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跪求水事件里，还有带动经济的煤企和谋生的村民 | 小巴看一周

戈壁滩上的呼喊

一个皮肤黝黑的六旬老汉情绪崩溃地下跪，头几次磕在沙地上，大声哭喊：“我万亩林场没有水喝了！为什么不给我供水啊！老天爷啊！”

这段视频在3月28日，以“六旬林场主崩溃跪地求供水”的标题，流传在各个平台上。

这次跪地求水，源于他和宁夏煤业公司双马一矿就供水问题的纠纷。

2003年，孙国友在灵武市马家滩附近承包了一片荒漠种树。由于宁煤集团的双马煤矿在当地的筹建和生产，孙国友的林场失去供水。双马煤矿在2011年，曾和孙国友签订协议，承诺为孙国友林场绿化供水，却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十二年。

几次推迟后，孙国友称，双马煤矿约定3月27日供水，但当天事情仍没有进展，让他情绪崩溃。

在2014年，央视同样报道过孙国友的林场水源问题，题为《宁夏神华宁煤双马煤矿排污——千亩沙林被毁》。

在那次披露中，人们知道了双马煤矿，不仅污染环境，还在缺少行政许可的情况下兴建，一面是只手遮天的双马煤矿，一面是捧起一捧黑水大声斥责煤矿的治沙人孙国友。

从情感上，人们几乎可以很自然地倒向孙国友一边。

这是事实，但事实不止于此。

争议所在

孙国友的抖音上，记录了大量他为沙漠付出的片段，也包括下跪求水的那一条。

感动之后，有人提出了质疑。

比如，孙国友名下有6家企业，其中一家虽然已经被吊销，但实缴资本1.2亿元格外惹眼。除了种树，他还在林场搞养殖，在直播间卖牛羊肉。

这与孙国友所塑造的不为钱，只想给沙漠增添一抹绿色的形象有一定出入。

随后又有人质疑，孙国友种植的丝棉木，需水量大，不适合在沙漠种植，而丝棉木是一种经济作物，这再次稀释了孙国友所做事情的公益性。

更尴尬的是，在大皖新闻的报道中，当地村民并不认为他是治沙英雄，栽树栽到村民家门口，天天说自己是万亩林场，实际上只有他家周围的一圈有树木，林场里一些低矮的灌木，孙国友来之前就有。

但孙国友一一否认，坚称自己种树不是为了钱，以前开豪车，现在坐三轮；卖肉也是为了继续种树；种的树也没有经济价值；他也否认了在他来之前，林场里已有灌木。

这场争论目前还没有落下帷幕，但我们却发现了另一个角度的真相：在毛乌素沙漠种树，或许不是一件需要完全牺牲自己才能完成的“公益”。

另一个“治沙英雄”

从银川市、灵武市政府的引导来看，他们并没有鼓励“孙国友们”干劈情操来奉献。

《银川晚报》报道过另一个治沙英雄的故事。

1999年，一直在外做生意的郭有顺应机遇，回到老家银川。那一年，灵武市委、市政府鼓励国内外、区内外有识之士投身参沙漠治理等开发建设项目。

他的初衷就是把这里改造成农业用地，再种上水果，防风固沙的同时获得经济回报，在这一点上，郭有与政府不谋而合，治理荒地，改善生态，也要改变产业结构，创造就业。

郭有前后变卖了厂房、抵押了房子、车子，换成的2700多万悉数投入了他承包的12700亩沙地，3年过去，依然只有一小块荒地得到改善。

在意识到不能单纯通过植树造林来治沙之后，郭有开始探索一种能控制沙害，也能取得经济效益的模式。后来，他在沙漠上种植沙生植物，改变了喷灌技术，不仅能种出药材和农产品销售，还将承包的土地变成几千亩的绿地。而这一切都是在灵武市政府的支持下进行的。

