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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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请你来做一个游戏:
你将在星期天服下一片可以让你安稳睡上3天的“安眠药”,然后科学家掷一枚硬币:
1、如果正面朝上,就在周一唤醒你,然后问你“当前这枚硬币正面朝上的可能性为多大?”,实验结束。
2、如果反面朝上,你同样会在周一被唤醒,然后询问相同的问题,问完之后你会被注射失忆药物,你将会忘记自己被唤醒过和被询问过的事情,然后你继续沉睡。
周二再唤醒你,然后询问相同的问题,“当前这枚硬币正面朝上的可能性为多大?”,实验结束。
为了让你对该游戏更加一目了然,我画了一个简单的流程图:
由于你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周几,也看不到硬币,而且每次醒来都不记得此前是否已经醒过一次,所以你只能去猜“当前这枚硬币正面朝上的可能性为多大”。
请问:你会猜多少呢?
这就是所谓的“睡美人”问题。
据说,该问题至今没有公认的答案,有些人认为是1/3,有些人认为是1/2。
先看1/3说。
如上图所示,你一共有三种被唤醒的情况:
1、正面朝上时被唤醒;
2、反面朝上时第一次被唤醒;
3、反面朝上时第二次被唤醒。
由于你只能去猜自己处于什么情况,根据上面三种被唤醒的可能,其中 ①是正面朝上,其概率是1/3。
再看1/2说。
该观点认为,标准硬币正面朝上的概率是1/2,你被叫醒后,并没有获得任何更新的信息,所以你不该改变既有观点,二分之一说顺理成章。
“……两只猫都是真实的。有一只活猫,有一只死猫,但它们位于不同的世界中……当我们向盒子里看时,整个世界分裂成它自己的两个版本。这两个版本在其他各方面都是一致的。唯一的差别在其中一个版本中,原子衰变了,猫死了;而在另一版本中,原子没有衰变,猫还活着。”
多重宇宙从某个初始状态中出现,并演化成众多气泡宇宙的叠加,随着时间流逝,代表每个气泡宇宙的量子态又进一步分裂成更多状态的叠加,每个状态都对应着该宇宙中某个“实验”(指任何可能的物理过程)的各种可能结果,最终代表整个多重宇宙的量子态会演化出极为繁多的分支,每个分支都代表着初始状态的一个可能演化结果。因此,量子概率不仅决定着微观过程,还决定了宇宙的命运。
假如上图是你当下恋情的进程图,从0开始,到100%结束。 在图中25%的那个点上,你的恋情还剩75%,也就是你过去恋爱时间的3倍; 在图中75%的那个点上,你的恋情还剩25%,也就是你过去恋爱时间的1/3。
你和男朋友的恋情是3年,那么你俩继续在一起的时间,有50%的概率在1年到9年之间。 如果你和自己的伴侣在一起已经有21年,那么你俩继续在一起的时间,有50%的概率在7年到63年之间。
收音机可能比电视更晚消失;
许多古老的事物犹如“老兵不死”;
一本畅销的老书可能会继续畅销很久;
一个百年企业可能再活33年到300年(这一点对投资很有帮助);
好的商业模式是将陈词滥调讲出新意(这一点对创业很有帮助);
......
