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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的真相 | 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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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来自半岛璞的《博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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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的半岛璞带来了她的新作《博主的真相》。

依然犀利而轻快,善于一语戳破真相。

自从搬到郊区以后,因为不会开车,王缇的生活变得非常依赖丈夫。建在深山的别墅,除非自驾,其余无论哪种交通方式都十分不便。这两年,她越发觉得这段婚姻像一个陷阱。别墅不是他们的,他们还不是能在京郊盖别墅的那种阶层。是一个画家的,画家之前有几部作品画册在丈夫吴伟仁的公司做的印刷,吴是业务总监。一来二去,两人不知怎么就成了知心的朋友,后来画家出国,那栋偏远的自建别墅就托管给他们了,象征性收点房租。

王缇之前住的虽不是城中心,好歹也在望京,吃饭逛街会朋友都算方便。把望京的房子卖掉是因为吴伟仁想自己开公司,资金上还差了一截。当初的说辞是,先把这套房卖了,等过两年赚到钱,好歹还是买个四环内带学区的。

进山之后,王缇的主要任务就是调理身体,尽早怀孕。山里空气好,也安静,周边几个农场能定时送新鲜果蔬上门。备孕一年,子宫毫无动静,去医院生殖科做检查,说王缇的身体对吴伟仁的精子有排斥反应,想要孩子,只能试管。试管一年,着床成功两次,最后都没活过九个礼拜。慢慢地,王缇甚少在别墅见到吴伟仁的身影,他那个厂子从顺义搬到燕郊最后竟搬去了河北涿州,吴伟仁说,政策限制你不明白吗?印刷厂,高噪音高污染,天气不好还得三天两头叫你停工停产,你以为我真愿意去涿州那种鬼地方?

王缇想,要不离了吧。换一个人,她的卵子就能遇上一群新的精子。住套正常些的房子,小点,哪怕是租的,没关系,只要不远离人类群居。这空旷无人的别墅,白墙上挂满大山大水,都是风格张狂写意的水墨,仿佛画家拿拖把跟扫帚画的,反正她欣赏无能。

这天早上,门铃叮咚作响,王缇从偌大的双人床上支起头来。是自家门铃没错,院子里的两条德国黑背争相怒吼。她把可视门铃打开,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吴太太,我是李老师的朋友,来这里取点东西,吴老师应该跟您打过招呼了。”

太早了。王缇的脑子还没清爽过来,不过李老师三个字她倒是听得很清楚。画家姓李。至于“吴老师”有没有跟她提这件事,说实话,她不记得了,吴伟仁这礼拜没回来过。把狗拴好王缇打开门,外面的女人一双清冷的单眼皮,没化妆,只涂了点淡淡的唇彩。脖子上的厚围巾裹住一头蓬松的头发,今天郊外温度已是零下。

“先进来吧,外头挺冷的应该。”王缇系紧腰上的睡衣带子,踢开沿路的不锈钢狗盆,没来得及扔掉的快递纸箱,枝叶枯干的大小盆栽,并顺手扯下晾衣绳上冻成鱼干状的内裤内衣。“不好意思,不知道有客人来,家里没怎么收拾。”她惫懒地解释,“对了,怎么称呼?”

“叫我培培就行。”

培培跟在王缇后面,行在杂物之间如行在深深的雪地上,循着前人踩出的安全脚印,终于让脚上那双黑色中筒皮靴成功登陆客厅。她向前两步来到巨幅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这片摄人心魄的山林景色,大概是被这2.39比1的画幅比给震撼住了?李老师毕竟是个有品位的人。

看完风景培培转过身来,“吴太太,我是来取一幅编号0230的彩色水墨画的。大概就是这么大,画的是一个……臀部。”她伸出两根尖尖的手指,略微比拟了一下尺寸。王缇觉得这个培培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面孔虽不算特别漂亮,但有股自信慵懒的气质,像那个跟已婚男导演始终在一起的韩国女星。王缇冲她点点头,她知道那幅画挂在什么地方。刚往二楼走了两步,王缇拦住她,“二楼不让外人上去,画家特意交代过。”

培培讪讪放下右腿,王缇指了指吧台方向,“那边有台胶囊咖啡机,要不你先去喝点东西。”

