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尼·雷恩：万玛才旦，定义藏地电影

2023-05-13 11:05

英国知名电影学者、影评人、策展人汤尼·雷恩Tony Rayns近期为英国电影协会（BFI）撰写文章，悼念万玛才旦导演，称赞他“定义了西藏（藏地）电影”。

在 53 岁的生命历程中，万玛才旦导演为打造现代藏区电影文化做出了比其他任何人都多的贡献，如今由于高原反应引起的心脏病发作，他离开了我们。

万玛才旦已执导了七部完整的故事片（第八部《雪豹》据说正在后期阶段，第九部《陌生人》也在制作中）和几部短片，出版了大量小说和散文，翻译了其他藏汉作家的著作，也培养了许多新的人才。当然，他在这些领域并非孤独存在，但他是唯一一位将这些领域结合起来的艺术家。

他的作品定义了藏区电影，他的著作开始出现在英文译本中（首先出现在选集中，然后2018 年出现在纽约州立大学出版社的书中），并且没有人能比他更擅长维护藏人身份，同时又能合理面对审查。他的去世真的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万玛才旦出生于青海省安多地区的一个游牧家庭，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接受了藏语教育，据说这和他与喜爱藏传佛教经典的祖父关系密切。在兰州西北民族大学等学校进行文学研究期间，他曾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教师。

但他对电影的热情将他带到了北京，在那里他的名字被汉化为“万玛才旦”，他在北京电影学院修读了两个阶段的电影导演课程，第一阶段（2002 年至 2004 年）让他有机会制作了获奖短片《静静的嘛呢石》(2002)与《草原》（2004 ），第二阶段（2006 年至 2009 年）获得博士学位，并有机会执导他的第二部长片《寻找智美更登》（2009 ）。他在家乡拍摄了他的长片首作《静静的嘛呢石》（2005 ），他曾写道，他着手揭开笼罩在藏区文化中的“神秘面纱”，并反驳藏地是“与外界隔绝的香格里拉或荒野”的普遍印象。

他的前两部作品表现出明显不愿遵循商业模式的探索：《静静的嘛呢石》的构图和节奏在某种程度上借鉴了侯孝贤早期的电影《风柜来的人》 (1983)和《冬冬的假期》(1984)。

《寻找智美更登》（2009 ）的灵感直接来自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 (Abbas Kiarostami) 早期关于选角非职业演员的作品，尤其是《橄榄树下的情人》(Through the Olive Trees) (1994)。在官方命题之下，他自编自导了一部传统的情节电影《五彩神箭》(2014)，讲述了来自邻近村庄的两名冠军弓箭手之间的竞争故事。《五彩神箭》符合藏区传统，但看起来和听起来都非常像一部主旋律中国电影。但他制作的其他四部影片——《老狗》 (2011)、《塔洛》 (2015)、《撞死了一只羊》 (2018) 和《气球》 (2019)——100% 是他自己的作品，是中国统治下藏地生活插曲。

万玛才旦所身处的政治复杂性是外国人难以理解的。我曾经在伦敦国王学院与他进行过一个座谈会，他在会上谨慎地谈到了当代中国对藏地身份认同的限制；2019 年，他从西宁老家来北京，他对《纽约时报》的一名记者说：“在这样的机制下做艺术家很难。但自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这就是我所属的土地。”

万玛的电影都是从一些小事件或小的状况开始，然后导演巧妙地梳理出它的影响和含义，导火索通常是藏人和汉人的思维方式之间的差异关系：《老狗》中的中国藏獒（黑）市场，《塔洛》中北京要求所有藏人都应持有身份证，《气球》中关于限制家庭人数的国家政策。但《撞死了一只羊》超越了这些议题：这是一个类似博尔赫斯笔下的寓言，讲述了一个卡车司机在穿越可可西里高原时碾过一只羊，发现他与一个正在执行谋杀敌人任务的年轻搭便车者同名。这部电影探讨了佛教道德和循环时间的概念，不断破坏其此前观察的现实主义。我个人认为，它将成为万玛才旦最伟大的电影。