着他,那么近,所以我没开口说话, 他一定是不会汉语,以为我不会英语,所以我们全程无语言交流。 但是他的表情告诉我,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是拯救了世界的英雄。
我心里想,我曾经挤过罐头一样的74路,还住过城中村,怎么现在连挤地铁的功能都丧失了。我在这外企里舒适太久了,出入的士,星级酒店,旅游费用也可以夹在差旅费里一起报销了(公司技术部没有谁像我这样热衷于出差,人家都有家有口的, 我把所有的年假都花在出差后顺便在当地旅游,老板也默许,算是对出差的额外补助。这一切都得益于中国区蒸蒸日上的耀眼业绩)。 我做着没啥技术含量的技术支持,拿着差不多的东西忽悠着不同的客户,离开了这样的平台,我还能这么舒适吗?我还有什么价值?那时流行的鸡汤,比如《被消失的奶酪》等,都在教大家要内卷起来,要居安思危,不要停留在舒适区太久。公司每年2万块的培训课程,也在不断的灌输着类似的思想。我是不是该挪一挪了,周末去新东方报个托福?现在回看, 这些该死的制造焦虑的鸡汤文,真是太符合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了,那种对吃苦的执着,对享乐的不配得感。
那个英雄到站了,他下车后转过身,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我有些惶恐不知所措,他在迟疑什么? 是想给我他的联系,还是期待我追下车,还是怎样,我不得而知。车门关上,他转身离开,我们应该永远不会再有交集了。
我是从邮件里翻来了这两张幸存的照片。白马只是拿来拍照的,不让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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