一幅难得温柔小巧的作品。浑圆饱满的屁股被晕染得像一颗毛茸茸的平谷大桃。没什么色情的意味,反而有一种古典的哀矜。只是腰际靠近脊骨的位置有一块突兀的红斑,大概是胎记吧。王缇仔细核对了一下画家签名以及编号,的确是0230。这幅作品对画家大概有特别意义,不然不会把它孤零零挂在这里。

培培熟练地给自己打了杯热气腾腾的浓缩咖啡,又从零食盘取了几片焦糖饼干。在白色大理石桌上摆来摆去,终于找到一个完美的角度,能让自拍镜头带上身后那片绝佳的风景。培培的咖啡还没喝完,王缇已经带画下来了,此时她已做了洗漱,换了件稍微正式些的黑色羊毛大衣。到落地窗前才发现,大理石桌上徒留一杯冒热气的咖啡,培培已不见踪影。

“培培?”她朝空旷的房间里喊了两声,没人答应。或许是上厕所去了。王缇把画靠在沙发边放下,去各个房间挨着寻找这个陌生女人的踪迹。她有一点后怕,不该随随便便放一个陌生人进来的。

走到二楼她发现培培正坐在一张樱桃木餐桌边,把玩着她放在那里的一台富士xt4。这是她平时拍视频的主要设备。王缇有些生气,这个培培看样子来者不善。

“吴太太,别紧张,其实我是你的粉丝来着。只是没想到,你的家庭场景竟是这么搭建出来的。在这么有艺术氛围的大别墅里,精心创作了这么个经济实惠的一室一厅。”

王缇心想自己不过是个区区10万粉的博主,这个体量在小红书也就中腰部达人水平,还不至于有什么疯狂的私生饭吧。她以成人的理智,冷静回答了这个陌生女人的疑问,“毕竟这套别墅是租的。我也不可能永远在这里住下去。搭建的这个场景,才更符合我的生活事实。”

培培从桌上的果篮取出一个柠檬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香气的,是树脂的。“吴太太,据我所知,你已经离婚了,但小红书上还在更新两人世界的一日三餐vlog。主妇人设,就不打算改改吗?”王缇正要张嘴,培培继续说道,“别告诉我,你的二人世界不是骗人的,只是男主角换人了。反正你前夫的脸也没出镜过。铁打的人设啊,流水的丈夫。”

王缇此时才明白过来,这女人可不是什么变态私生饭。更大可能,她是刘光野的老婆。

当初和刘光野认识的时候,王缇还没有离婚。有次她想自己进城,尝试叫了下某平台的顺风车,来了一辆别克商务。男人说:“对不起,你得陪我坐副驾驶了。”当时有种说法,一些男司机接顺风车业务,就是要漂亮女孩坐副驾陪其聊天。王缇在车外冷笑道:“我不坐副驾,要不这单你别拉了。”“不坐也可以,那就要和青椒坐一起了。”男人把后座一袋茄子提到副座上,替王缇匀出一块放屁股的地方,后座车门自动就开了。王缇也是硬脖子的女人,生生坐在青椒堆里进了城。路上她不免有些不忿,“拿这么好的车送菜?难怪古人有句话叫富在深山有远亲。”男人递给她一张名片,“我在这边经营一个有机农场,和城里几家西餐厅有供应关系。今天客户有临时情况,菜要得特别急,这不就得亲自上阵送菜去。”名片上,男人的名字叫刘光野。

之后没多久王缇便跟吴伟仁离了婚。家倒没搬,和画家的租约一共签了五年,租金当时一笔付清了。吴伟仁此后长居涿州,据说已经有了同居的女人。王缇从这段婚姻唯一的收获,就是别墅剩余的三年租期,哦,还有一辆吴伟仁已经开旧的雪弗兰。离婚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车。

半年后,如今的刘光野虽然不必做王缇的顺风车业务了,但已荣升王缇的男友以及她事业上的伙伴。王缇目前粉丝已有10余万,除去本身确实用心做了经营,主要还是赶上了平台流量分发红利期。10万的体量在小红书虽仅属中腰部达人,但作为有品位会经营的生活方式博主,变现能力已然可观。刘光野的有机农场过去专营高级餐厅的有机蔬菜供应,现在有意拓展市区中产家庭客户群。今年更是上线了农场微信小程序,因着前阵子王缇在笔记里的暗广引流,近期来小程序订菜的客户量明显陡增。