在后续的报道中，郭有的林区还发展成为集生态农业观光、旅游、畜牧种养殖为一体的综合性国家级林业重点龙头企业。

2000年，西部大开发战略开始实施，灵武市政府有意鼓励民间资本参与水土保持工程。

这一阶段，像孙国友一样来到灵武市搞工程开发的商人参与水土保持工程建设的积极性很高。灵武市政府希望，这些开发大户在取得经济效益同时，也能用生态效益和社会效益来回报灵武市，这件事情的起点就是从“双赢”甚至“多赢”出发的。

在2013年左右，代管灵武市的银川市涌现出15家治理面积在500亩以上的开发大户，治理水土流失面积29.32万亩，增加粮食生产能力630万公斤，年均每亩增收374元，受益人数达5686人，2000—2012年累计投入水土流失工程建设的资金共计50480万元。

从结果上看，郭有兼顾了自己的利益和生态效益，但按照孙国友的说法，距离双赢显然还有差距。

或许正因如此，在表态上，孙国友也更暧昧，似乎一直刻意强调自己“治沙英雄”身份，极力想把自己与金钱撇开关系，掩盖大目标上的失败。

而恰恰是这一行为，让网友的质疑有了合理性：你老说自己亏本做公益，但却又在做谋利的行为。

在孙国友的承包合同上，也写明了“由承包方自己投资，自己受益的原则”。

“十恶不赦”的宁煤集团？

在本次事件中，另一个不能忽略的角色是宁煤集团。

宁煤集团的一部分在灵武市的宁东基地，这是我国现代煤化工产业示范区中规模最大、产值最高的园区。

在工厂的高标准建设上，宁煤集团是一个引领者，但在煤矿的建设上，宁煤集团并不是违法的“领头人”。

早期，127家散乱的煤场在宁东基地星罗棋布，村委会没有管理权限，只能收租，导致这里大部分煤场未批先建，无环保、安检手续的情况非常普遍。宁煤集团的双马煤矿，也是未批先建的煤矿之一。

尽管混乱，但这些煤场能给周边村民和企业供煤。

在2019年《经济参考报》的报道中，基地管委会主任曾说：“宁东基地刚开发时，灵武市宁东镇既无耕地，也无其他收入途径。因此当地政府决定发展煤炭产业，通过租用集体土地方式开设了储煤场，在壮大村集体经济的同时，也能缓解煤炭产销的供需矛盾。”

其中宁煤集团尤其重要，它是国家能源集团宁夏区域煤炭供给的主体单位。宁煤这样的煤炭企业既能保障基本的能源供应，也能给村民带来收入，解决社保、医保等问题。灵武市煤场最多的回民巷村在之前的数年，每年收租金400多万元，村民每户每年分红5000元。

正因为这些煤炭公司对当地经济发展和民生有重要作用，也使得它们狂奔向前有了灰色空间。在央视2014年的报道中，对于这一片煤矿的管理，宁夏国土资源局等相关部门的干部无奈承认，先开采后补手续，边违法边处罚边开采的情况不胜枚举。

宁煤集团有错，错在加深了这个地方约定俗成的违规，但并非像大家想象中一样只手遮天。

在这件事里，没有绝对正确和错误的角色：

在乎生态而摒弃经济效益的网友、坚称只是为了生态而种树的孙国友，能给当地带来经济效益却污染水源的煤炭公司，不理解孙国友的村民。

关于孙国友和万亩林场的报道还在不断涌现，把人们对真相的揣测引向更复杂的方向。

4月2日0点37分，双马煤矿的公众号发布了和孙国友协商的最新进展，孙国友除了提出用水和占地需赔偿的诉求，还提出了双马矿的工程优先由他承揽的要求，双方协商没有达成一致。

之前公布的协商现场照片，孙国友黑漆漆的皮肤在众人之中格外显眼，这一度是网友认为他坚定投身治沙事业的有力证据。

诚然，在孙国友与双马煤矿的供水纠纷中，没有履行供水义务的双马煤矿难以逃避责任。但随着事态的发展，人们的关注点已经转向孙国友有没有为自己谋私利，是不是利用舆论绑架双马煤矿来达成其他目的。

与其去评判，孙国友到底是为了治沙付出一切的英雄，还是谋一己私利的商人，不如承认，因为利益的交织，绝大多数的事原本就是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