在《纯粹理性批判》的第二版序言中,康德指出:
“迄今为止,人们假定,我们的一切知识都必须遵照对象;但是,关于对象先天地通过概念来澄清某种东西以扩展我们的知识的一切尝试,在这一预设下都归于失败了。因此,人们可以尝试一下,如果我们假定对象必须遵照我们的认识,我们在形而上学的任务中是否会有更好的进展。”
接下来,康德以哥白尼革命为类比,提出了一个颠覆式的设想:
“这种假定已经与对象的一种在对象被给予我们之前就应当有所断定的先天知识所要求的可能性有更大的一致性。这里的情况与哥白尼最初的思想是相同的。哥白尼在假定整个星群都围绕观察者旋转,对天体运动的解释就无法顺利进行之后,试一试让观察者旋转而星体静止,是否可以更为成功。”
康德的主张是:
“如今在形而上学中,就对象的直观而言,人们也可以用类似的方式作出尝试。如果直观必须遵照对象的性状,那么,我就看不出人们怎样才能先天地对对象有所知晓;但如果对象(作为感官的客体)必须遵照我们的直观能力的性状,那么,我就可以清楚地想象这种可能性。”
康德认为,自己在哲学领域完成了一次哥白尼式的革命。
此前的哲学家都是让人围绕世界转,就是人要认识事物就要围绕事物转。康德观点恰恰相反,“他把知识主题的外在情况和品质归咎于人的所有概念和经验主义的经验中心”,即:
人们认识事物是因为人本身有一套先天结构,所以认识论必须倒过来,不是围绕事物转,而是围绕人本身转。
表面看来,康德让人回到中心,而哥白尼让人(所在地球)脱离中心,二者似乎正好相反,但康德的哲学思维以哥白尼革命为隐喻,强调的是对流行的、传统的、理所当然的思维方式的颠倒。
世界并非以人类为中心而设计,人类的独特性未必有多么独特。而人类理解这个世界却受限于人类的先天结构。
哥白尼让人类意识到“眼见未必为实”。
我们受限于相对性,例如看见大地纹丝不动,其实是在转动;
我们受限于空间的有限性,人类能看见的,包括能测量到的,只是宇宙间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宇宙爆炸的速度超过了人类试图追赶它的速度;
我们受限于时间;
我们受限于以上种种受限所导致的人类视野的局限性,受限于人类作为观察者以自己为中心的幻觉。
哥白尼革命,推翻了“观察者中心论”,代之以“对象中心论”。
那么,主张让“客体”围绕“主体”旋转的康德,岂不是回到与哥白尼革命恰恰相反的“观察者中心论”吗?
我认为,早年对自然科学颇有研究的康德用哥白尼革命来形容自己的哲学思维时,他当然知道二者之间的相似与“对立”之处,并且他不必为这其中思考的小小迂回和跳跃做出解释。
爱因斯坦少年时喜欢康德,成年后又经常“评判”康德,他的一生都纠缠于康德的哲学,这似乎是对哲学家最好的褒奖。
在一篇关于罗素的文章里,爱因斯坦这样写道:
“人们对确定的知识有强烈的渴望。这就是为何休谟所传达的明确主张会让人感到沮丧。他表示,作为我们的知识唯一来源的感官素材,通过我们的习惯可能会把我们引向信仰与期望,而不是引向知识,更不是对合乎规律的关系的认识。”
爱因斯坦认为,尽管康德的表达形式站不住脚,但是他朝着解决休谟的两难困境(“凡是源于经验的知识永远无法确定”)难题迈进了一步。
否则,人类哲学就将陷入“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水火不容”的僵局。
让我们跳出哲学的晦涩,回想一下男孩女孩问题里,“上帝视野”和“观察者视野”之间的概率差别,以及“睡美人问题”里实验操控者对概率权的分配所导致的“悖论”。
也许你隐约看见“人择原理”的影子:为什么我们正好在这里?为什么宇宙常数被“设计”得如此恰到好处?
正是人类的存在,才能解释宇宙的特定性质。否则,它是不可思议的。
假若为了支持生命的可能发展,常数必须有一个特定的值,它不曾有过别的值,否则我们就不会在这里把它理论化了。
让我们从这个充满争议的路口掉头,尽管前方充满了多元宇宙的诱惑。
但我对另外一个或者很多个宇宙中存在的过去与我的世界与经历一模一样的许多个“我”毫无兴趣,因为我知道在下一个无限小的时间单元里,我和其他的许多“我”将分道扬镳,关于他们的命运我并非不好奇,只是毫无牵挂。
关键不在于我是这个平行宇宙的此刻的“我”有多么随机,而是“自我”在无数次宇宙分类中是如何实现“连续性”的?