王缇能跟刘光野在生活和事业上产生密切交集,不可能不知道刘光野的婚姻状态。这个男人结过婚,与前妻有个12岁的女儿,叫阿卓,不过也就了解到这个程度。后来刘光野的农场王缇去得勤了,那里的一些女孩颇能和她聊到一起,有“热心人”提醒:刘光野和老婆是前些年因为买二套房离的,之后就没再去复。不过两个人的朋友圈子还是默认这俩依旧是夫妻。

王缇于是就明白了,她现在跟刘光野在一起,虽说是不违法的,但在某种程度上存在道德方面的隐患。尤其她现在吃的是互联网流量饭,做人方面的任何瑕疵都有可能被拿到网上无限放大。虽说刘光野口口声声和前妻已经没感情了,离婚证也是摆在抽屉里的事实,但这件事,总让王缇心里有些不踏实。

这不今天,一个叫培培的女人主动找上门来了。王缇不免有些不安,万一前妻还爱着刘光野怎么办?夫妻感情这种事,从来不是谁单方面说了就算的。

见王缇还在原地发呆,培培丢下无味的柠檬,拍拍手掌说:“画给我吧,我要走了。”

“放楼下了,我送你出去。”王缇回过神。

王缇把培培送到别墅门外,努力牵住那两条迫不及待的狗。它们都憋了一晚上的尿,现在急于去林中撒野。培培把画锁进后备箱后转脸一笑,“吴太太,看在你给我拿画的份上,送你一个小小的建议吧。你应该找一个能跟你共赢的男人,而不是一个想单方面占你便宜的。既然要靠立人设赚钱,就最好不要在事业里夹杂感情。刘光野不是你的最佳合作人选,如果有需要,我倒可以推荐你一个更好的。”

“谢谢你的肺腑之言,”王缇笑笑,“我也有个善意的小提醒送给你。现在的原作复刻版画,用的是高精度的图像数据采集技术,还有特殊的图像色彩处理系统,无论是视觉还是触觉方面,都可以无限接近原作。”

培培嘴角抽动了一下,王缇点头,“给你的这幅0230是复刻版画,我前夫就是做这个的。家里还有很多。”大风把培培的卷发刮乱了,王缇给自己戴上手套,“你想拿去干什么,给谁,都可以。就是想提醒你,别当真就行。”

后来培培拂开头发,爆发了一阵不明所以的大笑。王缇没笑,“我住着李画家的房子,得为人家的财产安全负责。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把艺术品拿给一个陌生人?”

陈培培笑得直不起腰,晃动手指点了点王缇,“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不过当天晚上,王缇就迎来了她当博主以来最大的口碑危机。有人在她的笔记下面刷这样的评论,说王缇早就跟原来的老公离婚了,现在跟一个有妇之夫在一起,住的大别野拎的爱马仕,还在卖小主妇人设割我们韭菜呢。甚至有列文虎克摆出证据,王缇最新发的那条图文笔记,就柠檬磅蛋糕那条,不锈钢大勺子反光出来的男人脸,虽然镜像略有些变形,但跟之前的绝对不是同一个。当然了,毕竟以前是吴伟仁现在是刘光野嘛,一个板寸一个背头。王缇手忙脚乱对这条笔记按下删除键,刘光野倒是挺平静的,“别担心,大不了给粉丝们解释一下。你也不是秀恩爱型的博主,离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离婚确实没什么了不得,毕竟我是真离婚,”王缇没好气,“你呢?”

“我没想到陈培培会去找你。这样,我明天找她谈一谈。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她绝对不会再去骚扰你。”刘光野向王缇表决心,“或者你搬来农场跟我一起住吧,你一个人在这边,我始终有点不放心。”

人生发财靠康波。

一个人能完成财富积累,不是因为你多有本事,而是来源于经济周期运动给你的机会。这个道理,刘光野觉得自己还是明白得有点晚了。自从认识王缇以后,半年时间,他眼看着王缇的小红书粉丝数量从两万涨到了10万,最近正向20万稳步迈进。

王缇这么个家庭主妇都能折腾出十多万个粉丝来,刘光野认为自己有什么不能的。生活方式和吃穿用度方面,刘光野自认懂的不比王缇少,眼界更是早早开过了,年轻时好歹还在北美待过。现在又有实体产业在手里,为什么不自己出来赚流量?何况他长得又不孬。要紧的资源,当然是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两人毕竟还不是夫妻,即使夫妻那也还能离婚呢。

刘光野是商人,更是说干就干的商人。白天把农场的事情对付完,最近三个月,业余潜心买设备学剪辑甚至报名参加了好几门培训课,录出视频后甚至付费请人做后期,咔咔小十万花出去了,结果呢,小红书抖音b站一通操作,他的“农场野哥哥”账号,粉丝共计两千三。

三个月才两千三,按自媒体规律,刘光野的起号之路无疑算是失败了。还好这事从来没跟王缇透露过,不然不光是丢脸那么简单的。刘光野和前妻陈培培虽然离了婚,但一直还是生活上的密友。这不,因为前几天陈培培去找过王缇这事,刘光野约了前妻一起出来聊聊,顺便再发发生活的牢骚。

“人生就是一场康波,”刘光野感慨,“一个康波周期是六十年。理论上,一个人的一生中,你所能获得的财富机会只有三次。”

陈培培不屑,“周金涛那套吧?我还是更相信霍华德·马克斯,没有人能预测未来,我们只能知道当下的位置。”

“我倒不是对宏观经济理论真那么感兴趣。我只是觉得,现在赛道变了,如果继续待在一条已经衰退的赛道上,只会越折腾死越快。实体经济基本完蛋了,电商又早就杀成一片红海。”刘光野喝下一大口威士忌,“现在有点本事的,都做自媒体去了。”

陈培培早就知道刘光野在悄悄做号这件事,此时吐出嘴里的橄榄核,“刘光野不是我说你,以你的资质,根本做不了一个博主。”

“不用你埋汰我,我已经花了十万买教训。”刘光野把酒一饮而尽。

培培笑道:“你呀,根本就不是那种分享型的人格。做什么事都爱端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思想有品位,又怕别人把你的什么都学会。现在市场,都是往下沉了做,你这种人,前几年还有点可能,这两年是真的没机会。至于王缇,她人设立得好呀,市场又瞄得准,而且她起号的时候正是平台流量的红利期,现在做号的难度跟她那时候不一样。我看,你还不如赶紧跟人结婚完成深度绑定,兴许还能继续分上一杯羹。”

刘光野笑道:“既然你这么祝福我跟她,那你还找她干什么?后来她评论区那些难听的话,你敢说不是你发的?”

培培翻了个大白眼,“你的意思我是为了你,主动上门找的她?我陈培培还没为哪个男人卑微到这种地步过吧?刘光野,你也真是看得起你自己!”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女人。但我总得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才好跟人王缇交代嘛。”

“李意让我去取画呀!老冯的画廊临时要,不然我去别墅干什么!”培培拿上烟盒跟打火机跳下高脚凳,最后撂下一句话,“对了,阿卓下学年的学费你别忘了交!”

这陈培培跟李画家本就认识,奉命去别墅取画也是事实。

吴伟仁王缇夫妇住进别墅之前,那里的上任住客正是刘光野跟陈培培。这俩买的两套市区房子早都租出去了,平时住在郊区别墅主要方便刘光野的农场生意。后来陈培培厌恶了这种离群索居没有社交的生活,带着孩子搬进市区跟弟弟住去了。刘光野一个人住进了农场,那里的人居条件后来改造得还不错,平时也供会员来做亲子采摘,接待某些闭关修行项目。食宿水平逐渐升级,已不亚于某些精品酒店了。说实话,李画家的这种郊区自建别墅,看上去是气派,冬天室内暖气根本不够,就算有一屋子的艺术品又如何,几个人聊天吃饭都得穿着大棉袄。空调开到最大也不行,深山里的寒气就像吐着红信的小蛇,顺着每一条门窗缝隙密密麻麻往里钻,盘踞在所有日光不能照到的角落,阿卓手上的冻疮一进深秋就发作。过日子,最好还是实际点。房子后来就还给了画家,再后来才又转到吴伟仁的手头。

前夫爱上了新房客。要说陈培培一点好奇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个小网红。王缇的小红书她早就刷过无数次。陈培培没有骗王缇,她的确是她二十万粉丝中的一个。

不过在亲眼见过王缇和她的专业“摄影棚”后,陈培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她心中充满妒忌。不是妒忌前夫这个美貌善良的女友,是嫉妒前夫。刘光野何德何能,出门就捡到这么一个能变现的流量入口?这个蠢男人还眼红自己女朋友,妄想也起一个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所以那天当王缇表示,她给陈培培拿的是一幅复刻版画的时候,陈培培大笑之余竟还有些莫名感动,这个女人是值得深交的。她拨号给画家,然后把手机递给王缇,“你要不放心,就跟李老师通个电话。”