即使我们跳出平行宇宙,来想象一下自己的一生。假如我们的命运是由很多个选择构成的,假如某些关键选择形成了一个岔路口,只要一生有20个这种(简化为一分为二)选择,我们的最终命运就有1048576种可能。
这是我们经常感慨命运与缘分的原因。
如果倒过来想呢?
从右侧“现在的我”,让时光倒流,追溯至左侧的“过去的我”,画出那条轨迹,你可能更会庆幸自己何以被命运女神庇护,假如任何一个小叉路口发生变化,“现在的我”就不复存在。
然而,现实是,也许并没有命运女神庇护你,你只是作为幸存者,有机会回溯自己极小概率的命运轨迹而已,此刻它已是100%存在。
就像你随便看见两个7位数的车牌号,假如你认为那两个数字是“特别的”,就会诧异于为何这种极小概率的事情会发生。但事实是,这两个数字与你同时相逢,只是某种偶然,与两个7位数的所有可能组合数量并无关系。即使这两个数字分别是1111111和9999999也不例外。
时间的某种奇异机制,令我们不能做命运的回归分析。
物理学家维伦金在阅读《自私的基因》时深受启发。
“书中论述,成功(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的基因是那些碰巧利用了它们自己有机组织的幸存机会的基因,从而基因也获得本身永存的机会。这纯属幸运。”
他由此设想,在分析从大量可能宇宙中突然产生我们的宇宙的可能性时,不仅应该只考虑那些可能支持生命的机遇,还应该这样推论:
“任何随机选择的文明(比如说我们的宇宙),来自那些文明高产宇宙中的某一个的可能性,远大于只有一两种文明的吝啬宇宙。”
这个推论就像:假如有个地球人被外星人催眠,忘记了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那么他猜自己是中国人或印度人的准确率最高。
维伦金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的文明很可能是存在于一个丰饶的宇宙之中。
如此我们方能较大概率地存在。这意味着人类文明并不特殊。
维伦金把这个新的准则称作“平凡原理”(principle of mediocrity)。
为什么我在这儿?
在哲学家看来,“我”,“这儿”,“此刻”,都属于索引词。
离开说话语境就不确定的信息叫做“索引信息”;
不依赖说话语境、意义非常确定的信息叫做“非索引信息”。
睡美人问题,出现于索引信息和非索引信息的混杂。
本篇文章,在解题乐趣的驱动下,我让文字自由流动,于此过程中:
基于世界的概率和基于信息的概率相逢;
客观理性与主观理性相逢;
不同参照系的观察者们和被观察者们相逢;
“随机出现的我”与“被实验人员操控的我”相逢;
前提的随机性与结果的随机性的相逢;
以及,休谟与贝叶斯相逢,康德与爱因斯坦相逢。
我们应该根据外部信息去更新判断,哪怕你获得的信息只是时间的推进。
但这并非本文的重点。
“假设自己是平凡的”,将有利于我们去把握运气,进而放大追寻非凡自我的成功概率。
尊重基础概率,相信时代的大命运,都是依此展开的世俗智慧。
如此种种,不会将神奇的生命归结于偶然,并因此消除了宇宙的壮阔。
没错,人类不是宇宙的目的,人类的命运对宇宙而言也并不重要,个体的一生对世界而言连尘埃都算不上。
我为何是我而不是别人,我为何在此刻而非别的年代,我为何在此地而不是在别处,这些不过是随机抽样的结果。
然而,我竟然可以自由地思考如上问题。
万物的设计者(假如真有的话)不仅为我们构建了无边际的宇宙(那是无限的可能而非虚空与绝望)以供观察,还给予了“可以自己思考自己的意识”以作为观察的中心,以及“延绵不绝的自我幻觉”来感知观察的喜悦与哀愁。
我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
现在,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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