后来回城路上,培培把车开得很快,荒山野岭,也没什么别的车。窗外掠过一树树朱红的野柿子,果实早已熟透,可惜无人问津。王缇坐在副驾驶座上,此刻倒是很平静。李画家虽然没有接电话(人在开会),但是发来文字信息,让她可把画放心交给陈培培。王缇从没见过画家的面,也没对方联系方式。此时还是不能确认是否属实。陈培培后来也没辙,说这样吧,我俩一起把画送到画廊总可以?纽翠斯,有名的大画廊,总不至于跟我一起合伙骗你。

于是王缇便上了陈培培的车。山长路远,总要聊天的。王缇喝着保温杯里的红茶,此时慢慢才说:“刚才看李画家管你叫陈培培?我知道刘光野的前妻是姓陈,具体叫什么还真没问过。”

“没错,我是刘光野的前妻,”陈培培此刻承认,“但我不是通过刘光野才知道你的,我是在小红书的发现页面偶然刷到的你。”

王缇抿嘴一笑不置可否。陈培培对此倒也无所谓,“当然,这样的偶然中,不排除某种大数据意义上的必然。比如我们之间,存在着某个共同联系人,大数据恰好抓取了那个人的手机号或者微信,然后把你推到了我的发现页面。”

王缇当然明白,这个共同联系人自然是刘光野。

“这个别墅我曾经也住过,门窗和木地板当初都是李老师特殊定制的。尽管你改变了二楼的家居陈设,这两样你动不了,所以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住的是谁的房子。一开始,还以为你跟画家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再后来,才晓得了你跟我前夫在一起。”

王缇拧紧保温杯盖,“听农场同事说,你俩只是名义上离婚了,实际上仍然在一起。今天遇上了,正好也当面问问你。说实话,我无意插足别人的感情。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做这个的,不想在男女关系上有什么供人指摘之处。我的当务之急,自然还是赚钱要紧。”

培培此时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跟vlog里,完全像两个人。”

“哦?”

“vlog里,你天真烂漫,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现实里,倒是个蛮清醒的人。”培培快人快语,“至于我前夫这个人,这么说吧,看上去很decent,很绅士派,其实呢,品质虽然不坏,就是心眼比别人多长了几倍。你可能不知道,他现在正准备起号呢,大概还是想把流量掌握在自己手里。我看他这拍摄风格,基本都是照抄的你。”

王缇有些震惊,这事刘光野从没跟她透露过。培培见她不信,便把手机扔给她,里头是刘光野录的第一期vlog,发布之前他发给了陈培培,想让她给提提建议。

“放心,刘光野在我眼里不是什么值得抢的香饽饽。我俩有感情是事实,毕竟在一起好多年了。但离婚了也是事实。我俩虽然有孩子,但这个孩子是我执意领养的,刘光野当初不愿意,大概这就是我们矛盾的开始。”

过了收费站,陈培培的车驶入市区。王缇跟着她一起将画交给画廊老板,之后陈培培提议,酒仙桥附近即将开业一家纯正法式甜品店,她能把主厨介绍给她。王缇的vlog里,一个重要系列就是简单朴素的法式常温甜品。陈培培说,这个甜点师刚从法国回来,跟他聊聊,说不定能有选题上的新灵感呢?这都是她作为王缇忠实粉丝的真诚建议。

“要这么说来,这些评论就不该是陈培培发的呀。”胡秋立滑动手机屏,浏览着王缇的小红书页面。

评论区问题发生后,王缇有两个礼拜没再更新了。最近她也暂时不想再见刘光野,于是就住到了闺蜜秋立家里。秋立是做PR的,看能不能给她出出主意。

刚才,王缇把跟陈培培的相识过程跟秋立完整梳理了一遍。半月前,陈培培如何因为取画来她的别墅,又如何在车上跟她讲了刘光野的另一面。以及见过她的当晚,评论区开始出现难听的留言。再之后刘光野对这些负面评论表现得又是如何冷静。

此时,秋立不禁大胆推论,“不会是刘光野发的吧?自己做号做不起来,干脆毁了你的算了!”

王缇白她一眼,“当大家是小学生?他这么做有啥好处,光野还不至于是这种小人。”

“你仔细琢磨琢磨这些评论啊,其实发这些话的人有点意思。一,知道你离婚了。二,认为你跟一个有妇之夫在一起。三,晓得你现在住的是别墅。但唯有一个信息是错的,认为你的有妇之夫给你买爱马仕。”

“还爱马仕呢,连阿玛施都没给我买过!”王缇没好气地撕开一袋薯片,“自从他的农场小程序上线后,我笔记里暗广做了五六次,知道为他引流了多少客人吗?不说别的,光这个月,三千面值的充值卡他从小程序都卖掉了400多张。至今没跟我谈过分成问题。一聊起这个,就说亲爱的我们啥时候去把证领了,以后我的什么都是你的。”

秋立咋舌,“确实是够抠门的,那要不领个证算了。”

“没见到陈培培之前,说实话,我原本有这个打算。”

秋立马上眉毛倒竖,“我可只是说说而已啊,他连个求婚戒指都没给你买,你敢跟他领证!”

“我又不是没结过婚,还在乎这个?”王缇吐吐舌头。

“那就别抱怨人家没给你买爱马仕!”秋立对闺蜜怒其不争。

“婚肯定暂时不会跟刘光野结,放心。”王缇笑,“当务之急不是请你给我出出文案嘛,我下条笔记怎么跟粉丝解释现在的感情问题。”

“要不你跟刘光野双双晒一下离婚证?至少证明你不是跟有妇之夫在一起。只要你不是小三,其他的都好解释。”

王缇低头吃薯片不做声。秋立不解,“别告诉我刘光野他不愿意。”

“是我不愿意,”王缇将薯片放进嘴里缓慢咀嚼,“我不想就此跟刘光野官宣绑定。万一之后又要跟他分手,岂不是还得再解释一次?”

秋立没想到王缇已经想得这么远。此时手机铃声响了,是找王缇的电话。王缇犹豫一下,还是接了。秋立光听见她不停地嗯和啊,然后就把电话挂了。“评论的问题解决了,对方会删除评论,然后发笔记道歉。”王缇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神秘地笑了。

第二天是个周六,胡秋立坚持睡懒觉,王缇早早出了门。她要去上次陈培培带她去过的那家甜品店吃brunch,顺便见见发帖的始作俑者,陈培培的女儿阿卓。阿卓旁边坐着陈培培的弟弟陈明,这家店正是陈明开的。

“小孩子不懂事,我也是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给你打了电话。”陈明有点不好意思。阿卓一脸与己无干的表情,嚼着口香糖玩着手里的switch。

“她妈已经教育过她了,放心,以后肯定不会再乱发东西。”陈明揉了揉阿卓的头顶,“孩子只是希望父母能继续在一起而已,不是什么坏孩子。”

阿卓躲开陈明的手,一个人回楼上去了。王缇点头,“删了就行。”

“给你制造了大麻烦。”陈明替外甥女不好意思,“阿卓平时我带的比较多,她爸妈都忙,所以还是赖我,对她管教不够严。唉,也不知道做什么能够弥补你。”

王缇倒是落落大方,“你姐姐其实有意把你介绍给我。”

听到这话,陈明耳朵一红,王缇解释,“不是那种介绍。是介绍我俩事业上能不能合作。上回来你店里看过后,我很喜欢你的装修风格,菜单设计得也很时髦有新意。我现在也在考虑商业方面的实现形式。你的店马上要起步,自然也是需要推广引流的。你应该也不会只满足做线下生意吧?现在实体店这么难。”

陈明点头,“都让你给说中了。”

“如果我们能合作,我想把拍摄场地改到你这里来。具体计划还有合作方式,咱们接下来可以一一落实细节。这两天你先抓紧买一块白板,我俩开会用得着。我另外还有个商务助理,平时主要在线上沟通,下回我把她叫来也跟你见见。”

陈明没想到王缇今天竟如此开门见山。他姐陈培培当然和他聊过跟王缇合作的可能性,但他始终觉得王缇会有顾虑,她毕竟是刘光野的女友。王缇此刻又问一句,“对了,听你姐姐说,你是在法国学的甜品?”

“巴黎虽然好,还是想回国创业试试,国内机会比较多。”陈明此时弯下腰去,捡起了王缇掉在凳子下面的红手套。被汗濡湿的白衬衣下,一截公狗腰清晰可见。做面包甜品看来也是体力活,又或许常年在健身。“谢谢,”王缇接过手套放好,然后将手里的叉子朝盘中鲜红的莓果挞切割下去,“好看又好吃的东西,哪有女人不喜欢的。”

在王缇的账号停更一个月之后,她终于发布了一条新的视频笔记。

除了晒出一年多前领的那张离婚证,也官宣了自己和陈明的男女朋友关系。陈明小他三岁,毕业于Ferrandi高等厨艺学院,先后在Pierre Hermé跟Pâtisserie Demoncy Vergne工作过。两人一起新开的这家甜品空间,一楼售卖纯正法式甜品,一家精品咖啡店分租了空间的另一半,所以也能供应饮品。二层阁楼售卖从欧洲淘回的各种vintage孤品餐具,还有些品味不俗的中古家具。所以,什么有妇之夫,爱马仕别墅,都是子虚乌有的事。王缇苦笑,光是开店已掏空两个年轻人的全部家底。视频封面,她和陈明都背着莎士比亚书店的大帆布袋子,端着浓缩咖啡站在店门口对着镜头笑出牙花子。怎么看怎么是男才女貌的神仙眷侣。现在有钱有颜的美女姐姐,怎么还会去找有妇之夫或者糟老头子?下面清一色都是姐姐杀我,美女贴贴。

除了实体店开业,两人同时开了适合快递全国的法式常温甜品的线上店,以及vintage餐具的网店。中古供货商是陈明在法国的密友,王缇在国内负责具体选品。几大北欧中古餐具品牌早在国内拥趸甚多,而今她更倾向引发法国高端中古餐盘和纯银刀叉勺的风靡。这些法式中古餐具在她的vlog里频繁出镜,粉丝追求同款自然让网店销量不在话下。但中古毕竟多是孤品,单款再好卖也不是取之不尽的可再生资源。接下来,两人又开发了既美观又实用的自制餐具款,结合某些中古特征,再加点ins上的流行元素。拍照时配上陈明美轮美奂的法式甜品,女人们哪还有什么抵抗力?何况价格还亲民。逐渐,自制款的利润就远超中古营收。于是实体加线上,几条产品线基本已具雏形。王缇与陈明的珠联璧合,不得不说,的确远超刘光野那点拿来主义的格局。

当然了,私底下,王缇和陈明只是单纯的事业伙伴关系。陈明是有女友的,人在法国。这点陈培培从一开始就跟王缇说了,四人之间也达成了默契。至于刘光野,面对女朋友被前妻撬了墙角,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没办法,他的求婚被王缇拒绝了,即便他终于狠心去买了颗一克拉的Harry Winston。王缇说:“光野,我没法答应嫁给你,我有我的原因。”

“你是喜欢上了陈明吗?缇缇,他是不可能为了你跟女朋友分手的。”

刘光野给王缇端来一碗哈佛蔬菜汤,最近农场的南瓜跟胡萝卜都丰收了。王缇虽然还住别墅,因为拍摄已经移出去了,她现在单纯享受着别墅作为居住空间的存在。今年入冬前她改善了房间的供暖,又再请了两个住家保姆。刘光野每周过来给她送菜,陈明倒是极少来。自从有新投资进来以后,具体事务基本拿给团队去打理了,她只需要拍摄时出个镜,选题和脚本甚至都不再劳她费心。至于账号归属跟分成比例,当初都是在合同上谈好的,今年还没过完,王缇的收入早就远超七位数了。

“明天陈明和女朋友要过来,你也来吧,培培也来,大家一起开个派对。”王缇拉刘光野坐下。刘光野给自己倒了杯酒,鼻子里哼哼两声,“你倒是想得开。”

王缇笑而不语,仅盯着墙上的那幅屁股发着自己的呆。这幅是真迹,是王缇亲自从画廊买回来的。现在是完全属于她的东西了,尽管目前还挂在画家这里。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就热闹地敲响了别墅大门。培培来了,刘光野来了,陈明来了,阿卓来了,农场的许多姑娘来了,甜品空间的小伙伴们也来了,最重要的,是李画家也回来了。

画家李意虽然年近五十,保养得并不赖,近年因为长居法国,穿衣风格有一份中性的洒脱,黑西装牛仔裤,人很瘦烟不离手,留着乱糟糟的法式刘海。她向王缇率先伸出手,“谢谢你王缇,有你住我的房子,是我的荣幸。你不知道光野和培培住这儿的时候,简直弄得像猪窝。”

培培笑着白了李意一眼,捧了一大束玫瑰放进注好水的玻璃花瓶,像进了自己家那么自然随意。陈明过来亲了亲李意的脸颊,帮她脱了西装挂上衣帽塔。李意看见自己那幅被王缇买走的画,此刻正挂在厨房边的白墙上。于是她神秘地走到王缇身边悄悄说:“猜猜看,这个屁股是谁的?”

王缇抿嘴一笑,凑到李意耳旁说:“我当然知道,陈明的嘛,他的屁股我已经见过了。”

李意表情一时凝滞,不过很快就敷衍过去了。

李意今年回国,是因为陈明的事业如火如荼,短期不会再回法国。两个人还是不能聚少离多。何况现在陈明还有个形式上的女朋友。她倒也不是那种要把男朋友拴在裤腰带上的性格,不过也许是到年纪了,孤独总是一种难受的滋味。回来后,有爱人有朋友,关键是,陈明现在要比在法国的时候快乐很多。

王缇和陈培培两个人端着咖啡走去外面的草坪聊天。陈培培说:“和李意见面,还是有点尴尬吧?但你俩总是要见的。唉,陈明就是喜欢老女人,我也没有办法。”

王缇莞尔,“我算老女人吗?我可也比他大。”

陈培培赞美她,“你老什么呀,你是烈日下正在盛开的红牡丹。不过,我听说你拒绝了刘光野的大钻戒呀。”

王缇抱着自己的胳膊,“还记得当年你跟我第一次见面么,在车上你就跟我说了,刘光野精子活性低,你是卵巢有问题,你俩生不了孩子,阿卓是你们领养的。从那个时候就注定了,我不可能跟刘光野结婚了。我,王缇,不会要一个不能生孩子的男人。”

陈培培此时倒有些讪讪,“原来你想要孩子啊,你一直跟前夫也没生养,我还以为你想丁克呢。”

王缇抿了一口高脚杯中的果汁,“对男人,我从来没想过从他们身上能图点什么,除了——”此时阿卓的喊声打断王缇:“陈培培!快过来和我一起吹蜡烛!”

今天是阿卓13岁的生日。领养她的时候已经8岁了,陈培培也从来没让她叫过自己妈。母女俩处得像姐妹。陈明为了阿卓的生日,特意跟同事一起做了个巨大的生日蛋糕,此刻他们都在冲陈培培招手,陈培培便丢下王缇乐颠颠跑去吹蜡烛了。

切完蛋糕,一群人忙着叙旧。刘光野溜达到王缇的身边来,两人注视着那群人的笑语欢声,刘光野抿着香槟喃喃说:“我看你的粉丝增数已经明显放缓了,始终没再突破30万。平台现在给你分发的流量受限了吧?自从你们有了自己的店铺以后。缇缇,别到头来,还是为陈明跟李意做了嫁衣裳。”

“每个账号都有它的生命周期,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一本万利的事。”王缇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我这个账号,‘缇纯的生活’,它的生命周期本来就快要走完了。我现在就是按合同分成而已,有就赚,没有我也不赔。上个月,我已经把账号归属卖给他们了。”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刘光野闻到一丝可能的气味,“和我一起经营农场如何?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人总是需要农业的嘛。”

“光野,我怀孕了。这就是我没有答应你求婚的原因。”王缇此刻如实相告,“我签了一家MCN,马上会再做一个全新的母婴账号,团队已经搭好了,等孩子一出生项目就开始启动,目前已经和一家月子中心和两家母婴产品谈了合作。”

刘光野一口香槟喷出来,“孩子!你跟谁的孩子?”

“当然是跟陈明的,”王缇莞尔,“从我当初看见墙上的这块屁股开始,我就相信,这个男人的生殖能力应该不错。男人,我从来也没想过从你们身上能图点什么别的。”王缇摸着刘光野的后脑勺,“光野,从始至终,我只是想怀一个孩子罢了。当然,要做母婴博主的话,孩子能生得漂亮些,就更好了。”

疯了,这些人都疯了。

刘光野踉跄两步,他想离这些狂欢的人都远远的。狗在叫,他要把它们牵出去遛遛。回家路上他决心此后好好种地,不再考虑网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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